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陰沉,干冷的空氣刺痛著人們的臉龐,卻也擋不住洋溢的笑容。
聞訊而來的戶部尚書張聞之站在檐下看著衙門前熱火朝天的捐糧景象,笑的嘴都合不攏了,捋著胡須在心中盛贊江安此法的奇巧。
“大人,此番將他人的善舉分個三六九等,是不是有些不妥,顯得朝廷和我戶部如此市儈,怕是會影響在民間的風評啊。”戶部左侍郎黃碩站在張聞之身后,拱手說道。
張聞之不說話,只是把手伸到他面前。
“誒?大人這是何意啊?”
“黃大人說此法不妥,那黃大人想必是有更妥當的法子來取得這賑災糧了,糧食呢,讓本官看看。”
張聞之說完也不等回答,只是不喜的看著黃碩,重重一哼,隨后便拂袖而去,一刻也不想跟黃碩在一起的樣子。
遠處。
“公爺,咱這任務算是完成了吧,接下來戶部跟進就可以了,是不是回家繼續吃飯,我那個雞腿夫人還幫我留著呢。”
江安百無聊賴的看著眼前的捐糧隊列,周邊四縣的大戶也已經驅使著糧隊過來了,想要謀求一個善榜上的好位置,來光耀門楣。
這個活動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商賈在參與了,京中某些豪門大戶也紛紛前來,畢竟誰會嫌名聲太好啊不是?只是沒有商賈之家那么拼命罷了。
劉大嘴眼睛通紅,緊握著拳頭跟同樣如此沈萬三對視著,轉瞬之間,眼神已經殺死了對方無數次,要不是二人身后的管家拽著,已經爭出了真火的二人早已經打起來了。
“小安莫急,雞腿常有,這熱鬧可不常有,你猜猜這劉大嘴和沈三千誰能打過誰?”徐壽一臉八卦的看著那二人,心中正從體力,敏捷,武功等多方面對二人進行著評估。
江安摸了摸下巴,顯然也很糾結,這劉大嘴很是肥胖,這是天然的優勢,胖子打架一般都很厲害,你看海賊王里的黑胡子,還有拳皇里的大鐵錘,一個個賊強。但這沈千三他高啊,一只手頂著劉大嘴的頭劉大嘴可能都碰不到他,哎,著實難以分辨。
“應該是沈千三能打一些吧,身高腿長,就算打過也能跑,劉大嘴肯定追不上。”江安不確定地說,很期待他二人真刀真槍來一次,看一看結果。
“嗯,有理,爹,把我剛才下注押劉大嘴贏的銀子還我,我要改押沈三千贏。”
“滾,混賬玩意兒,哪兒有下了注再拿回去的?你出去可別說是我老徐家娃子,出爾反爾我都替你丟人。”
徐泰一臉警惕的捂著剛揣到懷里的銀子,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贏來的私房錢,這次藏哪里好呢?上次藏到花瓶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夫人給找到了。
“哈?不還?爹不知道你上次在花瓶里的私房錢為什么被娘發現了不?”徐壽一臉得意的朝徐泰伸著手,十分得瑟欠抽。
江安已經開始在心中替徐壽祈禱了,默默挪步離他遠一點,希望公爺看在這附近人多的情況上下手輕一點,這上次的傷還沒好又要添新傷了,哎,這小公爺看著挺聰明,怎么腦子缺根筋呢。
“原來是你…呵呵,你過來,混賬玩意兒,你跑什么,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江安看著眼前這一副熱火朝天的捐糧景象,心頭微微舒展,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松了一口氣,自己終歸是做到了啊,災民們,有救了。
隨后叫上不遠處的徐泰和正在被按在地上打的徐壽父子二人,想去吃那一頓還沒有吃完的飯,武皇說午時一塊去慰問災民,到時候肯定吃不上午飯了,還是先填飽了肚子再去得好。
江安為自己今日份的機智點了個贊。
回到鎮國公府徐夫人瞧見一瘸一拐的徐壽絲毫不覺詫異,這將門管教自家娃子不都這樣嗎,你瞧李定遠將軍家的娃子,那真是被打的一年到頭來在床上的時間比活泛的時間都長。故而徐夫人也只是美眸忍不住瞪了徐泰一眼,然后就吩咐管家帶徐壽去上藥。
江安終于吃上了那一個心心念念的雞腿,在將近一上午的心理暗示之下,這個雞腿果真極度美味,讓江安有了見一見那只雞的想法,問問它怎么生養出了它那么好吃的腿,再一看徐壽拔下雞腿的雞湯盆,遂作罷。
剛吃飯飯,宮里頭就來了人喚江安,徐泰二人到午門接駕,徐泰領旨,隨后換上全套的甲胄,腰掛寶刀,手上抱著頭盔便出了門。
江安沒有什么好換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肘子就慌忙跟上。
徐壽聽到聲響,跑過來說自己也要去,被徐泰一腳給踹了回去,護駕是關機到整個武國的要事,你去摻和個什么勁兒。
徐泰和江安來到午門外的時候,發現早已經有許多人候在了哪兒,包括六部尚書,三位白發蒼蒼的大學士,還有其他一些江安不認得的官員。全副武裝的士卒分列兩側,把此處保護的嚴嚴實實,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武皇就帶著大太監常英出了宮門,身后依然只跟著上早朝時的那幾名侍衛,應該都是大內高手。
武皇看來極少出宮,興致勃勃,剛一出宮本大喊道:“江安呢,江安何在,快出來朕見一見。”
“學生拜見陛下。”
江安趕忙從人堆里擠出來,怠慢了誰也不能怠慢了這天皇老子啊,人家可是真的天皇老子。
“哈哈,你今早所為朕只想說干得漂亮。哈哈,方才戶部上的折子說便是這一早上,就所獲捐糧二十八萬石,紋銀近十萬兩,江安,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武皇心情極好,哈哈大笑個不停,贊賞的目光一直灑在江安身上。
“回陛下,學生也只是見災民可憐,從未考慮過借此來獲得賞賜,自是不知。”
“說得好,不過你立下如此大功,朕又怎會虧待你。也罷,你先考慮著,今日還是先隨朕去看一看城北的情況吧。戶部尚書張聞之,鎮國公大將軍徐泰,大學士孫思文,鐘川留下,其余諸卿便回吧。”
“恭送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后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城北而去。排頭自然是各種儀仗,紛繁復雜。
車隊開路,隨后是以鼓,笛,蕭為主的樂隊。樂隊之后是以幡,幢,旌旗等組成的旗陣,皇帝的二十四匹御馬也夾雜在旗陣中。本來旗陣之后便是皇帝的車架,但今日武皇并未乘坐車馬,而是和方才說的幾位官員一同走在大路上。
武皇今日午時要去往城北看望災民的旨意早已經昭告天下,所以如山如海的民眾已經等在了從皇宮到城北安遠門的必經之路上,希望有幸見得皇帝陛下。
雖然隊伍浩浩蕩蕩,但是放眼望去,身著金黃色龍袍的唯有一人,在這人群中分外顯眼,正淡定從容地看著周圍的百姓。
武皇所經過之處,道路兩旁的百姓皆自發跪下,高呼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待到不見武皇身影時方才起身。
江安十分動容,在封建社會,如果皇帝當真是一位明主,便會被天下人愛戴,這種崇拜和敬仰是植根在內心深處的,而并非他前世以為的皇權高壓之下。
“陛下,學生昨日所言陛下之與黎民萬眾的關系,今日可有印證?”
這是從早朝到現在江安第一次主動同這位皇帝陛下講話,他來自于民主社會,理所當然的覺得封建制度是落后的制度,是世家大族和皇家的制度,今日見到此番景象,心中開始動搖。
被封建制度裹挾其中的百姓,竟然對于武皇抱有如此之大的憧憬和信心,這到底是封建制度的共性還是武皇在封建制皇帝中的特性呢?
江安很期待答案。
“我武國子民,皆是最樸實的一群人,朕久居深宮,不曾出來看看,是朕錯了啊。”
“陛下何錯之有啊?陛下勤政,才有現在的萬民發自內心的朝拜,陛下當堅持才是。”
徐泰踹了江安一下,示意他說的太多了。
江安也覺得自己說過了,皇帝陛下是九五之尊,需要你來教育?只怪自己前世的思想觀念還沒改掉。
“哈哈,無妨,徐將軍可莫要踢壞了江安,朕還有用。”
隨行眾人皆眉頭一動,但也沒多說什么。
江安更不敢說,經過方才的事兒他決定謹慎一些。少說話,多吃菜。
不對,少說話,多干事。
半個時辰后,便到了安遠門。
城東的官道上便有不小數量的災民聚集,更何況這城北。
剛出安遠門之外,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鋪天蓋地的災民,天氣寒冷,他們正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緊挨著小團體中的其他人來取暖。
近千里的跋涉,災民們早已經衣衫襤褸,頭發臟亂,精神萎靡,深陷的眼窩正直勾勾的盯著安遠門,他們也知道今日午時武皇便會從安遠門而來,離城門近的的災民們早已經看到了這一位金黃色的身影,頓時泣不成聲,努力支起身子然后跪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后越來越多的災民跪下,蔓延到遠處,盡管遠處的人尚未看到,但也知道武皇,他們的皇帝陛下,真的來了。
在粥棚前排隊的災民們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眼中暗淡已久的光彩重新閃現,放平盛有米水的碗之后也跟著跪下行禮。
武皇眼圈微紅,從皇子,到皇太子,再到皇帝,這二十多年來何曾見過如此人間慘象,他不禁在心頭問自己,原來我受災的子民竟是如此凄慘嗎?
江安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景象,按照方案進行的建設剛開始,遠未完成,他們仍然只憑借著自己的身體在硬抗這天災,羸弱的身體,低迷的精神,便是如此,他們也相信皇帝會來救他們嗎?
那種看見武皇之后眼中跳動的光芒,江安看得清楚,那種光芒在江安的世界里,名字叫做希望。
隨行之人皆目色低垂,大學士孫思文一把年紀更是坐在地上嚎哭不止。
武皇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精神,朝大太監常英伸了伸手。
常英意會,遞過來一個黃錦包著的物事,打開之后江安才發現原來是仿照讓劉叔用的喇叭做的一個喇叭,只是更大,更精致。
武皇拿出這個喇叭,清了一下嗓子,便朗聲說道:“朕,是大武天子,是這十二府萬萬眾武國百姓的皇帝,天大寒,讓朕的子民在此饑寒交迫,是朕的錯。”
武皇面色悲切,微微低下頭顱,朝這所有災民們鞠躬致歉。
徐泰趕忙過來拉起武皇,低聲說道:“陛下不可,皇者,怎能低下頭顱,這與陛下有何干系啊。”
孫思文也停住了哭號,趕忙過來規勸武皇,鐘川則不做聲。
江安站在原地,心神巨震,皇帝?低頭?
遍觀前世各朝皇帝,英明神武者,有之,勤政中興者,亦有之,獨獨不見為民低頭的皇帝,所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但又有哪位皇帝做得到。
武皇刷新了皇帝在江安心中的形象,江安不希望這一切只是皇帝做給別人看的表演。
如果武皇是在表演的話,江安決定武國第一屆奧斯卡大獎就頒給他了,演的如此逼真當天下獨一。
喇叭擴音作用明顯,遠處也聽得到武皇響亮的話語,這十萬災民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開始低聲嗚咽,慢慢放開了聲音,嚎啕大哭。
武皇握緊了拳頭,推開徐泰和孫思文,繼續說道:“朕已經籌到糧食了,你們會吃得飽肚子,會住上暖和的屋子,會平安地回到你們的家鄉,朕,以身上的金龍作誓,定保我武國萬世昌平。”
武皇講完,才郁郁寡歡的開始往前巡視,低聲地問隨行的眾人:“你們說,朕的子民皆善良樸實,為什么就要遭受此厄難呢?”
“古往今來,如此天災往往便昭示著當政的帝王德行有虧,陛下需矯正品德,修身養性才是啊。”另一位大學士鐘川潮武皇拱了拱手,面無表情地說道。
武皇還沒說話,徐泰瞬間火了:“鐘老匹夫,你別以為你年紀大我就不敢打你,你才德行有虧,你全家都德行有虧,這與陛下何干,陛下登基兩年以來,勤勤懇懇,每天批閱奏折直到子時,你若是當真老眼昏花,便快快辭官告老吧,可莫要耽誤了朝廷的公務。。”
“徐將軍莫要如此,鐘老也是一心為國,朕定當勵精圖治,只希望我武國子民不再遭此大難啊。”
有情況哦,這公爺一看就跟這大學士鐘川不對付,武皇也是,雖然表面上在對鐘川示好,可是眼中那一抹陰沉怎么能逃出我穿越者江某人的眼睛,只是不知道因為什么啊?難道僅僅是文官和武將之間由來已久的矛盾嗎?
江安跟著武皇一路往前走,心中卻各種念頭不斷涌起,這武國朝廷看起來也并非今日早朝那般看起來安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