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孔儀式已經是在考場內部進行了,事前會有禮部官員唱名,喊到誰才能上前去確認身份,然后沐浴更衣,之后才是入場。若是有強行上前著,則革除舉人功名,永不得錄用。
雖然舉子人數不少,但在此苛律之下,倒也秩序井然。禮部的儀制清吏司,掌嘉禮、軍禮及管理學務、科舉考試之事。此時老司正正坐在椅子上,拂須看著恭謹守禮的舉子,不住頷首,只是有一點這位老司正很是好奇,今歲為何如此多的舉子罹患腳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禮部小吏喊道:“王子明。”
“到。”一位儒衫學子一瘸一拐的上前,遞上了會試的木牌,小吏將木牌拿在手里自己觀察一番,發現了禮部暗藏的標記,即鑒定了木牌為真,又把木牌遞給旁邊坐著的一十二位,手中均有一大本厚冊子的小吏,此舉乃是為了校驗該生的戶籍信息,校驗無誤,戶籍小吏就點了點頭,示意這位王子明舉子可以去前方等待了。
“江安。”
“到。”江安把自己的小牌牌遞了上去,等著小吏的核驗。
在江安稍遠的地方,老司正聽到這個名字則是眉頭一挑,他清楚地記得前些日子禮部尚書下了早朝回來就要走了自己手里的舉子花名冊,等到再還給自己的時候,上邊就多了一位“天都府,江安”。
私自篡改科舉中試目錄,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老司正眼淚巴巴的就去詢問自家尚書,自家尚書只是伸手向上指了指,老司正哪兒還能不明白,袖子把眼淚一抹,抱著冊子就走了。
江安?這便是那位要著重關照的舉子嘛?
江安通過之后就到另一處等待著沐浴更衣,徐壽還提著自己的大食盒,把牌牌遞給小吏之后戶籍都不用查,笑話,徐小公爺這個禍害精,天京城里誰不認識,還用查戶籍?
這回等著的時候不能砸那些趨炎附勢的壞蛋的腳了,徐壽和江安有些無聊,重新開始討論起了二郎神睡覺時第三只眼閉還是不閉的問題,熱火朝天,直覺得此問題極具研究價值。
大概兩刻鐘的功夫,所有舉子都核驗完了,有一人因為戶籍問題不得科考,被攔在了外邊,癱在地上哭的痛徹心扉。
之后一行人便要進行沐浴更衣,說是沐浴更衣,其實就是你脫光光了洗澡,然后換上考場提供的統一的衣衫,防止某些喪心病狂之人把小抄寫到衣服上或者寫到身上,期間還會有禮部小吏進來查看。
一群光禿禿的男人連個兜襠布都沒有互相面面相覷,還要接受一位禮部老變態滿懷深意的打量,這畫面,想想都香艷。
不管別人怎么樣,反正江安已經感覺已經快要無法呼吸了,小吏看過之后慌忙套上統一的會試裝就躥了出去,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江安隨后的徐壽跟著就跑到了江安的身邊,不停的揉著眼睛,還嘀咕著把今天看到的臟東西給揉出去。
江安一臉鄙視的看著小公爺,對此嗤之以鼻,這要是有用我直播吃…算了,萬一有用呢,于是江安也跟著揉起了眼睛來。
會試服穿起來不太舒服,但終歸還是洗過的,沒有異味,江安心里有了一絲安慰。
沐浴更衣之后,則需要排隊一一檢查食盒,前邊已經有人排在了哪里,小吏十分認真,一個個饅頭掰開來看,一個人盒子里全是饅頭,兩個人盒子里全是饅頭…前邊的人盒子里全是饅頭。
到江安了,江安把食盒遞過去,剛一打開,一陣撲鼻的香味就涌來,一只完整的燒雞正油光可鑒的躺在食盒里,小吏愣了一下,自己干這行好幾年了誰人不是會試只吃饅頭,怎的今天遇到這么個怪咖,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伸著手把整雞掰開,看看里邊有沒有夾帶,弄的滿手油。
老司正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去,這是來考試的還是來春游的,果然是那位要關注的人啊,當真是不拘小節,不拘小節啊,隨后不停的用手撫在胸口順氣。
打開下層,里邊還有幾個肉包子,甚至還有幾塊桂花糕,也都被小吏一一檢查,因為食材不同小吏需要不停洗手,臉上眉頭跳了跳,只想趕緊把這個麻煩精給送走。
感覺到周圍投來的怪異目光,江安覺得微微尷尬,這小桃,回去就打屁股三千下。
輪到徐壽,徐壽提起大食盒咣當一聲放在桌子上,江安一直很好奇徐壽的食盒里裝的到底是什么可以砸人那么疼,睜大了眼睛看著小吏從食盒里頭拿出了一大塊五香牛肉,一個肘子,小盒封好的一份紅燒肉,一份綠菜,兩大碗米飯,還特么有一壺密封好的酒。
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江安惡狠狠的瞪著可惡的軍二代,扯下一只雞腿放到徐壽的飯盒里,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拿過來了一半查驗過的牛肉和肘子,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徐壽對周圍的怪異目光視而不見,老子就是吃得多,怎地?來咬我。
老司正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徐小公爺,他自是知道的。
檢查過的舉子已經提著食盒在臺下排好了隊,不一會兒,老司正就開始了每年他最喜歡的環節,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圣人創儒學,于亂世教化萬民,不世之功乃我輩楷模…”
江安聽的昏昏欲睡,就真的睡了。
江安感覺自己剛閉上眼,就有人來拉他,惱怒的甩了甩手,怒道:“誰?誰扒拉我?”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老司正蒼老的臉,江安猛地嚇一跳,左右看看才發現周圍的舉子都已經進了考棚,臺下只剩下了自己…和徐壽。
小公爺把大食盒放在地上,腦袋低著睡的正香,江安趕忙拍了拍他,他才清醒過來,一臉懵圈的問江安怎么了,江安一巴掌拍到徐壽的腦袋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厲聲道:“海燕…啊呸,壽啊,你可長點心吧。”
徐壽一臉慚愧的看著江安,心中感動不已,別人都走了就小安還在這兒等我,好兄弟,一輩子。
江安眼見徐壽這般,就又一巴掌抽到他腦袋上:“愣著干嘛,快進考棚,我等你半天了。”
徐壽像是做錯了事兒的小孩兒低著頭跟著江安往前走,在徐壽看不到的地方,江安已經笑開了花,暗嘆爽快。
考棚是根據牌子上的號碼來分的,那么,江安自然是三十九號考棚,而徐壽,就是三十八了。
剛進到考棚里,江安就大聲笑開了,三十八,徐壽被分到了三十八,哈哈哈。
然后就招來了侍衛,警告江安不得無故喧嘩,再犯便逐出考場。
考棚并不是前世的小說或者是史書記載的的條件很艱苦,相反,武國的考棚很干凈齊整,桌子上已經放置好了筆墨紙硯,還有一根蠟燭備用。
江安坐下,看看外頭的太陽,估計現在已經快九點了,果然,靜坐了片刻之后小吏就拿來了密封完整的試卷逐個分發,此時還不能做答,需要站起身靜待九點的到來。
片刻,一聲鑼響,就代表著考試開始了,同時,天京城中心的皇宮也傳來一陣鐘聲,城墻四角則響起一陣號角之聲回應,之后,天京城的所有百姓就自發壓低了聲音,便是小販,也不再叫賣了。
這是這個時代對于讀書人的尊重。
江安坐下,撕掉了封條,拿出里邊的試卷。
試卷分為五張,自是每一部分獨占一頁篇幅,每張的正反面均滿布考題,題量著實不小,難怪考試時間如此之長。
江安著急忙慌的從五張中找出禮樂這一張,正反各翻動一下,輕舒一口氣,還好還好,都背到過,然后寫好名字之后提筆就開始做答。
至于為什么先做禮樂。
怕忘。
第一個題目:祭天大典中行終獻禮當如何?
江安支著腦袋回憶了一下,提筆寫到:“皇帝為諸神位依次獻爵,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光祿寺卿奉福胙,進至上帝位前拱舉。皇帝至飲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禮。”
江安進入了自己的節奏,看一眼題目,然后仔細回想自己所記憶的內容,細察有無疏漏,再徐徐做答,盡管一路磕磕絆絆,卻也慢慢地在向前進,一路披荊斬棘,將強敵諸如泰山封禪,登基之禮,立儲之禮一一斬于馬下,卻最后還是被國殤給難倒。
江安咬著毛筆,眉頭緊皺,臉扭成了麻花,那種隱隱有些印象,卻死活想不起來的感覺,真叫人心里跟貓抓一樣難受。
哎呀算了,先不管了,最后再寫這個。
抓起度支一張,就正反瀏覽了一遍,果真如同小公爺送來的書上一般,大部分是計算題,就比如說第一題,問:某商賈進貨須三百又七十五錢,賣出則五百又一十八錢,三月進出七次,商稅乃十稅二,問此人經營兩年又三個月收入幾何。
這種小學初中水平的加減乘除問題自然難不倒二本大學優秀畢業生江某人,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此類問題。
最后兩道題比較有意思一點,其中一個便是著名的河圖洛書中的九格宮,雖然前世的人上小學就會填這個,但是古代人數學體系不發達,費了很大氣力才研究完成,據說一直奉為各朝代國子監算學一途的至臻學問,今日可以出現在考卷之上,倒也奇怪。
奇怪歸奇怪,該拿的分數不能丟啊,這口訣江安可是背過的:一居上行正中央,依次斜填切莫忘;上出框時向下放,右出框時向左放;排重便在下格填,右上排重一個樣。
嘿嘿嘿,九格宮?江安順手就在九格宮旁邊畫了個五五圖即二十五格宮,照著方才的口訣一一填進去,這才得意一笑,哈哈,嚇死你們。
最后一題則是一道很出名的題目:若棋盤第一格置一粒米,后每格為前格二倍之數,則所有格子共有米粒幾數。
在等比數列求和公式出現之前,此類問題一直是具體到每項然后一項一項相加出來的,工作量極大,這道題按照當前時代的數學水平來說是不該出現在卷子上的,也不知禮部出于什么心思放在了這上邊。
江安心里一喜,要說剛才九格宮還有人做得出來,那這個米粒的問題江安敢拍著胸脯子打包票: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笑瞇瞇地回憶了一下等比數列求和公式,比值不為一時等比數列之和為首項乘一與比值的項數次方之差,再除以一與比值之差。
而圍棋的橫縱各為十九格,江安拿起毛筆在演算紙上亂算一通之后發現一件事,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減去一,這個數字好大…怕是有那么一丟丟的大。
出的什么題啊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出的考題,上億的數字,手算?
誰說的一丟丟大?誰說的。
江安在心里對禮部臭罵一通仍不滿足,在演算紙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圈詛咒出這個題的殺千刀的,詛咒他下棋棋盤上永遠都是大米,米缸里都是棋子。
正當此時,禮部小吏拿著銅鑼大力一敲,朗聲喊道,午時。
隨后就有人送來了熱水,每人一壺,江安收攏好試卷,吃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