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淺灰灣,薄霧之中安安靜靜地停泊著一支船隊,龍首戰船修長的船身的輪廓隱隱約約在霧氣背后被勾勒出來,在海浪中起伏著,浸水的木料上布滿了交錯的傷痕,有一些上面還留著來不及取下的利齒。
提爾摩斯人的船歌從霧氣中隱約傳來,那是來自于心靈中的歌聲,應和著某種古老的調子,仿佛穿越了時光,另一個傳說中的海上民族泛海而來。
他們在齊腰深的海水中用銳海豹的皮搓成的皮繩拖著沉重的獵物走上沙灘,其中最大的一頭,是幾乎有一條船那么大、有幾層樓高的烏賊。
它無力地躺在沙灘上,數十條布滿了利齒的觸手因為脫水而顯得不再那么有威脅,柔軟的軟組織外皮也風干干癟,眼眶中巨大的眼珠子因此而凸了起來,使之像是一具在沙灘上死了好幾天的海怪的殘骸。
但這是一頭以太掠食者,鎢拉莫的子孫,它不是迷霧氏族的獵手們有史以來捕捉到的最大的獵物,但絕對是一頭價值最高的獵物。
它提供了高達一百三十三倍,還是一百三十四倍經驗,總經驗是兩千七百四十萬。
布蘭多仰著頭看著這龐然大物,它與周圍的提爾摩斯人構成了一幅極為不真實的圖景,一幅既魔幻、而又落后原始的圖卷,仿佛看到了神話之中冰海之上的海民正在行獵的過程。
那些唱著船歌,帶著魔咒,在森林中奔行狩獵,驍勇冷酷的北歐海盜。
這個時而野蠻,時而儒雅的民族,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提爾摩斯人的龍首戰艦上射出的閃電束擊中這頭怪獸的顱骨。并在那里打開一條裂縫時,一股濃郁的魔力風暴漩渦所在的虛空之中爆發出來,使得整個船團上得所有人的實力都整整提升了不止一成。
而它自身所獲得的經驗更是直接將他托上了極之境界,這還不包括他從虛空之中自動汲取的經驗。
他輕輕伸手向前一觸,圣白平原便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他的視野中,無數的法則交織在他眼前。它們雖無聲音,卻彼此迫切地想要表達自己所蘊含的意義。
而凡人讀懂它們的過程,便是他們歷經這個平原的過程。
眾神將真理屬意于此,凡人從平原上撿起知識,猶如瀚海拾貝,他最終能得到什么,取決于他想要得到什么。
這些真理與法則便是他的所知——他理想之中的國,這領域與國境穩固而不可侵犯,只有能夠真正從中有所得的人。才能被稱之為圣賢。
這就是貨真價實的極境,與在炎之刃幫助下獲得的那個境界感受截然不同。也就是說此刻他再手握圣劍奧德菲斯時,其實已經隱隱觸摸到了極境巔峰的門檻。
這還是因為他對于法則的理解跟不上實力的成長的緣故,因為從布蘭多所獲得的經驗來說,其實就算是進入圣賢領域也綽綽有余。
但當進入要素的境界之后,法則永遠是約束力量的第一條韁繩,如若凡人越過雷池,便會沉淪在魔力之中成為不能自己的怪物。
形同青銅一族的悲劇。
不過布蘭多很難重復這個悲劇。因為當他把圣堂騎士與霜土之衛點到五十級之后,經驗點就已經徹底變灰了。甚至連元素使與學者也再也點不上一點去,顯然系統對于這一點嚴防死守,生怕他跨越雷池一步。
對此布蘭到倒不是很驚訝,因為與游戲之中的體驗是一樣的,到了這個時候,對于原住民來說是要去理解‘法則’。玩家無法理解法則。所以他們需要做晉升任務——圣賢之證的任務。
這個任務需要收集賢者之石,不是一個可以一蹴而就的任務。而前者同樣虛無縹緲,沒有誰說得好需要多久。
上一個有類似經驗的凡人誕生于一千二百多年前,目前這一批圣賢在沃恩德還剩下唯一一個。
迷霧長者有些驕傲地看著這頭獵物。
布蘭多說得沒錯,這可能是它這一生當中所獵捕過的——所能獵捕的。最有價值的一頭獵物。它強壯完美,是一頭漂亮的獵物,吞噬法則的特異能力也十分強悍,但這些都不是關鍵,這頭獵物身上蘊含著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魔力,比他們曾經在淺海之中捕捉到的那些魔力生物身體之中的魔力豐富了不知道幾千倍,甚至幾萬倍。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作為回禮,布蘭多將這頭獵物的處置權讓給了迷霧氏族,迷霧長者已經決定等到返航之后,要將它永遠地放在船隊最顯眼的地方——最好是制成一尊船首像,這將會是迷霧氏族最光輝的事跡之一。
而冰海氏族以工匠為主,它們將得到這具尸體上價值最高的一部分材料,所有人都皆大歡喜,這一路上總算不只有悲傷與淚水。
事實上雖然提爾摩斯人的船團損失了近半,長牙氏族甚至全軍覆沒,但因為布蘭多最后的決定的原因,實力反而沒有受到多大的削弱,各個氏族從這一趟旅程中都獲得了不少好處。
淺海之上的冒險家們本就不在意生死,它們生命的意義早就展現在了在風浪之中航行的過程當中,當提爾摩斯人用骨笛吹起悠揚的曲子為海上的靈魂送葬時,沒有任何人表現得十分悲傷,充其量有些嚴肅。
這種永恒之民看待生命的態度,是地上的子民布蘭多與白霧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的。
“布蘭多先生,我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這里是風暴止息之山的邊緣,但這里沒有空間的概念,所以你距離龍后、距離炎之權杖可能都只有一步之遙。”
塔塔恭敬嚴肅地對布蘭多說道,提爾摩斯人們則紛紛站在她身后,與布蘭多不同,它們即將踏上返航之旅。布蘭多知道它們回航時會經過灰段,與來時不同,那將是一段有驚無險的旅程。
“我要說的是,你永遠都是永冬港最尊貴的客人,有朝一日,你可能還會成為它的主人。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會得到辛娜的認可,成為真正的淺海之王。”
“冰海氏族同樣歡迎你,旅法師大人。”冰海智者也開口道。
“迷霧氏族也一樣。”迷霧長者緊隨其后。
布蘭多對他們點了點頭,無論如何,這段經歷都值得記憶。就像他永遠會記得,有一個提爾摩斯人的氏族為了他而付出了一切,它們的骨骸可能會埋藏于時空亂流之中,但它的名字可能會消失在淺海之上,但在他心中,卻會永久地銘記。
“請多保重,諸位。”
提爾摩斯人的心靈網絡之中一片祝福之聲,尤其是曾經被布蘭多救過的冰海氏族。很多人都明白這個年輕人接下來要踏上怎樣的旅程,當他轉過身,可能是一段新的傳奇的開始,但也可能是世界的終結。
但無論哪一種,這都代表著今后他們都難得再見一面。
這次告別對于在場的很多人來說,可能都是永別了。
布蘭多看到了凱卜長老在人群中用人類的禮節對他揮了揮短短胖胖的手,他笑了下,也舉起手對這些有點兒可愛的提爾摩斯人也揮了揮手。
“有機會再見。”
他最后看了一眼這群矮矮胖胖的海民,看了一眼在海霧中若隱若現的艦隊,帶上瑪洛查與小妖精菲婭絲,轉身離開了這片海灘。
安德莎與魯特跟在他身后,后者與白霧所在的位置天各一方,而牧樹人的牧首大人則有些不適地走在兩人之間,同時承受雙方的怒目相向。
塔塔注視著這群人,以及這群人中那個最為高大的背影,好像注視著一位英雄。“但布蘭多先生其實更適合成為一位學者,可惜這個時代由不得我們選擇。”妖精小姐看著布蘭多與瑪洛查的背影在薄霧中越走越遠,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說罷,她回過身,對不遠處的凱卜長老說道:“若是我們在這一戰中再回不來,你就是永冬港的下一位智者。”
凱卜長老看著妖精小姐,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里是淺灰灣——
荒野之中孕育著怪石嶙峋的異景,如同刀鋒一般的石柱環繞在海灣之中,海風偶爾會穿過峭岬,吹散迷霧,在蒼白的沙灘上留下痕跡。
布蘭多抓起一把砂礫,讓它們從指縫之間落下,沙子散發著非自然的玻璃一般的色澤。
他身邊站著瑪洛查,菲婭絲和白霧此刻都在牡鹿先生的背上,前者嘰嘰喳喳地聊著天,虧得后者居然對她有好性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解釋著什么。
魯特則占據了布蘭多肩膀的位置,這位妖精王子對于白霧和菲婭絲還有安德莎都不茍言笑,只有瑪洛查才能叫他開口,板著一張嚴肅的小臉仿佛誰都不放在他眼里,但卻獨獨對布蘭多言聽計從。
布蘭多此刻已經在海灣的高點之上,他回頭去看時候,船團所在的海灣已經只是霧氣中的一個小點,他不知道妖精小姐和提爾摩斯人們是不是已經起錨回航,但心中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雖然與這些海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所經歷的事情卻比普通人一輩子都還要多。
接下來,他聽到了穿透迷霧的號角聲。
一共三聲,遠遠地傳到這里,仿佛在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