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塵揚隱入云,雨打沙落化為泥。
我趕忙將雙手向下一按,按住對方的手掌,接著縱身一躍,直接跳至了對方的身后,接著抬掌向著他的面門打去。
就在這時,鐘遼生卻突然收了雙手,大喝一聲:“且慢!”
要知道,雙方交手之際,哪怕是所謂點到為止,相互切磋,也意味著必須全神貫注,以命相搏,因為拳腳無眼,刀劍無情,一旦有所懈怠,那么失去的可不僅僅是尊嚴,而很有可能是生命。
因此實戰之中,除非雙方均已達成某種默契,才會相互收手,否則如說書唱戲中所講那般與戰斗中突然停手,可以說是根本不可能實現之事。
此時面對鐘遼生突然的收手,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只得下意識的停止手頭的進攻。
然而之前鐘遼生的武功之高已令我十分的警惕,所使一招一式均是全力擊出,此刻即便是我想停手,巨大的慣性亦令我停不下來。我全力收著我的掌,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向前擊著。
而那鐘遼生面對著我全力擊出的一掌,竟不閃躲,而是直立立的面對著我。無奈之下,我趕忙抬起另一只胳膊,將我手掌用全力一把拽住,這才將手掌停在了半空中。掌心面對鐘遼生的面門,卻不過一指之隔。
面對如此危機的場面,那鐘遼生卻絲毫沒有懼意,只見他面不改色地向我們一抱拳,隨即一臉正色的看向了我與仲杰。
“二位武藝之高,著實令在下佩服,尤其是這位莜熙女俠,身為女子,且如此年輕,卻能夠有著如此高的修為,實在令人惶恐。在下果然沒有錯看二位。剛剛得罪之處,還望見諒。”說著,鐘遼生再次向我與仲杰賠罪。
我看著鐘遼生:“見你所使之武功,可是皇城錦衣衛之人?”
鐘遼生搖了搖頭:“莜熙女俠果然好見識,竟識得我大明十四式。不過此招雖是大內武學,然而卻并非是他們錦衣衛獨有,相反,要論這套武學的根源,反倒是出自我軍家。”
“軍家?閣下是戚家軍人還是俞家軍人?”仲杰驚訝地問道。
鐘遼生笑道:“仲杰兄當真是見多識廣,一下就猜到了在下的身份。看來名震江湖多年的索命門果真名不虛傳。不錯,在下正是俞將軍旗下游擊。”
仲杰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難怪鐘兄突然無緣由的就對我們動手,就是想要比我們全力應戰,好知道我們的底細,不過如果我沒猜錯,你一定沒有猜到莜熙的身份,并且索命門被錦衣衛所滅,如今已然不在了。”
鐘遼生嘆道:“看來大內傳言是真的,陸僉事果真憑借一己之力將困擾朝廷多年的暗殺組織殲滅。如此說來,陸都督與嚴首輔之間終于反目了嘛。”
“陸繹滅我索命門,這里面與朝廷的這些個高官之間又有什么關系?”我忍不住問道。
鐘遼生看著我,擺了擺手:“此事說來話長,其中曲折太過復雜,如二位當真感興趣,日后我倒是可以慢慢講與二位。倒是莜熙女俠非但武藝高強,并且所用之武功可謂讓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看似毫無章法,卻處處壓制對方,看姑娘身手,倒是讓我想起當軍中一位前輩。”
“關于我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值得一提之處,鐘兄若感興趣,我日后再找機會告訴你。眼下還是請鐘兄告訴我們,俞家軍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種休閑養性的地方?”我看著鐘遼生說道。
仲杰亦點了點頭:“不錯,莫不是這白蓮教想要造反?朝廷為了剿滅白蓮教而特意派人前來打探情報?”
鐘遼生長嘆一聲:“這白蓮教雖然規模日益擴大,但當今圣上同樣信仰仙道之法,只要不引起事端,朝廷是不會過問的。”
我不由得產生了好奇:“如此說來,朝廷目前還并盯上白蓮教?那你為何會在這里?”
鐘遼生答道:“白蓮教雖然沒能引起朝廷的注意,但俞將軍卻對這里產生了懷疑。因為那汪直雖然身死,但海上寇亂非但沒能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而最近,那些倭寇無論在人數上還是軍備上,均有了不小的提高。”
“而這一切,均是發生在這白蓮教的興起之后,也正是因為如此,俞將軍才會派鐘兄來到這里調查不是嗎?”仲杰插話道。
鐘遼生點頭稱是:“仲杰兄果真聰慧。”
我不由得望向了身后的道觀:“不過即便害怕打草驚蛇,俞將軍只派你一人來此,卻也是太過艱難,我想這也是你來找我們的理由吧?”
鐘遼生搖了搖頭:“不全是。事實上,剛剛我與二位所言之事,卻也并非全是編造,而是的確有一同伴與我一同來此。”
我不由得愣住了:“你是說當真有那么一位夢媛姑娘?那么她現在又在哪里?”
“這也正是我找你們二人的理由。夢媛乃是我手下副將,負責守衛我的安全,而時間長了,現也成為了在下的妻子。”鐘遼生說道。
聽到這里,我忍不住看了仲杰一眼,卻發現仲杰也正在看我。于是我趕忙將眼神移開。
鐘遼生繼續說道:“我二人奉俞將軍之令,喬裝來到這里,打算掌握白蓮教與倭寇之間是否有勾連的證據。然而昨日的場面,我想二位也應當是看到了。”
仲杰點了點頭:“的確令人震撼,而且足能夠體現這白蓮教的背后一定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力量。”
鐘遼生嘆道:“正如仲杰兄所言,當場我就覺出這里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并且只靠我二人之力只怕非但不能查出什么,反倒會被他們發現,使得產生被動。于是我當下作出決定,自己留在這里繼續調查,而夢媛則下山去尋求援軍。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夢媛卻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我驚呼道。
鐘遼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仲杰安慰道:“鐘老弟是不是搞錯了?夢媛姑娘說不定已經下山,因為情況緊急直接奔向了軍營,你又怎知她已遇險?”
“因為我們為了不讓別人引起懷疑,故意裝扮成只是同伴的關系,因為男女而分開兩房。由于情況緊急,我回屋后便將這里的情況書寫在信中,打算讓夢媛帶下去,可當我再次去她房中找她時,卻如何也尋不見她了。”鐘遼生道。
我不由得低頭沉思了起來:“此事的確邪門,聽鐘兄所言,夢媛姑娘也是訓練有素之人,又怎會還未拿到鐘兄的書信,便自行下山。說起來之前我就好奇,只光那場祈福會便招來這么多弟子,這觀中究竟如何裝得下這么多人。”
“我更好奇的是,在此之前,你應該對我們毫無了解才是吧?卻為何你會找上我們?難道就不怕我們出賣你嗎?”仲杰突然問道。
鐘遼生搖了搖頭:“今晨論道會之上,我便看出二位與在場其他弟子不同,雖然可以在掩飾自己,但我畢竟見人很多,一眼就能夠看出二位心并不在那馬師祖所傳道經之中,而是在觀察。根據我的經驗判斷,雖不知二位是何組織之人,但我們的目的應當是一致的。”
我嘆了口氣:“有些日子沒有親身參與任務,業務竟生疏了。”
仲杰笑道:“到不能說是你我生疏了,只能說是鐘老弟實非常人。”
說著,仲杰轉頭看向了鐘遼生:“既然鐘老弟對我們如此坦誠相待,我們倒也不好再隱瞞什么。沒錯,我們的確是受人之托,潛入此地,為的,當然是我們的本職工作,取馬師祖的項上人頭。”
“委托之人是誰按照我們的規矩恕不能相告。但原因卻是與俞將軍所擔心的一致,那個馬師祖的確暗中在向倭寇提供幫助。”我補充道。
鐘遼生點了點頭,問道:“原來如此,那么二位打算何時動手?”
我搖了搖頭:“從一開始,我們便沒打算著急動手。我雖然身為一名刺客,但卻并非那種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之人,如果對方沒有能夠讓我自己說服自己的理由,我是不會取他性命的。”
鐘遼生不由得肅然起敬:“不想莜熙姑娘非但武藝超群,并且還有如此善良的底線,單此一條,已超世間眾多刺客十倍。”
“不過根據我們的觀察,這白云觀之內定然藏有很多的秘密,而且這些秘密定然與馬祖師和他背后的力量有關,如果不調查清楚,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說道。
仲杰點了點頭:“不過雖然知道這里有問題,但是我們卻并沒有方向該如何入手。但如今鐘老弟卻為我們解決了這個難題,此時此刻,已不是鐘老弟求助與我們,而是我們相互幫助,相互合作。”
鐘遼生驚喜:“二位的意思是……”
“不錯,夢媛姑娘之事只怕絕非是單獨的事件,之前在祈福會上,亦曾聽到有人失蹤之事,看來這里面定有什么問題。”我說道。
“既然如此,在下再次先行謝過了。然而并非在下著急,人命關天,不知咱們何時動身?該從何入手?”鐘遼生問道。
仲杰擺了擺手:“我知道鐘老弟救妻心切,然而這里卻不比其他地方,此間白蓮教弟子眾多,稍有不慎,便會暴露自己。并且那馬師祖擅長奇門遁甲之術,亦不知在何處正監視著我們。”
鐘遼生點了點頭:“的確,是我太心急了。既然如此,明日清晨我們不如一同行動,一旦有機會,便著手調查。”
“如此甚好。如今天色已晚,如被外人看到我們在這里交談,只怕會引起懷疑,不過還是現行散去的好。”仲杰說道。
當夜,我與仲杰回到了房間。四下檢查一番之后,確認并無人監聽,隨即松了一口氣。
“雖說多一個人便是多一份力量,何況對方還是如此強大的力量,但對方畢竟是朝廷之人,我們當真要與他合作嗎?”仲杰來之我的身前,問道。
我搖了搖頭:“無論他是哪里的人,既然我們的目的一致,卻又為何不能夠合作?”
仲杰笑道:“說實話,莜熙,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聰明還是傻。說你傻,卻經常有驚人之謀解救眾人于危難之際。說你聰明,卻又總是如此的單純。”
我看著仲杰,長嘆一聲:“仲杰,實際上,我有時候經常在想。能夠與朝廷合作,又有什么不好呢?”
仲杰一愣:“怎么?你想要被招安嗎?”
我笑了:“那前提也得是朝廷愿意招我們。我只是覺得,索命門也好,其他任何刺客組織也罷,我們已經生活在黑暗之中太長時間了,長到都已經忘記了什么是光明。”
說著,我站起身來,來至了窗邊,望向了窗外:“所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帶著你們,帶著重生門離開這片黑暗,成為真正合法的組織,并且能夠幫助到整個北直隸地區所有有困難的人。”
仲杰看著我,欣慰地:“你能有如此想法,已遠勝鵠鳩、影月等人數倍。”
“因此,我想借這次機會,不但能夠將馮思火的奇門遁甲之術用于我們的霧靈山之中,并且能夠利用這次的功勞,徹底將我們合法化。”我說道。
仲杰看著我:“你可想好了,如果我們真的合法化了,那么也就意味著我們再也不能夠向陸繹復仇。”
我嘆了口氣:“即便是復仇了,又能夠怎樣?如今我們即便殺了他,也是師出無名,而陸繹得了人間煉獄,難保不會在做出什么慘絕人寰之事,那個時候我們再去找他,既師出有名,也不會為自己招來麻煩。”
仲杰點了點頭:“但愿你所說的事情都能夠順利實現。依我看,那個鐘遼生并沒有完全對我們說實話,只希望他身后之人不會對我們不利。”
“一切答案,明日都會揭曉。”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