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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好好活著

  “小桃,上茶。”

  小桃應聲便走了出去,只剩下鎮國公徐泰,其子徐壽還有江安三人坐在廳中,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江小友今天在城東說的,那瓜娃子都給我老徐說了,這一次的北方寒災,江小友當真有辦法來救了這十萬災民?”

  徐泰慌忙問道,大災當前,什么都沒有救災更為重要。

  啪,江安把寫好的大災來臨,我們該怎么做拍到了二人之間的桌子上,眼神示意徐泰打開看看,沒有絲毫作答的意思。

  廢話,這救災指南上一條一條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絲毫沒接觸過救災工作的人也能按照這本冊子井井有條地施行,不可謂是不易懂,江安覺得自己不用過多解釋,畢竟此人還是當朝大將軍,鎮國公。

  雖然吧,他想出了強搶商人糧食的餿主意…

  徐泰似乎明白這冊子里所包含的內容,雙手顫抖的捧起來這本名字古怪的冊子,眨眼便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只見此冊子將整個救災活動分成了活民,防疫,威懾三個部分,每部分又分出幾十個條目,方式方法清晰,目的明確,雖然沒有科舉時候進士郎們的策論辭藻華美,所言卻字字珠璣,直指救災這個核心任務。

  比如活民部分,便包括賑糧,以工代賑,錯時播種,地方配合等諸多方面,賑糧一論,又包含賦稅換糧,鹽鐵自鄰國換糧,發動群眾募捐,畜牧養殖,皇室應盡的義務;以工代賑則言明可以在北方三府或者是其他州府開展大型工程,征調災民,發放糧食或者銀錢,以此活民;錯時播種,即朝廷向北方災民發放某些蔬菜種子,待春寒褪去,就算沒了時節種莊稼,也可以通過種短季蔬菜來充分利用土地,挽回一定損失;畜牧養殖,顧名思義就是養家禽家畜來營收;皇室應盡的義務,皇帝親臨災民現場慰問,與民同受苦難。

  防疫部分,則包含災民聚集區的劃區分布,隔離區的設立,衛生管理要求,消毒措施和尸體的處理。江安在冊子中寫道,必須要把災民聚集區劃區管理,生活區,用餐區,茅房界限清晰,同時各戶災民之間也要留有距離;隔離區的設立,提到專門設立隔離區域,一但發現病患,將其和同他接觸過的人同其他健康人群隔離,同時,病患和接觸者也要隔離;衛生管理要求則包含了諸如不能隨地大小便,否則沒收器具之類的措施;消毒措施則指明要多灑白石灰,畢竟這年頭便宜又好用的消毒用品就是白石灰了;同時不論何種原因死亡的尸體,皆虛統一火化填埋。

  威懾部分,則包含了安撫,鎮壓,用間等方面,一方面可皇帝親自或者派官員前來疏導災民的情緒,同時在前文劃區管理的基礎上每區皆安置兵卒,防止民亂,另一方面可在每區中投入細作,監聽災民中輿論動向,將某些居心叵測之人的陰謀和煽動扼殺于搖籃之中。

  徐泰看著手中這本完全可以當作所有大災救災模版的冊子,直感覺重若千斤,這上邊寫的不是一個個文字,而是一條又一條人命啊,要是這一本冊子早點出現,這百年來,我武國子民可以少死多少啊,本來以為是沒辦法救才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們逝去,原來是有辦法的只是我們沒有想到,那些人都白死啦啊,都白死啦。

  徐泰想到此處虎目微紅,轉瞬豆大的淚珠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牙齒咬的死死的,額頭上的青筋,怒張欲裂。

  徐泰極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問道:“江小友,有如此良策,為何不早早拿出來?你可知十年前那場大旱,我關中死了多少人啊,我好恨啊,我好恨。”

  徐泰哭的不能自已,雙手緊緊的攥著手中的小冊子,大有一幅誰敢來搶就跟誰拼死的樣子。

  “老公爺說哪里話,十年前學生才七歲,怎能那時便有此法呢?”

  江安看著悲痛不已的徐泰,直感覺胸口壓抑到無法呼吸,一想到自己最初壓根就沒有獻出此冊而選擇冷眼旁觀,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自己這干的還是人事兒嗎?

  人往往如此,本來我行我素,覺得自己為人處事的方式方法幾近人生奧義,便十分滿足,看什么都是錯的,認為唯有自己對待人生,對待世界的態度和思想是正確的。

  而當這些人見識到真正的大善之人,至純之人,才會明白自己是多么愚昧,多么淺薄,多么讓人討厭。

  對比產生的差異,最是能讓人動容。

  徐泰啪一下直接給了自己一嘴巴,暗罵自己不是東西,江小友定是有拳拳愛國之心,才會一遭災難就拿出這無上之法,人家那時還是個小孩兒,怎么會如此無良,自己這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啊。

  “江小友莫怪,我這是著急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先給自己一嘴巴給江小友賠禮,若是江小友不滿意,盡管上來打,我老徐躲一下就是個娘們。”

  江安微汗,你說讓我打我就敢打?自愿被打也不行,怕不怕被事后敲悶棍不是問題,主要是我江某人正直善良,尊老愛幼。

  小桃恰好端著剛剛泡好的熱茶來了,化解了江安的尷尬,江安心念道,果然還是我的小桃小親親對我最好啦,明天就多逗她一次。

  小桃也很好奇,這怎么泡一壺熱茶的功夫,國公爺就又哭又笑的,臉上的紅印子該不會是少爺打的吧?怎的少爺打了國公爺國公爺還美滋滋的,看著少爺雙眼放光?

  什么?國公爺自己打自己?小桃從未考慮過,這世上誰會跟自己過不去啊,你且看國公爺臉上那紅印子腫的老高,分明是使足了力氣啊,不不不,不可能是國公爺自己打的,只有傻子才會這么使勁兒的抽自己耳刮子。

  此時,這位傻子正笑呵呵地接過小桃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也不嫌剛出的茶水燙口,一副豪邁不羈的樣子,就好似剛才哭的稀里嘩啦的不是他。

  江安結果茶盞也是嘬了一口,才感覺熱騰騰的,渾身舒坦。

  輪到小公爺徐壽了。

  徐壽早已經急不可耐,下午到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上還挨了一頓打,早已經口干舌燥,慌忙伸出手欲接過小桃遞過來的茶盞,誰知小桃半路卻忽然收了回去,徐壽落了個空,雙手還呈接東西的形狀,定在半空中。

  “哼,壞人不給喝茶。”

  我丟啊,任誰碰到這么大的事兒也要懷疑一番好不好?我給你說我要滅了楚國你懷不懷疑?我給你說我跟巴國公主有一腿你懷不懷疑?我怎么就懷疑了一下江小哥還被歧視了呢。

  哎,我好難,我想回家,回媽媽的懷抱。

  “小桃,小公爺也是一片為民之心啊,不得無禮。”

  江安看著徐壽吃癟,喜聞樂見,小爺國士無雙,丫的竟敢質疑小爺。不過看到小公爺的老子正坐在自己對面,還是得給老公爺面子。

  “哼,混賬玩意兒還知道喝茶?還好江小友不跟你一般見識,拿出了這救災之法,假若因為你冒犯了江小友讓這救災之法有什么閃失,我老徐非把你的腿給打斷不可。”

  誒?繼張伯之后,非親父子第二對上線了?怎么對自家兒子都這么下得去手。

  小桃還是聽少爺的話,把茶水遞給了徐壽,徐壽慌忙道謝,然后咕咚咕咚仰天飲盡,把茶杯重新遞給小桃,弱弱的說不解渴再來一杯,惹來小桃一陣鄙視,還小公爺呢,怎么跟沒喝過水似的。

  “江小友,我聽著混賬玩意兒說你還有這可以讓商賈之家自己主動捐出糧食的辦法?”

  徐泰搓了搓手,眼神中冒著精光。

  “嗯,有。”

  “咝~真有?這商人一向只知斂財,視財如命,怎么能從這鐵公雞身上拔下毛來。”

  “那學生敢問公爺,您說這商人之家最重視的是什么呀?”

  “商人逐利,自然是利啦。”

  “非也非也,學生給公爺舉個例子,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啊,公爺莫要當真,假如公爺現在有一位剛出生的小兒子想要取一個寓意美好的名字,恰好有一位得道高僧路過,說你這位小兒子五行缺木,那么,然后公爺會怎么取這個名字啊?”

  江安端起茶水,慢慢喝著,等待著徐氏父子二人思考。

  “嗨,這還不簡單,當然是缺啥補啥,既然五行缺木,那這名字里斷然是不能少了木字的。”

  “對,小桃真聰明呀。”

  小桃聽著少爺的夸贊,驕傲的挺了挺已有規模的胸脯,揚著自己的小腦袋。

  徐氏父子二人眼中似有明悟,忽然,徐泰一拍大腿,眼神灼灼的看著江安說道:“名,商人最重名,他們最為追求的,是社會地位,是被人尊重。”

  哎呦,奇了,江安一度以為完成搶答的會是徐壽,而徐泰大將軍這種大大咧咧的性子甚至需要場外求助還不一定能行。結果反倒是徐泰先說出了江安心目中的答案。

  “然也,公爺果然大智慧。其實不難發現這個現象,歷數這天京城中的商人巨賈之家的子女,公爺自可去瞧瞧這商賈之家的后代是繼續從事家族產業經商的居多,還是讀書科舉,應試入仕的居多?學生雖少有踏足天京城,卻也不難猜到,怕是其中讀書科舉的占了絕大多數吧。”

  “是嘞,是嘞,江小友說的不錯,這商人巨賈的后代,讀書的占了絕大多數。”

  徐泰作為軍方一號人物,消息來源何其之廣,這三教九流之人誰能逃得過他的手掌心,便是寥寥數次踏入天京城的江安,不也被分分鐘找上門。

  可是這名對商人最為重要與讓商人主動捐糧有何什么必然聯系嗎?徐泰摸不到頭腦,遂發問道:“便是如此,怎能讓其主動捐糧啊?”

  “公爺莫急,且細聽我下面要說的話。假如,朝廷要在城北立一塊碑來鐫刻這捐糧商人的名字呢?假如,會出一本書專門來介紹商人的善行呢?假如,陛下會賜玉牌墨寶給捐糧最多的商人呢?”

  嗡,徐泰耳邊瞬間安靜了,這…不難想到,屆時商人定會爭先恐后地捐糧,以求自家的名字可以出現在善碑上,在書籍里,提升自家的名望,籍此來拔高社會地位,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玉牌和墨寶,那可是天大的榮耀,會揚名天下的啊,那些視名望如命的商人怎能不把家底瘋狂往外掏,然后這糧食,十萬石啊不幾十萬甚至肯能過百萬的糧食不就來了。

  徐泰只想哈哈大笑,這江小友當真是文曲星下凡啊,這腦子,真他娘的好使。

  “江小友,這等良策,是你想出來的嗎?”

  如今的江安,在徐泰眼中,發著光。

  “對啊,很難嗎?在城東分包子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想出來了。”

  徐壽羨慕的雙眼通紅,你瞧瞧,你看看,無形裝那啥,最為致命,這種級別的裝那啥,自己以后也一定要來一次。

  “哈哈,好好好,好一個一不小心,江小友真是聰明啊,腦瓜子好使,這十萬災民,有救啦,哈哈哈哈哈,有救啦。”

  徐泰笑著笑著就又哭了起來,徐壽的青眼眶也泛了紅,連日來眼看著這十萬災民不斷在天京聚集,卻束手無策的憤懣一掃而空,心中只剩下慶幸,慶幸有次救災之法,慶幸徐壽可以誤打誤撞認識了江安,慶幸這世間,有江安這般之人。

  終究,老天爺還是給我苦難的武國百姓留了生機呀。

  “江小友,我老徐今晚就把這個冊子呈給陛下,只是江小友以后可莫要再去給災民分包子了,天京城的包子全買下來也不夠這十萬人分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小友需謹記。”徐泰目光深沉的看了江安一眼,語重心長地叮囑道,說完還拍了拍江安的肩膀,眼中的愛護之意呼之欲出。

  江安心頭巨震,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后一直以穿越者的姿態俯視眾生,今日方才結結實實被上了一課,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了,前面還在冊子里寫道要威懾,這不均不就是暴亂者發動民變最容易利用的地方嗎?哎,還是考慮的不夠周全,這鎮國公徐泰果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種魯莽不智的樣子啊,當真是大智若愚。

  又看到徐泰眼中的愛護之意,江安心頭一暖,這徐泰是真的在關心自己而不是警告啊。

  公爺,講究。

  之后徐泰父子二人就其他如防疫為什么要劃區,隔離,灑白石灰,威懾為什么要這么嚴謹等諸多條目細細詢問了江安,得知了答案之后就告罪離開了,說來日一定再來拜訪。

  是夜,當朝大將軍徐泰嚎聲震天,橫沖直撞地干翻無數人,朝剛服了安神藥物睡下的皇帝冒死遞上了一封折子。

  是夜,六部尚書和當朝大學士全部急召進宮。

  是夜,江安躺在自己的床上,昏昏欲睡,心中盤桓著一個念頭。

  災民君,一定要好好活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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