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布拉格斯的空氣里似乎充溢著一種叫人蠢蠢欲動的燥熱。
平靜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動,可以預見大小貴族在這半個月以來焦頭爛額——在他們的圈子內,可以看到戰爭結束的征兆已經越來越明顯——雖然底層市民的生活依舊一如往常,可那些想要乘機撈一筆的人逐漸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市民們常常看到信使的馬一匹接著一匹進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戰事吃緊,但這些信箋一封封傳遞的是冬薔堡內談判的進展。
以至于平民終日里惴惴不安,貴族們終日里也惴惴不安。
只是這一切都與布蘭多沒什么關系,年輕人正平穩地按照自己的日程表行事——他花了三天時間買通關系拿到一張開拓騎士的注冊證書——那是一張上面寫著騎士與君主互相之間應盡的忠誠與責任,然后上面加蓋了印章的文書。
這薄薄的一張羊皮紙早一些年間貴比黃金,可隨著埃魯因逐漸衰落,騎士階級墮落成地方上的死硬勢力,冒險者也轉而從事非法的事業,反而無人熱心于為這個古老的王國開疆擴土,以至于‘開拓騎士’這個頭銜也逐漸變得籍籍無名起來。
自從先王即位以來,早先通過開拓騎士身份發家的貴族們已經逐漸開始為這個頭銜明碼標價轉讓,而這張紙自那時起就變得越來越不值錢起來。
布蘭多為了拿到這個身份,就像他以前在游戲中干的一樣,前前后后也不過托巴托姆為某個小市政官員的妻子買了一件漂亮的長裙而已。
他拿到文書時已是十一日,這一天跛子給他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他等待已久的地下交易會終于來了。
就像是某些地區定期存在的集市一樣,布拉格斯的灰色領域會在月旬舉行地下交易。只是這個集市上出售的東西大多是一些見不得光賊贓、違禁品甚至人口貿易,不必為此驚訝,因為參與這個交易會的人——除了傭兵與冒險者、不法商人以外,更多的是布拉格斯規則的制定者。
即貴族們。
毫無疑問,在背后掌握這個地下市場的無疑是本地的地下勢力,但難免沒有某些貴族插手其中,這本來就是公開的事實。
而只需要瞞過那些需要一個平和、安定的表象的社會的小市民就足夠了。
布拉格斯的地下交易會定期在胡德區的瑪利亞市場,或是東城區的牧羊人市場舉行,舉辦者刻意挑選人口稠密的地方,反而更好掩人耳目。但有心人往往會發現,到這兩個時間這兩地就會出現大量陌生的面孔,互相詢問,攀談,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又匆匆離開。
尤其是這兩個市場還有一個用于租憑的小型拍賣場——當然,這其實也只是表面上的借口。實際上這兩個拍賣場除了偶爾的用途以外,幾乎就是為這個定期的集會而專門修建的。
若你去查它們的主人,只會查到附近某個平凡無奇的商人頭上。但若深入調查,你會發現這兩處建筑其實都是由地方貴族議會出資的。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
當巴托姆引著布蘭多從馬車上下來時,布拉格斯的夕陽就像是在同名的那幅油畫中一樣,如同一枚橘紅色的火團掛在天邊,燒紅了周圍的一圈云霞。
迎面映著這火紅色的霞光,年輕人穿著一件騎士制服,熨得筆挺,巫師學徒夏爾站在他身側,以便于兩人偽裝成他請柬上那個身份——來自于卡拉蘇的高地騎士和他的學徒扈從。
當然,還有布蘭多隨后從馬車里引下來的他的妹妹——化名安的安蒂緹娜,以及他的未婚妻羅曼小姐。
安蒂緹娜一下馬車就不著痕跡地把手從布蘭多手上移開,她帶著一張黑色的面紗,穿著一襲黑色的禮服長裙,眸子里瞼著一層淡漠的光彩盯著小型拍賣場外的人來人往。
少女輕輕抿著嘴唇,氣質已與幾天之前天翻地覆。若說她第一次與布蘭多相見時,給年輕人的感覺是我見猶憐的柔弱,但此刻就變得冷冰冰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來。
此刻別說是泰斯特的探子,恐怕就是‘貓頭鷹’喬恩親自到安蒂緹娜面前來,估計一時之間都不敢貿然相認。
何況在在這個風口浪尖的當口,像是一個人在諾大一個城市里失蹤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會引人注意。公墓區本來就叫人談之色變,以至于市政人員都是在幾天后才從同僚的行動中發現了自己的疏忽——
本來人口失蹤這種事情就應該歸屬到市政下轄的警備隊的工作,可在那之前治安騎兵已經大張旗鼓的搜索過了。以至于規模都算得上是破格,三個中隊的騎兵部隊幾乎把東城區翻了一個個兒,差一點驚動了布拉格斯本地的貴族議會。
不過事后泰斯特子爵似乎不想讓這件事落入其他人耳中成為把柄,至此偃旗息鼓,整個事情的定論最后劃屬到差不多半年之前那次‘公墓襲擊事件’中去,成為一段無頭公案。
因此安蒂緹娜現在才能放心地在外面出現。
站在她旁邊比她高出額頭一線的是羅曼,商人小姐此刻正聚精會神地盯著不遠處桌子上的一排水晶球,她蹙著小小的眉頭,仿佛要拿出一種學者刻苦專研的精神來——想要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但讓布蘭多有點哭笑不得的是,水晶球上并沒有寫一個字,而且縱使是盯得再久、再認真上面也是不會長出花來的。
他知道,她這么做不過是想引起安蒂緹娜的注意罷了。
幾天以來小小羅曼與安蒂緹娜倒是相處得相得益彰,她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嗅覺可以嗅出一件尋常現象下機遇的味道——但安蒂緹娜正好具備她所缺乏的外面世界的常識,與一些必要的知識。
就像是,若沒有人告訴這個未來的商人少女安澤克地區一直以來承擔著為布拉格斯輸送酒類和食物的職責,想必這位出生在布契的鄉下姑娘也不會看出里面所蘊含的商機。
但安蒂緹娜現在就充任了這個角色,雖然她的一切知識都來源于書上,可也總比羅曼小姐一切知識都來源于想象好一點,不是么?
“那是什么東西,安?”羅曼終于忍不住了。
安蒂緹娜的注意力其實也放在那一排拇指大小的水晶球上,它們的主人是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在埃魯因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穿著那樣的禮服,那是一個僧侶。
少女不由得把目光放到布蘭多身上,可這個年輕人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她怔了一下,不由皺了皺眉頭。
“那是‘火種’。”安蒂緹娜一邊側不過頭,輕聲答道。
“火種是什么?”
“火種就是人們在荒野中傳播文明的圣物,沒想到在這樣一個拍賣會上能看到這樣的東西。”安蒂緹娜答道。
“我沒聽明白呢。”商人小姐直白地回答道。
安蒂緹娜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幾天的相處下來,布蘭多倒是沒有讓她失望。她沒想過聘請自己的人當真是一位貴族騎士,而且還是傳說中的高地騎士。況且布蘭多大多數時舉止都彬彬有禮,處事也冷靜自若,倒是符合她想象之中的領主形象——
可他這位未婚妻就讓人有點頭痛了,倒不是說羅曼不好相處,相反,商人小姐的性格在大多數時候都說得上討人喜歡。可是讓少女有點頭痛的是,對方好像當真把她當成了一本移動的百科全書,總是帶著一副好奇的表情問這問那。
可她還無法拒絕,只能答道:“你對我們的世界知道多少?”
“不知道。”
少女咳嗽了兩聲,答道:“那么我盡量講淺顯一些,在克魯茲人的史詩中,他們的神‘埃希魯’(瑪莎)從一片混沌之中創造出了以火、風、地、水、生命與暗六種元素構造邊界的世界。四位精靈王的契約達成之后,世界的邊界就成形了——”
“這個邊界不斷將魔法的力量從混沌之中抽取出來,形成一片無限向四個方向上延伸的大地,也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因此世界的形狀應當是天圓地方,并且無限向四方延伸的。”
“但這個世界總是不斷偏向混沌的,因此瑪莎大人用法則來約束,將秩序固定在凡人所行走的土地上。在這些區域,日月星辰正常運行,因此凡人才可以繁衍,文明才可以延續下去——”
“但在瑪莎大人守護的土地之外,是元素與混沌的戰場,之間還有廣袤的過渡區域,這些區域就是我們所說的‘蠻荒’。但秩序之地與蠻荒之地之間不是不能互相轉換的,開拓騎士和‘魔潮’由此而來。”
“而火種,就是將法則種植在大地上的關鍵。一片建立在蠻荒之中的領地,必然有一個火種。”
安蒂緹娜一邊咳嗽,一邊在解答完畢后問道:“聽懂了嗎?”
羅曼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乖巧地答道:“我只聽懂了前面第一句話——啊!痛、痛,布蘭多放開我——”原來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布蘭多扯著臉拽了過去,然后挾在懷里。
“小羅曼,看來你注定沒有成為巫師的天賦,就不要去關心這些了。還是關心一下拍賣會我們能賺多少錢吧。”布蘭多一邊對她說,一邊回頭向安蒂緹娜遞過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少女微微一笑。
她快步走上來,問道:“那些火種,你不在意嗎,布蘭多先生?”作為幕僚,她當然知道布蘭多去買了一張開拓騎士的證書的事情。
布蘭多看了那些水晶球一眼,同時出現如此多的火種的確讓他有些興趣,不過在意這件東西的人一定不只他一個,他想自己待會估計也只能試試看而已。何況他要去的地方有一個沉睡的火種,他并不是很急用這樣的東西。
于是他答道:“我明白,一會可以試試看。”
安蒂緹娜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有些不太放心地點點頭。布蘭多在她看來是那種離家出來開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青年騎士,他能否有所成就全仰仗是否能擁有自己的領地——或者在戰爭中建下功勛。
而少女也明白,她自己的路有多長,也同樣完全依托于此。畢竟,此時此刻也只有布蘭多欣賞她的才能而已。
因此布蘭多的一舉一動,不由得她不擔憂。
布蘭多也看出少女的擔憂,還想說點什么,可他突然看到跛子正躲在暗處向他打手勢,告訴他馬上交易會就要開始了,讓他和其他人趕快。年輕人微微一怔,抬起頭,果然發現周圍聚集起來的人已經開始進場了。
(PS.今天有點不舒服,就一章了.
另真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