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24章 童言無忌

  “不行。”張師傅拒絕道:“這孩子目有光華,非同常人,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再則,他還小,身體又弱,吃不得這苦頭。”

  田父道:“小是有點小,不過叫他給你端茶送水,在一旁看看還是可以的。”

  邵璟也道:“師父您放心,我能吃得苦!您叫我什么時候到,我就什么時候到,絕不半途而廢,偷奸耍滑!”

  “這孩子嘴皮真利索。”張師傅還是拒絕:“過幾年再說吧。”

  把樁是技術活,全靠經驗訣竅,通常都是父傳子、子傳孫,便是拜了師父,也不見得就能得到真傳。

  張師傅執意不肯,田父也不好勉強,只好道:“既然如此,我就讓他過兩年再來。”

  張師傅點點頭:“那我還是去忙,過幾天燒窯了,柴火馬虎不得。阿秉他……”

  說起田秉,田父就是一肚子的氣:“我一準叫他來!他要是偷奸耍滑,你只管替我管教!”

  張師傅一笑而已,他哪能管教小東家啊。

  等到田父去檢查松木柴,他就拍著田幼薇的包包頭,說道:“可惜我們阿薇是個女孩子,不然我這手絕活一準兒傳給你。”

  田幼薇覺得自己感受到了邵璟嫉妒的目光,然而等到她回頭,卻又什么都沒發現。

  邵璟乖巧無害地站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

  田幼薇順著他的目光一瞧,看到了那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松木柴。

  她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松木富含油脂,燒出的火焰長、熱度高、灰塵少,是燒制瓷器最好的燃料,每個窯場都會堆放著大量的松木柴,方便燒窯時取用。

  張師傅做了多年的把樁師傅,木柴要怎么堆放才利于通風干燥,他心里很有數。

  但是那一年,張師傅和田秉都被垮塌下來的松木柴給埋了,而且當時無人在場。

  等到把人刨出來,田秉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直直地看著她和田父流下兩行血淚,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張師傅則是重傷昏迷,熬了十來天,也撒手人寰。

  田父同時失去最重要的兩個人,卻還不得不忍著淚,含著血,打起精神籌備燒制貢瓷——因為期限到了,交不出朝廷分下來的份額,所有人都要問罪。

  把樁的是張師傅的兒子和朝廷派來的師傅,兩個師傅都燒了幾十年的窯火,經驗豐富,田父也親自在一旁守著,理當沒有大問題。

  然而偏偏就是出了大問題,一爐瓷坯全部燒廢,一件貢瓷未出。

  再接著燒,仍舊如此,朝廷取消了田家窯場的貢瓷資格,抓走田父治罪。

  田家自此一落千丈,田父雖被放出,還是郁郁而終。

  都是為了這一堆柴火。

  田幼薇將手放在柴垛上,松木塊堆放得整整齊齊,在陽光下散發著濃烈的松脂香,看起來再穩妥不過了。

  確實這么多年來也從未發生過意外,為什么那天夜里就出了那樣的大事呢?

  還一次將張師傅和田秉都埋了。

  而在那之前,田秉一直都很討厭燒窯的,能躲就一定會躲開,那天夜里他為什么會跑來窯場?

  田幼薇不知道那天夜里田父是否又逼迫了田秉,但從田父的表現來看,應當是沒有的。

  因為田父一直喃喃地小聲道:“這臭小子,平時都不來,怎么就這次來了呢?”

  很多事情細思極恐,正午的烈日之下,田幼薇背心里涼幽幽一片,生出一層細白毛汗。

  “阿姐,你怎么了?”邵璟輕輕推她,眼里滿是擔憂。

  “我沒事。”田幼薇勉強一笑,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邵璟踮起腳尖,輕觸她的臉頰:“你看起來很不舒服,要不我們回去吧。”

  他的手十分溫暖,田幼薇只覺得一片暖和的云朵貼在她的臉上,連帶著心里的不安惶恐都被熨得服帖了。

  她扶著他的手坐下去,定了定神:“我歇會兒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邵璟看她一眼,默默地轉身走開。

  田幼薇獨自坐了會兒,張師傅陪著田父繞回來了,見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就道:“阿薇在想什么呢?”

  田幼薇堆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我在想,這么高的木柴堆著,萬一不小心垮塌下來壓著人怎么辦?”

  “呸呸呸!童言無忌,壞的不靈好的靈!”田父一把捂住她的嘴,頗不高興。

  燒窯這種事,忌諱還是很多的,運氣好才能出更多的精品,誰都怕出事。

  田幼薇掰開田父的手,繼續“不懂事”地道:“可是阿爹,我剛才在這下面坐著,就是覺得很害怕嘛。”

  田父頓時怒了,大聲吼道:“你胡說八道什么?怎么這樣不懂事?”

  “我……”田幼薇才說了一個字,田父寬大的手掌就高高地舉了起來:“你敢再說一個字試試?”

  田幼薇長這么大,田父從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今天這樣是真的很生氣了。

  田幼薇毫不懷疑,若是她再繼續往下說,田父真的會揍她。

  可是話已經出口,必須堅持下去。

  既然大家都這么忌諱,她反復地說,大人們總會更多關注這件事。

  她靈活地掙脫田父,跑到張師傅身后躲著,露出一只眼睛:“這么寬的地方,堆矮一點不行啊?取柴的時候也方便嘛!”

  “你這個混賬!還說!”

  田父氣得吹胡子瞪眼,悲傷地覺得女兒真是被自己慣壞了,以至于舉起巴掌都不怕,看來很有必要進行更厲害的威懾。

  他左右看看,先撿起一根有胳膊粗細的松枝,掂量掂量,毫不猶豫地扔了。

  這么粗,這么沉,打斷閨女的腿怎么辦?將來就嫁不出去了。

  他再仔細看看,撿起一塊松樹皮。

  這個好,看著實沉,實際輕飄飄的,一打就斷,看起來非常嚇人,肯定剛舉起來女兒就怕了。

  田幼薇看到高高舉著松樹皮、咆哮著朝她沖過來的田父,好笑又心酸。

  她配合地撒開腿狂奔慘叫:“張師傅救我!我爹要打死我了!啊啊啊……救命啊……”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