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京兆尹看著牢房里正呼呼大睡的一群人,眉頭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揉了揉太陽穴,自問道,這是個什么情況?怎么這么不安生,真是讓人頭疼。
不是交代過了好生照料,那誰啊喂,你的腳都快伸到小公爺嘴里了。
還有臉上的紙條,怎么?晚上睡覺臉冷拿紙條給糊上,哎呦,你瞧瞧小公爺那被貼的嚴實的,那都不叫臉貼紙條,那叫紙堆里長了一張臉,倒是江學子依然干干凈凈的,在自己的被褥里睡的香甜。
哎,就知道請來的這兩尊大佛不會有好事兒。
京兆尹撥開徐壽臉上的紙條,輕聲說道:“小公爺?小公爺?醒一醒,天亮了,一會兒就要上公堂了,快醒一醒。”
“嗯…別鬧,讓我再睡會兒,等小爺養好精神在陪你們大戰三百回合。”
大戰…三百回合…京兆尹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獄卒,打了一個寒戰,趕忙抽回來自己的手,只是這種愛好也聽說過,可是這貼紙條?這是個什么play?
對待獄卒,就不需要這么客氣了,京兆尹一人一腳,踹下了他們的屁股上,昨夜奮戰到天明,獄卒睡意正濃,眼見有人打擾自己,一個獄卒張嘴就準備開罵,這是那個不開眼的。
睜開眼發現是自家大人,才打了個寒戰,暗幸還好沒有罵出聲,要不然京兆府下個月的流動小紅旗肯定就落不到他們大牢部的頭上了。
“這是怎么回事?”京兆府指著還在酣睡的人問道。
那位獄卒不好意思的說:“江小哥發明了一種極好玩的紙牌,我等見他們玩的痛快,就按耐不住全部都加入了進來,誰知玩的太過投入,不知不覺間到了凌晨,這才全都困倦如斯,現在還醒不來。”
“那這紙條呢?”
“打牌輸了往就臉上貼一條。”
京兆尹不由自主的看了滿是紙條的徐壽一眼,暗嘆是個孝順的孩子,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那江學子為何臉上沒有?”
“江小哥從來沒輸,就最后一把,好不容易他輸了一次,誰知他竟然說天色不早了,趕緊睡覺吧,然后就賴掉了。”獄卒哭喪著臉說道,感覺很失敗,一群人玩不過人家一個人。
“成何體統,快把所有人都叫醒,然后伺候小公爺和江學子洗漱,告知一個時辰后就要升堂。”
“是。”
京兆尹撿起地上的一張紙牌,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開飯啦。”方才那位獄卒一聲大吼。
“啊?開飯了?等我一下。”
“早就餓了,終于開飯了。”
“咕~”
三三兩兩的獄卒紛紛醒過來,然后又把其他人給踹起來,吩咐他們去打水,然后才把江安和徐壽叫醒。
江安和徐壽洗完臉才感覺清醒一些,很久沒有打過斗地主了,江安一玩起來,那種熟悉的感覺就讓他欲罷不能,干脆玩了個酣暢淋漓,一覺醒來在獄卒的提醒之下才想起來原來還有這么一件案子要審理,而自己,還是主犯。
江安嘴角扯了扯,想不到自己穿越之后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臉,不是救國救民,不是三元及第,而是打人…
“小公爺,為什么咱倆都在大牢,黃書瑯卻沒在大牢啊。”
“哼,你以為誰都跟我爹一樣遵紀守法啊,人家說不定早就被接回到黃府了。”
“那難道不會讓京兆尹很難做嗎?”
“京兆尹難做與人黃碩何干,人家是戶部侍郎,那是京官,你別看京兆府統管京畿地區,但這京兆尹,卻是個地方官,明白不?”
“嗯,意思就是人家黃碩壓根不把京兆尹放在眼里唄。”
“然也。”
江安呵呵一笑,要是門閥的人都像徐泰這么懂規矩,那還真有點難搞,可是偏偏他們不守規矩,那不就…很完美嗎?
敵人嗎,越差勁越好。
京兆府以往處理這種權貴斗毆的事兒多了去了,早已經有了默認的規則,那就是雙方家族達成和解,然后象征性的過堂,隨后就讓各家把孩子領回去了。
可是這次的問題是,人家戶部侍郎黃碩似乎壓根沒有意思和解,昨夜就派人把黃書瑯給強行接走了,想起那些下人鼻孔朝天的嘴臉,京兆尹心里就有氣,再想想國公爺都對自己和藹可親的,更是對戶部侍郎黃碩不滿,難怪你黃碩只是侍郎,人家徐將軍就是鎮國公。
因為江安和徐壽都有舉子身份,在公堂之上不用下跪,甚至京兆尹還搬來兩張椅子讓他們二人坐下,畢竟鎮國公很給自己面子,自己也得還回去。
江安和徐壽正在偷偷商量著昨天說的針對黃書瑯的后續計劃,卻不知公堂之上的京兆尹早已經心中暴怒,把黃書瑯接走也就算了,現在過堂本官已經提前派了人知會了你,這都已經等了兩刻鐘了還不見個人影?真拿我京兆尹不當人看?
徐泰和徐夫人早已經來了,正坐在旁邊觀摩這個案子的審理,畢竟自家兒子,自家侄兒,再打再罵那還是自家兒子,自家侄兒。
沒錯,現在徐泰已經把江安當作自己的侄兒看,至于徐泰以后的侄媳婦,小桃,則隨著徐靜姝還有大丫小丫站在徐泰夫婦的身后,大丫小丫乖巧得很,小桃和徐靜姝一人抱一個,安安靜靜也不吵鬧。
“來人,再去黃大人府上傳喚黃書瑯。”京兆尹強壓著怒氣,欲差人再通傳一次,內心里早已經罵開了,諸如老匹夫,臭不要臉,混賬玩意兒,祝你戴綠帽子之類的詞語在腦海里層出不窮。
江安心里樂開了花,覺得京兆尹這條線以后可以多發展發展。
黃書瑯沒等來,倒是等來了黃府的一位家丁,囂張的說道:“我家老爺說了,瑯少爺傷情嚴重,不便勞頓,叫京兆尹大人看著辦就行。”
京兆尹額頭青筋凸起,牙齒咬的咯咯響,看著辦看著辦,我京兆尹是你家下人?黃碩老兒,你欺人太甚。
京兆尹拿起驚堂木狠狠落下,脆響讓眾人一震,厲聲道:“來人,此人冒犯衙府,藐視朝廷命官,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不,四十大板,拖出去。”
令箭飛下,捕快就把這個這個夯貨給拖了下去,隨后就響起了那個家丁凄厲的慘叫聲。
徐壽一臉鄙視:“沒眼色的玩意兒,只要升起了堂,誰坐在上邊誰就是最大的,就是陛下來了也只能在旁邊看著,沒見我爹來了就老老實實坐著嗎,這么個玩意兒都敢來咆哮公堂,作的一手好死,都不會朝小爺學習學習,小爺就安穩的很,從來不會作死。”
江安嘴角抽了抽,又在心里加了一條,小公爺不僅喜歡作死,而且自我認知極其不明確。
這么著看來這個案子就沒法審了,京兆尹正準備宣布江安和徐壽無罪的時候,京兆府衙外忽然列隊跑來兩隊全副武裝的兵卒,個個面無表情,濃重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讓整個公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徐泰稍一愣神,就反應了過來,從這些兵卒的著裝和武備來看,是天都衛無疑,天都衛由大將軍李定遠統轄,李定遠,你現在這樣是要干嘛?造反嗎?
徐壽也看了出來,小聲的嘀咕著告訴了江安。
徐泰起身站在整個公堂之前,等著正主的現身,果然,人未到聲先至。
“黃書瑯呢?混賬東西你給老子滾出來,娘的,出來受死,今天不宰了你老子就不姓李。”
是李定遠的聲音沒錯了。
然后一位身著鎧甲,手握寶劍的壯漢就殺氣騰騰的沖了進來,身高和徐泰相似,生得十分壯碩,臉龐黝黑,虎目圓瞪,一張嘴巴大的好似能吞下盤子,茂密的胡子圍繞在漢子的下巴上,但是最為標志性的,應該是這一張方臉了,真的是…好方啊。
反正江安看了一眼就把方臉和李定遠這個名字劃上了等號。
李定遠身后還跟著一位粗布麻衣,雙袖空空的男子。
“小公爺,這便是你口中那大將軍李定遠了吧。”
“嗯,此人性格極為火爆,我爹性子夠火爆吧,但我爹在李定遠將軍面前,甚至能稱得上是一位儒將,這么說你明白他有多火爆了不?”
江安嘴角扯了扯,明白了,如果公爺是個小擦炮,那這個李定遠就是大炮,還特么是二踢腳,惹不起惹不起。
徐泰看了看李定遠手中锃亮的寶劍,厲聲到:“李老匹夫,劍都出竅了,你這是要造反嗎?”
“你才要造反,你全家都要造反,徐老匹夫我就知道你也在這兒,趕緊把那個黃書瑯弄出來讓老子一刀砍了他,今天他活不成,老子就把話放這兒了。”
“哦?你也是因為昨日那個騎馬撞人的案子來的,你跟那位賣炭翁什么關系?”
“什么賣炭翁,那是他娘的老子的爹。”
徐泰一巴掌抽在李定遠的腦袋上,怒罵道:“你以為你爹我不認得?若是你爹在天有靈聽到你這么說豈能饒你?你今天不跟老子說清楚嘍,你也別說砍黃書瑯,老子先把你砍了。”
李定遠被打了也不說話,一把把身后的殘疾男子拉到身前,指著他說道:“徐老匹夫你知道他是誰不?”
“不認得。”
“那你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川北府那次暴亂嗎?”
“自是記得,還是你李大將軍率軍平定的。”
“你知道是我平定的,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平定的啊,川北氣候炎熱濕潤,又叢林密布,毒物多到你根本想不到,那叛軍隱藏其中跟老夫的將士們打游擊戰,你不知道啊,那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箭矢上都淬了劇毒,毒性劇烈,且無藥可解,被射中半個時辰就會渾身潰爛而死,有一次,有一支毒箭透過防衛,向老夫射來,可是你知道老夫為什么現在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嗎?”
李定遠說到這兒虎目含淚,似乎想到了那一次極其艱難的戰爭,滿臉的痛苦之色,指著這位殘疾男子說道:“他叫王大牛,是老夫當時的親位之一,徐老匹夫你看他的雙手,呵呵,一次就是那一次替老夫擋了箭沒得,另一只是另外一次,腳掌上也有一次,是因為某個陷阱,徐老匹夫,老夫欠他三條命,你說他爹是不是我爹?”
“你個混賬,親衛這么舍命與你,你就是這么對待的?”
李定遠苦笑:“后來得勝歸來之后,王大牛給我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說是身殘不能再上陣殺敵,不能拖了隊伍的后腿,老夫派人滿天下的找,也沒找到,誰知道就在這天京城腳下。這次王大牛的爹差點被人欺負沒了命,這才來認了老夫的門,讓老夫來尋個公道。”
“原來如此,好樣的,娃子。”徐泰贊許地拍了拍王大牛的肩膀。
王大牛只是在悲戚之中給了徐泰一個難看的笑容。
“徐老匹夫,事兒你也知道了,黃書瑯呢,拉出來,不砍了他難消我心頭之恨。”
徐泰揮了揮手,冷汗涔涔的京兆尹就趕忙走了過來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包括黃書瑯被黃碩接走,過堂也拒絕前來的事兒一并說了。
“小子,你還認得老夫嗎?那日上早朝老夫可是對你記憶猶深啊。”
“李將軍威武雄壯,我怎么會忘記啊對不對?”江安打著哈哈說道,被這位久經戰陣的將軍一個眼神差點嚇尿了,原來,殺氣這個東西還真的存在啊。
“哼,昨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說的?”
“我現在站在京兆府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從來沒想過要推卸。”江安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他確實有責任,這沒得跑。
“李伯伯,我也有責任。”徐壽慌忙不跌迭的跟著說道。
“滾一邊去,有你什么事兒,小子,你知道老夫為什么沒想過砍了你卻一定要砍了黃書瑯那混賬嗎?今早我去醫館瞧過了,大夫也說得虧你反應快,才留下了王大牛他爹的一條命,再晚片刻,神仙難救,這是其一,其二,黃書瑯的那條腿,打得好,只是不太給力,大夫說以后還能下地,老夫一會兒就去把你這個錯誤給糾正一下,你可愿隨我一起?”
“自是愿意。”
“哈哈哈,好,大牛你過來,小子,你瞧,這位就是那老人的兒子,你欠他一個道歉,或者更多。”
江安打量著這位殘疾男子,心頭百感交集,難怪賣炭翁如此年老還要做賣炭這個營生,是因為還有個因為參軍而殘疾的兒子,江安看著這個男子空空的袖子,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深深的鞠了一躬,低沉地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小桃和大丫小丫看著江安難受也開始跟著哭。
王大牛有些著急,想把江安扶起來又苦于沒有雙手,著急的滿臉通紅,自己的父親還虧了他救了下來,其他的事兒李定遠將軍也了解過了,江安只是不小心撞倒了自己的爹爹,試問誰還沒撞到過別人,只是江安撞人的時間特殊,剛好碰到了黃書瑯那個殺才在街上騎馬。
李定遠一下子把江安拽起來,厲喝道:“你現在哭哭啼啼有個屁用,有這心思以后好好照看一看大牛家才好,現在,把你這馬尿給老子擦干凈,跟老子去踹門要人。”
江安胡亂抹了一下,眼中利光一閃,媽的,干他丫的。
“李將軍走著。”
看著李定遠帶著江安還有死皮賴臉非要跟著一起去的徐壽離開,徐夫人抹了一把眼淚:“老爺,你剛才為什么不幫小安一下,眼看著李定遠欺負咱家小安。”
“夫人以為小安是因為李定遠的威懾才哭的嗎?”
“不是嗎?”
“是小安他自己的心魔啊,他現在是自己過不去自己心里這個坎兒,跟壽兒一樣,這件事兒是小安的魔障,他只有靠自己度過了,性子才會更圓潤,以后才能更上一層樓。好啦,小桃,莫要哭啦,你家少爺是個心善的主,老夫也算活了幾十年,像你家少爺這種不小心辦了錯事之后還如此愧疚的人,不多啦,你以后享福嘍,哈哈,走吧,回府回府。”
“咱們不去看看小安和壽兒嗎?”
“看什么?是去踹門的,又不是被踹的,屁事兒沒有,陛下會出手的,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