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一行人出城返回太平村的時候已經申時了,大概是前世時間的四五點鐘。
隨著時間的后移,即便是不見太陽的濃重陰天,通過氣溫的不斷下降也可知曉離傍晚不遠了。
天色已經有一些黑下來了,江安四人坐在牛車上晃晃悠悠的往回趕。
官道修的筆直寬闊,出城往家里趕的農戶和商賈們絡繹不絕,無論是肩挑扁擔賣貨的小兒郎,還是手推獨輪車買鹽米的老農戶,臉上都或多或少都帶有些許笑容,可能是小兒郎今天生意很好,也可能是老農戶今天買鹽米較之前便宜了幾分,但無論如何,在這條通往天京城的必由之路上,大多數人都是滿足的,這種滿足,反映著武國的昌盛與繁榮。當然,如果不算官道兩旁偶爾出現的難民的話。
難民來自北方,多數仍在路上,尚未來到京城,現在便到了京城腳下的應是兩川府的受災百姓。
北方寒災受災三府中兩川府離天都府最近,按里程的話兩川府的災民確實應該已經到了天京城北門安遠門之外,至于現在這城東官道上的流散災民,大概是預見城北人數會越來越多,早早便來這其他三門占位置的。
江安看著路兩側衣衫襤褸的災民,心里沒有一絲波動。
前世江安還在讀大學時,便不止一次遭遇過那種靠博人同情心的騙子。比如一次他獨自一人走在校外時,有一個中年男人拉住他可憐兮兮地說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能不能給他二十塊錢讓他回家,江安心里一動便把準備買感冒藥的二十塊錢給了他就走了。當他再從哪里經過的時候,看到這位所謂的身無分文的人正醉醺醺的躺在路邊,身邊還倒著幾個酒瓶子。
那次江安的感冒是自己扛過去的,后來再遇到其他可憐的人,江安依舊會力所能及的幫他們,但是換來的卻是一次次欺騙,他親眼看著上一秒還癱在地上天生殘疾的乞丐下一秒就被城管追著跑得比他還快,拿著自己剛丟下的五十塊錢轉眼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起初還能安慰自己即便有些是騙子,但萬一真的有人走投無路,需要幫助呢。后來便慢慢麻木了,看見那些境況悲慘的人再也不會再有丁點的的心理波動。
孤兒院院長說,小安啊,你要善良,多幫助別人。
學校的老師說,同學們,助人為樂是優秀品德。
可是前世江安自己的經歷卻在告訴他一個血淋淋的現實:不需要也不值得去幫助別人。
而今江安坐在牛車上還在思量著這到手的銀子該怎么花,刨除各家的分成之后,自己貌似還能得到五十兩銀子,相當于五十匹新布,相當于兩千五百斤大米,相當于…半匹馬。
倒是老劉和葉東三人看著那些災民們低沉的深情也跟著沉默著,連帶著狂賺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喜悅都被沖淡了,小桃更是輕輕抓住了江安的衣袖,一言不發。
江安安撫地拍了拍小桃的手。
到底還是太小啊,不成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可是旁邊的兩位大壯漢泫然欲泣的表情是個什么情況,莫鬧,兩位賺了大錢不應該是哈哈大笑然后擠眉弄眼商量著再娶一房小妾嗎?
到底是誰打開方式有問題?
一路無言。
回到了太平村里之后,江安看幾人情緒不佳也沒提分銀子的事,只是讓老劉和葉東幫著自己把新取到的鴨絨分給幾家,他自一個人挨家挨戶跑的話真有點跑不過來。
“小桃,明日咱們再去天京城,我用今天賺的錢給你買幾盒胭脂好不好?不想要啊?發簪呢?那玉墜呢?”
“少爺,小桃好累,先回房休息了,少爺自己做一些東西吃吧。”
說著就扭身回到了房間里,只留下一臉呆滯的江安立在原地。
連買買買這哄女孩兒第一要義都失效了?
翌日早,皇宮太和殿。
“陛下,依我老徐說,便直接帶兵搶了那些商賈之家,他們還敢反抗不成?”
一位身著緋色羅袍裙朝服,腰掛玉劍的官員邁步而出,大聲說道。只見此人生的虎背熊腰,最為引人注意的便是其下巴濃密的絡腮胡了,毛茸茸的,黝黑的臉上眉毛如刀削一般,雙目滾圓有神,一眼掃來,頗具威勢。
此人,便是武國當朝大將軍,鎮國公,徐泰。
“你這老匹夫,怎說的出這禍國之策?災民是我武國子民,那商賈之人便不是我武國子民了?若朝廷上如此不講道理,以后天下又何談公正二字,老匹夫快退下,賑災一事不是爾等武夫可以插手的。”
同上身著緋色羅袍裙朝服,腰掛玉佩的一位官員趕忙站了出來,臉紅脖子粗的阻止大將軍徐泰的餿主意。
這位樣貌清瘦,雖已至中年仍依稀可見其年輕時的英俊瀟灑的官員,便是武國當朝戶部尚書,張聞之。
“張老匹夫安敢辱我?哼,這商賈之家的錢糧怕是多的都便宜了老鼠,又有何搶不得?難道要我北方三府近十萬災民活活餓死嗎?莫不是你張大人愛惜羽翼,怕被人戳脊梁骨,你怕我老徐可不怕,我自帶兵前去,絕口不提你張大人名諱便是了。”
“你你你,徐老匹夫,老殺才,你怎敢如此看我?我張聞之在你眼中就是如此膽小怕事之輩嗎?要是能拿到糧食,莫說上刀山下火海,我張聞之絕不后退,但從商賈之家硬搶,是萬萬不可的。”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你張大人就會在陛下面前說萬萬不可,那你倒是拿出來一個行得通的法子啊,還不是你戶部失職,糧食呢?你戶部倒是拿出來啊?我不管,反正我老徐看不得我大武子民被活活餓死。”
“徐老匹夫,你以為去歲你遠征東北,抗擊女真族人的糧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你竟還有臉問我糧食呢?不都進了你和你部下的肚子里。”
張聞之氣得渾身發抖,手指頭顫巍巍地指著徐泰,心中直嘆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那張大人的意思是女真寇邊,便置之不理嗎?哼,少說這些不相干的,我就問你,糧食呢?”
徐泰大將軍挽了挽袖子,活動了一下腿腳,準備好好跟張聞之講講道理。
張聞之則一臉苦澀,張了張嘴卻最后什么也沒說。
武國去年抗擊女真,早已經掏空了國庫,小批糧食還是有的,可這可是近十萬災民啊,至少需要十萬石糧食,還只是吃上飯而已,莫說吃得飽了。
“哼,要是讓我老徐去做這戶部尚書,想來也是比你張大人要做的好,我可不會連這賑災糧都拿不出來。”
“你你你你,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
說罷張聞之便嗚呀呀呀地要朝徐泰沖過去,卻被身邊眼疾手快的同僚給抓住了,低聲提醒道動手可能會裝那啥不成反被那啥。
“好了好了,這金殿之上,你二人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朕是問你們該怎么賑災,不是來看你們吵架的,其余眾卿可有什么辦法?”
高坐龍椅的武皇高弘文捏了捏眉頭,感覺身心俱疲,寒災這事兒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這二位還來給他添堵。
而今方才武國啟元二年,也就是武皇高弘文剛剛登基的第二個年頭,只見這位新皇大概二十四五歲,面若冠玉,線條柔和,身著龍袍,上有五爪金龍騰云駕霧,睥睨天下。雖武皇尚不能稱之為年長,但舉手投足之間恢弘大氣,自是有一份雍容氣度。。
躺下眾人皆低頭不言,當朝為官,誰也不是傻子,都知道現在武國的國庫是個什么情況。說句不好聽的,怕是老鼠去了都得繞道走,然后把國庫列為鼠族禁地,最不宜鼠族生存之地。
現在哪兒有什么辦法啊,就算全國各地的商賈和大戶人家家中有不少的糧食儲備,人家又憑什么拿出來幫朝廷賑災?這至少得十萬石的糧食,也只有神仙才能變出來了。
“陛下,大不了我老徐這官兒不做了,我帶兵去把那些有糧的富貴戶給搶了,我先辭官然后再去,保證不跟朝廷扯上半點關系。”
“閉嘴。”武皇一揮手便喝退了他,然后整理著腦中的思緒,片刻后說道:“先從各府征調糧食,李愛卿你持朕金牌,一府一府給朕走一遍,刨除各府必要用度之外,余下的全部運往天京,此外,需在各府張貼告示,告知北方寒災之境況。另派使者火速前往楚國借糧,楚國地處南方,魚米豐富,楚國與我武國交好多年,想必是能借到的。”
武皇往龍椅一靠,揉了揉臉,顯然對此次寒災頗為傷神。
“先把京城可以拿出的官糧全拿出來,內府便也抽掉三成過去吧,哎,天不佑我武國啊。”
武皇仰天哀嘆,堂下眾人皆跪伏在地。
“啊~果然最舒服的事兒還是睡覺啊。”
江安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伸個懶腰,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
在小桃的伺候之下洗了臉吃過了早飯,就坐著喝茶等待各位嬸嬸嫂子們送羽絨服過來。
小桃已經恢復了歡脫的性子,畢竟還是個少女,孩子心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嘰嘰喳喳地在江安耳邊說著有錢了之后要干什么。
不到一個時辰,各位嫂子嬸嬸便送來了做好的成衣。江安又畫了跳跳虎,小熊維尼,還有喜羊羊讓婦女們繡上去。當然美少女也不能少,今天便畫魔法小櫻吧,畢竟從昨日的形勢來看,還真有人好這口。
江安心中微微開心,同道中人啊。
隨后江安又挑了兩件做情侶裝,隨手來了個表情包,背上繡著:最近有謠言說我喜歡你,我要澄清一下,那不是謠言。
江安打量著手上的成品,嗯~美美噠。
午后,四人組便又出發了。
天氣依舊寒冷,依據前幾日的程度便可見一斑,此處就不多贅述了。
及至長樂門前,明顯可見此處的災民比昨日更多了些,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抱團取暖。
江安搖了搖頭,未多說什么,城門守衛仍是昨日那人,看到江安臉色一白,然后便直接放入了城。
先去張伯去烤鴨鋪取了鴨絨,然后分了一成利給張伯,沒辦法啊,幾十歲的老男人在你面前嘟嘴賣萌,江安不給怕自己吐。
來到昨日的位子,發現早已經有不少女子等在了那里。
江安來不及打開自己引以為傲的波司登招牌,便有人問道:“這位小哥可是昨日那位賣羽絨服的小哥?”
“嗯,正是學生,姐姐稍等片刻,待我把衣服掛好。”
周圍的女子們就跟餓狼看見羔羊一般盯著江安,江安慌忙整理好了攤位,理了理嗓子,滿面春風的喊道:“波司登,開…”
“小哥,快,架子上那小老虎還有那個小白羊的兩件我要了,吶給你十兩銀子。”
“我要那個胖嘟嘟的熊那一件,給你錢。”
“我要熊和小羊這兩件。”
眾女爭先恐后的伸著手把銀子往江安手里塞。
“張了…”江安低聲把剛才的話補全。
心里很無奈,能不能讓我把詞給說完,只讓說一半很難受得好不好,我作為男主角的尊嚴呢?
可是跟誰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啊。
“哎,好勒,這位姐姐貌美如花,配上這羽絨服肯定更漂亮呢,衣服您收好慢走啊。”
“一件小熊給你,姐姐這身段,配上這羽絨服當真是…嘖嘖,學生不敢想呀。”
白花花的銀子收到手軟,老劉開心的不行。忙問道:“少爺,昨天的廣告,還喊嗎?”
“喊啊,這不還剩下四分之一沒賣出去,劉叔要是不愿意,我讓葉哥替你。”
“什么不愿意,愿意的很,葉家娃子怎么比得上我老劉中氣十足,少爺且瞧好吧。”
于是。
“波司登,你親吻情人似的啵(波)…”
老劉仿佛發現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喂,你這羽絨服給小爺來一件,昨日便聽說你家這羽絨服好看又好穿,來買你卻走了,還好今日趕上了。”
來的竟是位男子,稀客啊。
只見這位男子衣著華貴,身上穿著不是絲綢便是錦緞,生的白凈,面目端正,倒也不失為一位俊俏的公子哥,現在正大大咧咧的問江安買衣服。
“公子想要哪一件啊?”
“當然是要小老虎這一件了,我徐壽將門之后,怎能要這胖熊和小綿羊,恁的失了氣概。”
正在吆喝的老劉手里的喇叭咣當一下掉到了地上,嘴巴哆嗦的指著這位公子震驚地說道:“什么?你是徐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