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幕僚小姐緩緩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死了嗎?”
她有些猶豫地抬起了手,緩緩伸向自己的臉頰,按了按,仿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一個幽靈。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玄武巖地表,密密麻麻的方山層狀堆疊。
綠色的閃電在云層上穿梭,狂風吹拂著她的長發,讓她不得不時刻用手將擋在眼前的發絲向后撩去。她昂起頭,提起自己破破爛爛的裙子,赤著腳,提起步子——猶豫了片刻,但仍堅定地向前走去。
灰塵與泥沙,在風中飛揚而起,漫卷而過少女的裙擺。
漫天風沙之中,只留有一個孤單的人影,一步淺一步深地向前蹣跚。
一望無際的平原——
逼仄的書房之中,圣劍的碎片,一片一片,從地上飛起,像是風中的沙塵,飛揚而起,環繞在幕僚小姐的身邊。
布蘭多手持圣劍奧德菲斯,正冷冷地注視著薩德爾男巫。在他身邊,芙蕾雅雙手緊握著拳頭,將拳頭握得近乎失去了血色,她咬著牙,紅著雙眼怒視著這個白銀之民的巫師——他們本應該是秩序的守護者,文明之火的傳遞者。
“你們,是什么人?”薩德爾男巫既驚又怒地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衛兵呢?城堡內其他的薩薩德爾巫師呢?
他伸手一招,靠在一側一直沒有使用過的灰水晶法杖憑空飛來,便落在他手中。
面前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氣息,簡直讓他感到頭皮發炸。
難不成,自己竟然遇上了一頭年輕的龍族之王?
他五指一張,不敢有絲毫保留,手中的灰晶法杖向兩人一指:“宇宙奇點,禁錮!”這個十一環的法術乃是法則魔法空間系法術的至高成就,只見空間中四邊緩緩展開一個內蘊萬億恒星系的奇點宇宙,屋內狂風驟起,書本與雜物嘩啦啦到飛向那個四邊形的虛空之中,接著是桌椅、各類柜子與書架,最后連房間的天花板都垮塌下來,磚瓦紛紛掙脫墻面的束縛,匯聚成一條洪流卷入其中。
但布蘭多只是一拳。
甚至連金炎圣劍奧德菲斯都沒用上,他只將劍從右手交到左手,然后舉起拳頭,一拳導入這個奇點宇宙之中,揮破布一般將之掃得支離破碎,拳頭直直地穿過虛空,在薩德爾男巫無比驚愕的神色之中,一拳重重打在他的小腹上。
那個定格在他臉上的神色,就是簡簡單單地四個字。
這不可能——!
于是這位布加人的十二巫師首領之一,薩薩爾德的男巫之王,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整個人就像是從中對折一樣飛了出去,一頭撞進了后面墻壁之中,磚石嘩啦碎了一地。
布蘭多一言不發,向前一步踏入彌漫的煙塵之中,伸手向碎石之下,嘩一聲將灰頭土臉地薩德爾男巫從廢墟中提了起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現在,還覺得凡人弱嗎?”
鼻青臉腫的薩德爾男巫慘叫一聲,“圣……圣賢之力,你……你是銀龍之王洛狄安……”
“回答——錯誤。”
布蘭多高高地將這個巫師首領舉了起來,然后用力向地上一擲,轟一聲巨響,這可憐的男巫之王已像是一顆皮球一樣飛了出去,將沿途的一切阻礙物都撞得粉碎。也得虧他是白銀之民,又是接近圣賢的存在,才沒有撞得粉身碎骨,饒是如此,也斷了好幾根骨頭。
看到這一幕,連芙蕾雅都忍不住松開了手,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布蘭多。
狂怒,冷漠,毫不容情。
可她心中卻反而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只覺得安定與溫暖。
因為心中的怒意乃是源自于承諾,那是一個男人與領主真正的驕傲。
決不允許踐踏——
薩德爾男巫吐了一大口血才從地上爬起來,但仍沒放棄抵抗,手再一抓,隔空十尺一把抓起了自己的灰晶法杖。
他明白這一次自己是遇上了勁敵,對方的力量層次竟隱約比自己還高,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出對方究竟是誰,不是銀龍之王洛狄安,可除此之外誰還有這樣的力量?當然哪怕是在最荒誕的假設當中,薩德爾男巫也沒有去設想過,對方就是那位埃魯因人口口稱頌的公主殿下的騎士,讓德內爾伯爵,托尼格爾人的領主。
無他,一介凡人而已。
但凡人這一天注定要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記憶。
先是安蒂緹娜。
現在將是她的領主大人。
薩德爾沉下心來,他畢竟身經百戰,甚至正面面對過那個令他感到戰栗的男人——那個被稱之為黑暗之龍奧丁的男人。他豎起灰晶法杖,大段大段地讀出了那些被記載在最古老文獻之上的禁忌字句,狂風與閃電,火焰與寒冰,紛紛在他身后成形。
他伸出枯瘦的五指,聲嘶力竭地尖叫道:“給我去死吧,元素災厄!”
這是由一頭名為災厄的巨龍所發明的法術。
蒼藍之災,元素巨龍。
十四環,是神民之下眾生所能觸及的極限。
禁咒。
隨著男巫之王的動作,連同燈堡方圓數里之內的地面都震動了起來。土元素正在被抽離,從威諾瑪爾到西爾曼的大道上,地面開裂,土石翻起,泥土中安家的生物紛紛從自己的巢穴中逃竄而出,成千上萬,大道上的商人們不得不駐足停下,圍觀這一幕奇景。
數里之外,天空中云層匯聚成漩渦,風與火元素紛紛從幾千米的高空中被抽離而下,匯聚成一條青色的光柱,涌向漩渦下方的燈堡。
瓦倫登湖面之上,波濤倒卷,竟像是海嘯來臨之前一樣開始大退潮,露出幾千米怪石嶙峋的湖底。
水元素正在被抽離物質界。
四自然元素的光芒匯聚成一條的光帶,緩緩融入薩德爾男巫手中法杖的灰晶之上,這些光帶,每一條都有數里之長,遠遠看起來,像是各色交織的彩云。而在這片彩云的光芒之中,薩德爾男巫的神情顯得扭曲而又猙獰——
布蘭多也后退一步,用手擋在芙蕾雅的面前。
不管怎么說,對方也是布加人的十二位巫師首領之一,雖不是最強的幾人中之一,但亦不可小覷。
而這個十四環法術,就是對于對方實力的最好注解。
“布蘭多?”芙蕾雅躲在他背后,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但看到布蘭多只輕輕搖頭。
她的心便安定下來。
薩德爾男巫已經念完了最后一個咒語。
他舉起灰水晶法杖,這是已千年來,他第二次施展這個法術。他曾經見過這個號稱凡世最壯麗的法術,幾百里的冰晶風暴,閃電與雷鳴,燒盡一切的火與風,將整個奈斯德爾沼澤化為灰燼。
他眼底深處倒映著狂熱的色彩,薩薩爾德人處處受到約束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白銀之民必將重新主導這片大地的秩序——因為只有掌握著這樣力量的人,才配稱得上是沃恩德的真正主人。
但他卻沒有最終看到那一抹點燃他心靈最深處的火焰。
因為火焰熄滅了。
風停止了。
元素之水干涸了。
躁動的土地也平復了下去。
狂熱的神情凝固在了薩德爾男巫的臉上。
布蘭多也愣住了,這是怎么一回事?他分明感覺出空間中的魔力正在迅速消失,而依托于其上的四系自然元素也失去了依存的余地。
“布蘭多,”芙蕾雅忽然猛地一推布蘭多的后背,大聲喊道:“快看看安蒂緹娜!”
他驟然回過頭。
折斷的獅心圣劍,一共碎為二十七片碎片。
此時此刻,它們環繞在安蒂緹娜身邊,當每一片碎片環繞一周時,便顯現出一個淡淡的銀色符文。每一次銀色符文閃耀時,一種基本法則便從這個空間中被抽離了——魔力,元素,毀滅,約束……
“它們……它們在瓦解薩德爾男巫的禁咒……”芙蕾雅幾乎是不敢置信:“可……可是獅心劍怎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布蘭多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有些可憐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一臉呆滯的薩德爾男巫,又抬起頭看向天空。
在那里,卷曲的漩渦狀云層早已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碧空如洗。
布蘭多輕聲回答道:“芙蕾雅,那并不是獅心劍的力量。”
“不是獅心劍?”
他點了點頭。
來自布契的少女武神不解地看著他。
而布蘭多也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芙蕾雅微微一怔,但卻并沒有將手抽開。她心中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仿佛可以感到此刻這個男人心中的溫柔。
那是一種無言的感情,它沉默、堅定、而又無處不出在,那是母親對于孩子的看護,在上萬年之后,哪怕是早已離開這個世界,但她也仍舊堅定地守護在此。
與之相比。
薩薩爾德人的卑劣簡直不一提。
“那是,瑪莎啊……”
天空之上。
纖細的銀線正沿著現世的軌跡被一絲絲抽離出這個物質的世界。
魔力旋轉著被抽出了Tiamat的網絡,最先從咒語之中被剝奪,然后元素們也遵照四位元素之王與母親的契約,紛紛四散逃逸,化為這個宇宙之間最基本的粒子。
最后才是物質,構筑世界的基本構架正在土崩瓦解,磚石,木梁,飛散的書頁與桌椅,像是沙子一樣隨風而逝了。
轉眼之間,城堡化為了一堆銀灰色的砂礫。
這一刻,無數薩薩爾德人驚愕地發現,他們永遠地失去了施展魔法的能力。
數里之外的西爾曼大道之上,商人們正在熱烈議論著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雖然有些人還心有余悸,但天空中的異像消失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之上。
只有一個衣衫襤褸,看起來有些落魄中年人仍皺著眉頭,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水面。
水面正在微微震動著。
“余震么?”他嘴里嘀咕著。
但震動已經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一些石子跳著奇異規律的舞蹈來到了街面上,兩旁店鋪之中的人們又一次咒罵著跑了出來;但這一次人們倒有條不紊,還找了東西遮著頭,以免在慌亂之中被墜物所傷。
人們站在街道上,等待余震再一次的過去。
但地面卻猛地一跳。
大部分人都在一瞬間被掀翻在地上。
中年人轉過身,一手扶住附近的樹木,他回過頭,看到幾個灰袍的薩維爾銀百合會的教徒一臉呆滯的神色。
“強魔力反應……”
“這是?”
“神器反應?”
“恐……恐怕不止……”
人群之中,忽然響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快看啊,瑪莎在上啊,快看那邊!”
人們皆順著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然后每個人都只感到自己的頭發都豎了起來。
在遙遠的天邊——
一道純凈的白色光柱。
從下往上,直沖云霄……
而云層上方,竟有一只巨大的光之手,輕輕接住了這道光柱。
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長久不能發出一言。
幾個百合會的教徒一個勁地在自己胸前劃著十字。
他們的手都有些哆嗦……
“瑪、瑪莎大人……”
那是一萬兩千年之后母親與她孩子們的再一次重逢。
許多人,在此一刻竟然是嚎啕大哭。
風沙成柱。
幕僚小姐再一次被絆倒在堅硬的巖石上。
手掌與膝蓋磨破了一層皮,鮮血淋淋。但她一言不發,咬著牙默默地爬起來,試圖抓著附近的尖銳巖石再一次站起來。
但一只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安蒂緹娜愕然地抬起頭。
在前方,柔和白光之中站著一個女人,她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奇特的是,心中卻下意識地感到溫馨與安寧。
“追尋理想與信念,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女人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說道:“能夠真正通往最后的王座的,并非是一件外物,而是堅定不變的信心。”
“您是……?”
“不打算繼續前進了嗎,勇敢的孩子?”
安蒂緹娜咬了咬牙,點了下頭,抓住了女人的手。
她站了起來。
回頭望去,一望無際的玄武巖平原之上,不知什么時候漫天的風沙散去了。
遠遠可以看到灰色的平原之上有許許多多的人,與她一樣,他們向著一個方向跋涉著。
安蒂緹娜微微張大了嘴巴。
“這里,是死者的國度嗎?”
女人微微一笑:“對于真理的追尋者來說,生死又有什么區別呢?”
少女不解地看著她。
“我曾認識你父親,安蒂緹娜。”
看著少女因為驚訝而瞪大的眼睛,女人溫柔地對她說道:
“我認識每一個追尋希望的人。”
“而你父的親,或許是他們當中最值得你驕傲的那一個。”
“你可能不明白,博格內松先生給你們留下了什么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