冰風吹拂著冰封海面上的冰塵,卷起的薄霧有如海浪,層層向前,呼呼作響。奧韋欣的海灣方向,有一小群人正頂著這冰風緩緩前進。
“差不多了。”片刻之后,布蘭多忽然開口道。
“差不多了?”尤塔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
“可以進城了。”布蘭多答道。
眾人有些面面相覷,白之軍團的主力雖然已經離開了奧韋欣,但城內不可能沒有駐扎防備的兵力,其他不說,他們一路走來就沒有看到過白之軍團的地行龍騎士團。大家都知道自己的領主大人來這里肯定是意有所圖,但卻猜不透他的想法,依仗這么點兒人突襲奧韋欣顯然是不現實的,就算實施斬首戰術也不大可能。
白之軍團畢竟是帝國最為精銳的四個軍團之一,如果說只有這點能耐的話,顯然并不足以令人信服。
不過梅爾和尤塔都沒有出聲質疑布蘭多的決定,只有塔魯大大咧咧地問道:“大人,就我們?”
經過短時間的相處,布蘭多已經習慣了這個夏爾的學生有些跳脫的性子,因此他并不奇怪對方的這個問題,回過頭,對后者神秘地一笑:“待會你就知道了。”
“待會……?”塔魯一臉不解:“等等,領主大人,你知道我并不怕死,不過您讓我太好奇了,我們究竟要去干什么?”
尤塔皺了皺眉。“夠了。”她制止道:“聽大人的吩咐就是了,你的廢話太多了。”
“沒關系,”布蘭多卻制止女傭兵團長道。他一邊回過身,繼續向前走去,聲音從前邊順著寒風傳了回來:“你們當然要了解自己的作戰目標,而我們當然是要去占領奧韋欣。”
“占領?”梅爾挑了一下眉毛。
“奧……韋欣?”塔魯張大了嘴巴:“領主大人,我沒聽錯把,就憑我們這幾個人?”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你了,不是嗎?”布蘭多笑著答道。
“呃。好吧,”塔魯聳了聳肩:“但領主大人。您總得告訴我們怎么去做到,對吧?”
“很簡單,奧韋欣是誰的?”
“奧韋欣的城主是布里爾伯爵,不過此刻能做主的人恐怕應該是駐扎在城內的白之軍團的軍團長——安布納爾公爵。”梅爾立刻答道。
“所以我們要去說服安布納爾公爵大人。讓他將奧韋欣城讓給我們。”布蘭多頭也不回地答道。
“你別開玩笑了,領主大人,毫無疑問,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塔魯十分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顯然把布蘭多的話當作是一個不那么好笑的笑話。
“不,我并沒有開玩笑,這為什么不可能?”布蘭多回頭對一臉驚愕之色的年輕人露齒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塔魯,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聽了這句話,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來對視了一眼,梅爾更是蹙起眉頭。連寒風卷著冰塵吹起了他的兜帽,一頭長發在風中狂亂飛舞都渾然不覺。
地行龍騎士團團長哈德孫站在綠松石河畔注視著西岸黑沉沉的城區,黑暗中隱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高大的塔樓與寺廟勾勒出城區的輪廓,一切都安然恬靜,仿佛與遠在法坦港的戰爭沒有絲毫關系。但哈德孫心中清楚。現在白之軍團駐扎在城內的除了他的地行龍騎士團之外,就只有盧克男爵和普林斯爵士的部隊。防范可以說比一張紙還要薄弱,隨時有被偷襲的危險。
雖然大部分人包括軍團長安布納爾公爵在內都并不相信皇長子有能力攻擊奧韋欣,但這并不能阻止哈德孫心中的擔心。
這種擔心有些杞人憂天,但他還是無法入寐,這才半夜披上衣服來到綠松石河畔,想讓冷風讓自己頭腦清醒一些,好理清心中的疑惑。終于以前黑沉沉的夜色使得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他想希望如其他人所愿,黑夜能給他們帶來好運。
但忽然之間,他感到夜色變淡了一些,這個錯覺使得他嚇了一跳,趕忙揉了揉眼睛,卻發現并不是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幾百米外橫跨綠松石河面的鐵狼大橋原本在黑暗中只剩下一個剪影,但現在卻隱隱勾勒出了輪廓,構筑橋身的白色巖石變得清晰可見。
光線還在漸漸變亮,哈德孫心中卻驚駭欲絕,他有些吃力地抬起頭,發現地平線上正冉冉升起一線金光,這金光猶如一柄利劍,刺進他心中。奧韋欣城外,半個天空正從黑沉沉的顏色轉為淺淺的魚肚白,然后云層之下點亮了漂亮的粉紅色,仿佛崇高內海海面下燃燒了起來,耀眼無比。
這個場景并不罕見,在過去的數百年中,幾乎每一天,奧韋欣都要經歷。這是日出,一天之中白晝的降臨。
晨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它破開重重黑暗,灑向大地,將萬物籠罩在溫暖之中,而奧韋欣的陰影正在迅速后退,仿佛被擊潰了一般,頃刻之間便已經退到了綠松石河以西。面對這一幕,哈德孫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只覺得心中冰冷一片。
瑪達拉的亡靈保證會有三天的日落,但現在才半天都不到。
“團長大人,出大事了!”幾個騎士急急忙忙地從龍騎士營地方向跑過來。
“慌什么,我還沒有瞎!”哈德孫皺著眉頭回過頭,心頭滿是惱火,也不知是對亡靈的背信棄義,還是對于自己手下驚慌失措的失望,他咬牙切齒地怒斥道:“還不快去準備……”
他的話說到一半卡了殼——
奧韋欣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圈,整個天空都在嗡嗡作響,仿佛預示著什么東西的降臨。城市內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哈德孫和他的騎士們都下意識地仰起了頭,有些市民從自己的家中跑了出來,親眼目睹了這幕奇景。
接著無數個光圈出現在了天空上,一根根橫桅從光圈之中伸出,然后船首像,接著是小半個船身。最后整條船都從光圈之中駛出。奧韋欣上空,頃刻出現了無數戰艦。就好像這座城市才剛剛沐浴在陽光之下,然而忽然之間天空就為之一暗。
那一刻,奧韋欣人明白了什么叫做遮天蔽日。
無數銀帆如海一般,它在風中獵獵作響。一時之間,整個奧韋欣上空,似乎都只剩下這種聲音。
哈德孫好像石化了,他手下的騎士們也是一樣。那些銀色的戰艦,他們當然認得它們是來自何方,但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為了埋伏這支艦隊,白之軍團的所有空中力量都被軍團長安布納爾公爵遣往了前線,但他們的獵物。此刻卻出現在了距離前線幾十英里的奧韋欣——瑪莎在上啊,哈德孫心中狂喊,這究竟是那里出了問題?
此刻城內最多還有一些用作偵查的獅鷲騎士。數量不過大貓小貓三兩只,用來對抗這支艦隊?除非是瘋了。至于其他人,難道讓他們步兵和騎兵和浮空艦隊對抗,靠意念殺敵?
讓獅鷲大隊回援?
也來不及了,哈德孫腦子里面一片空白。
托尼格爾人的艦隊并未在第一時間發起攻擊……
孔維要塞內,安布納爾公爵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看著面前不請自入的客人。
“你是誰?”正在銷毀文獻的布里爾伯爵也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看著推門而入的陌生人。變了臉色:“誰讓你們進來的,衛兵呢?”
但安布納爾公爵伸手攔住了自己的老朋友。
“想必閣下就是達魯斯的孫子,托尼格爾伯爵,布蘭多先生,”公爵淡淡地說道:“不知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推門而入的正是布蘭多,他身后還跟著尤塔、梅爾與塔魯三人,而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幾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在他們身后,大門外走廊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身著白之軍團戰袍的衛兵,早已不省人事。
對于安布納爾的問題,布蘭多并不意外,只是對方對他的熟悉讓他稍微有一絲驚訝,看來他的祖父在帝國是相當有影響力,不單單是維羅妮卡,就連面前這位在圣戰戰場上被稱之為‘幽靈之狼’的公爵大人竟也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來。
而比起他托尼格爾伯爵的身份來,克魯茲人顯然對于他達魯斯的后人這個身份更為敏感。
他本以為帝國方面并沒有將他放在眼中,充其量就是因為布加人插手的原因才如此重視地動用白之軍團而已,但沒想到看起來他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影響力。他知道白之軍團是直接效忠于白銀女王的,安布納爾公爵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說明白銀女王康斯坦絲也同樣應該知曉他的存在了。
一時間布蘭多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思索了片刻,才擺擺手示意身后的梅爾反手關上門,然后云淡風輕地對屋內兩人點了一笑:“公爵大人,我想我們是時候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奧韋欣防守空虛,雖然孔維要塞中還有一些高手,但距離他還有些差距,事實上整個白之軍團內,除了軍團長安布納爾公爵本人的實力逼近極境之外,其他人他皆可以不放在眼里,何況他還有時空要素,實際上他進入這間房間之內根本沒有驚動任何人——除了房間中的布里爾伯爵與安布納爾大公之外。
安布納爾公爵面沉如水,將手一伸,漂浮在空中的骷髏法杖自然飛到他手中。他看著布蘭多,問道:“你想談什么?”
“投降。”
“投降?”安布納爾公爵哂然:“誰向誰投降,閣下代表皇長子向我么?”
布蘭多卻并不生氣,答道:“公爵大人心中自然明白。”
安布納爾公爵沒有說話,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石孔窗外奧韋欣城內的景象——頃刻之前港灣內寒風呼號、夜幕沉沉的景象此刻早已消失不見,明媚的陽光籠罩著整座港口,剛剛解凍的碼頭內一片狼藉,而稍遠一些的地方,天空中是一片片銀色的‘云層’。
那是托尼格爾人的艦隊。
天空中回響不斷的嗡嗡聲好像隨時提醒著他這場戰斗的最終結果——雖然女王陛下和瑪達拉亡靈的聯合看起來好像天衣無縫,但結果卻是白之軍團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之中。
他至今還沒搞明白問題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托尼格爾人的艦隊并沒有攻擊——
但埃魯因人——或者說布加人一旦開始攻擊,奧韋欣就會在頃刻之間易手,甚至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城內是還有白之軍團的駐軍,可無論是地行龍騎士團、還是盧克男爵和普林斯爵士的部隊,都不能上天去和浮空艦隊交手。
對方還沒有攻擊,是因為對方已經給自己下達了最后通牒。
安布納爾公爵明白,這個通牒在幾秒鐘之前,已經借由面前這位年輕得不像話得伯爵大人口中說出來了。
剩下的,就是他的選擇。
“元帥大人的后人比我想象中更出色,”他舉起手中的骷髏法杖:“不過想要讓我投降,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就是一道白光向布蘭多刺來。
冰狼。
特萊克家族的家徽。
在冰原上長嗥奔行的冬狼,它們是卜里坦北方冬天最可怕的野獸,冷酷無情,呼吸著寒冬的氣息。山民認為冬狼是嚴冬的代言人,它們的出現就意味著冬天的降臨,而凜冬將至,萬物冰封,那將是一切生命陷入停滯與永眠的季節。
在流傳于鄉野之間的傳說中,當諸神逝去的最后一個紀年,那之后將是無盡的長冬,春天將不會再回來,那之后就是世界的末日。
無盡寒冬。
這就是安布納爾公爵的要素。
一瞬間,屋內的溫度就節節下降,首當其沖的布蘭多搖了搖頭,仿佛早料到如此。
顯而易見,‘幽靈之狼’的臭脾氣,也絕不會是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