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史塔搖晃著圓滾滾的身體離開之后,尼玫西絲——或者說學姐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抽開抽屜,抽屜中平躺著一頁報告,報告扉頁上繪著代表加急的三條紅線,并飾以黑松葉紋章,代表這份報告來自戈蘭—埃爾森地區。
“羅斯克那家伙與神祕勢力接觸?”白葭沉吟了片刻。
這份報告出自于西爾曼的斥候之手,可信度頗高,這個時代貴族身邊幾乎沒有什么祕密可言,戈蘭—埃爾森大公會見陌生人的事情自然也瞞不過有心人。
白葭首先想到的是萬物歸一會在背后的動作,戈蘭—埃爾森地處邊陲,歷來是異教徒最活躍的省份之一。只不過死霜森林一行之后,在蘇菲——潛意識里,她還是更喜歡這個名字——的插手之下,格里菲因公主對南境各個王國軍團與騎士團進行了清洗,異教徒、其中尤其是萬物歸一會的勢力由此大大縮水,再不復全盛時期的景象。
不過這會不會是它們死灰復燃的征兆呢?
南境局勢紛復繁雜,眼下甚至可以說正處于這個王國統一之前的陣痛之中,各方勢力魚龍混雜,萬物歸一會借助這個時機渾水摸魚與戈蘭—埃爾森大公接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及此,學姐從抽屜中抽出那頁報告,坐回椅子上鋪開一張信箋開始謄寫,這份報告的原本必須轉遞至公主殿下處過目。但她還打算另寫一封,以調遣王立騎士團從弗拉達佩斯移防至讓德內爾的枯針堡。
由于安培瑟爾一戰之后原王立騎士團團長染病身故,身為近衛騎士隊長的她自從克魯茲出使任務完成之后,便被升任至副團長并兼領起騎士團的日常事務,不過騎士團的軍事調動還是需要歐弗韋爾伯爵的共同確認,因此她必須謄寫一份報告給后者。
文書工作對于一個貴族領主來說是最日常瑣碎不過的工作之一,布蘭多對此向來是能推則推,因此芙羅與安蒂緹娜對此向來頗有微詞。但對于白葭來說,這點兒文書工作量比起前一世受近現代文牘主義影響的正規游戲公會而言,實在是不值一提。
她甚至都不需要專門的文職人員輔助。這也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她完全信不過這個時代所謂的保密手段。
房間內很快響起沙沙的寫字聲,但才寫了兩行,白葭便停住筆皺起了眉頭。
“這真的是萬物歸一會的陰謀?”她用筆點了點額頭。
她和布蘭多都擁有來自于前一世的記憶,很清楚萬物歸一會的組織與構成。也瞭解他們的行事方式,因此這個時代的萬物歸一會在他們眼中毫無祕密可言。但白葭很懷疑它們可以在如此短時間內恢復過來,并重新組織了行之有效的地下網絡。
白葭重新打開報告,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很快,她的眉頭便擰得更緊了。
“三個人?這可不像是萬物歸一會的行事風格,太過招搖了——”
該是別的什么邪教組織,還是瑪達拉的亡靈?白葭一一在腦海中排除了可能性,但她很快陷入了的漩渦之中——埃魯因并沒有這樣一股勢力,對方究竟是誰?
她慎重地合上報告,揉了揉額頭坐回椅子上,心想這真是多事之秋,不僅僅是這股神祕的勢力,自秋收之后——確切的說是自黑月墜亡之后,各地連續出現了關于彗星與地下遺跡重新現世的報告。
這是“歷史”中未曾提到過的事件。古代遺跡的重新現世彷佛預示著什么,北方和安培瑟爾以南的各個省份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恐慌。白葭試圖將它與石板戰爭聯系在一起,但線索支離破碎,一種隱隱的不安縈繞在她心頭,因此她才加強了哈魯澤出使蘭托尼蘭衛隊的配置。
這次出使是為了向蘭托尼蘭的新任公爵——托尼格爾一派忠實的簇擁者——艾柯及其妻子道賀。因為就在不到半個月之前,這位年輕的公爵大人擁有了一個女兒,他的妻子為他的家族誕下一位女嬰,雖然僅僅只是一名女嬰,但卻是奧菲利亞家族近十年來唯一的新生人口,因此其意義非比尋常。艾柯夫婦甚至將這名女嬰取名為艾拉拉。山民語中意即“希望”的意思,即希望家族能夠走出寒霜之亂以來的動蕩與不安,從此以后興旺繁盛下去。
而這次出使是托尼格爾一黨以及公主殿下與蘭托尼蘭加固關系的最好機會,格里菲因公主甚至希望能藉此機會談下一門婚事,將未來王室成員中的一位,指與這名新生女嬰作為夫婿。
為了表示出足夠的重視,因此出使的人選經過了再三斟酌,本來這個最好的人選應當是布蘭多,這位讓德內爾伯爵大人既與年輕公爵大人私交深厚,同時也是托尼格爾一黨的旗幟。無論是從地位還是身分上來說,都恰到好處。
不過由于布蘭多此刻并不在身處埃魯因,因此這個使者的身分最終為哈魯澤王子所得,據說是王子殿下親自提出的,他的姐姐——眼下埃魯因的攝政王公主不忍拂其意愿,因此同意了這個要求。
好在未來的國王陛下親自擔任這個使節,也足以說明對蘭托尼蘭大公一脈的重視。
最后,白葭用鵝毛筆在如雪一般潔白的信紙上點了點,猶豫了片刻之后,在信的結尾處補充了一句:“建議白獅軍團第十一縱隊移防至安列克。”
安培瑟爾一戰之后,接受重新改編之后的白獅軍團第十一與第十二縱隊眼下擁有一萬五千人的規模,是白獅軍團最精銳的戰力,軍團中大量填充了王立士官學院的第一與第二期士官生,隊長是忠于公主殿下的王室成員,副隊長更是埃魯因三杰之一的洛卡,正是王室眼下完全可以信任的力量。
這兩支縱隊目前正駐防于安培瑟爾,為即將到來的第二次南北和會而準備,不過因為原本就預計了突發狀況,所以就是臨時調走一支也無妨。
寫完整封信后,白葭再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才拿出信封小心將其裝入,滴上蠟汁用璽戒打上火印,然后別上代表信件級別的紋章,再施以魔法封印,最后伸手搖了搖書桌上的鈴鐺。
“送至歐弗韋爾大人處。”
侍從官一聲不吭地點點頭,將信小心地收好,然后轉身離開。
白葭目送對方關上門,然后才收回視線,她將信上魔法封印的副本收進抽屜中,再一次合上抽屜,臉上才露出稍稍松一口氣的神色來。
“但愿別出什么問題。”她幽幽嘆了口氣。
這一幕似曾相識,在那個夢境之中她同樣感到這樣的力不從心,對于埃魯因結局的無能為力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或許她身體中的另外一個靈魂,應該是也同樣懷著這樣的想法吧。
她將目光投向身后窗外,心中卻默默想到:“你現在在哪里呢,蘇菲?”
天邊好像籠罩著一層陰云。過去的整個夏天與秋天都滴雨未下,但此刻那厚重的云層中卻穿梭著道道閃電,紫色的光芒不斷照亮阿爾喀什山脈蒼茫的群山。
群山之間一條蜿蜒的道路通往那黑沉沉的要塞之中,高聳的建筑群好像是一個從地下升上來的黑色的國度——裂開的山谷中產生了一條幾十英里長的口子,如斷裂利劍般的高塔從中拔升而起,直插云巔;黑沉沉的高塔側壁猶如一道高不可攀的絕壁,往下數不清的塔樓、堡壘與衛城沿著山脊線錯落分布,綿延數十里不見盡頭。
陸陸續續來自各地的使節都被眼前所見的景象驚呆了:“克魯茲人什么時候弄了個這么可怕的東西!?”
只有少數人清楚其中的內幕,從另外的渠道打聽出了眼前這充滿了歷史滄桑的建筑群的來歷。
各國的使節由克魯茲人的騎士護送進入這座要塞之中,交換了官方的文書之后,便由克魯茲人的官員帶領他們參觀這座歷史上的傳奇要塞。
參觀者分為涇渭分明的兩邊,信奉炎之圣殿國家的使節們因為帝國境內所發生的災難而心事重重。而另一邊也好不到那里去,來自于圣奧索爾的使節團規模龐大,由三十多人組成,使節團中的每一個人都因為這座忽然出現在自己邊境上的龐大要塞而臉色陰沉。
這個使節團內,來自于蘭托尼蘭行省的獵人少年亞魯塔赫然在列——不過與周圍臉色陰沉的風精靈與人類相比,亞魯塔不過是微微皺著眉頭顯得有些心事而已。
他們在克魯茲騎士的帶領下登上了要塞的城墻,這里才剛剛經歷了一場小規模的戰斗,城樓上四散著大大小小的水晶碎片,傷員正在接受救治,巫師們正在為要塞的防御設施重新充能。
這樣烈度的戰斗自從克魯茲人重新啟動這座要塞以來,每天都要經歷十幾次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