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個時辰不見而已,這是發生了什么??
鄭氏如同被百爪撓心一般,簡直想要把時光倒轉,好讓自己能夠探個頭回去仔細挖掘其中原因。
她看一眼沈念禾,見其表情倒是還算鎮定,然則目光閃躲,仿佛特地為了避開裴繼安,再看自己那傻侄子,卻是雙目含情,里頭好似燒著火一樣,沈念禾人在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正正就是跟著其人打轉。
如此明顯的表現,鄭氏又怎可能不知道這兩人之間肯定是有了進展。
她有心要探知究竟,又怕自己弄巧成拙——此時雖不知是什么情況,可料想應正如蓓蕾初綻,當要小心呵護,小姑娘家本來就害羞,如若因為自己多嘴,抹不開面子,今后做什么事更懂得避開,叫自己什么都看不到,那就麻煩了!
鄭氏眼珠子一轉,指著隔壁,對沈念禾道:“處耘吃了藥已經睡了,他嫌我手重,白日就沒敢給他換藥,你去幫他瞧一瞧。”
反手就要將沈念禾支開。
裴繼安尚未發覺自家嬸娘的“險惡”用心,只下意識覺得沈念禾白日在外頭跑了一天,只想她好好休息,至于上藥換藥,實在耗神得很,不太愿意她去做,便道:“我去就是,你同嬸娘在此處坐一坐,吃幾個果子吧。”
口中說著,還特地拿了盤盞、刀匙出來,方便兩人削皮。
沈念禾卻是另有想法。
眼下圩田在造,小公廳中忙得不行,自己還能抽個一天半天出一趟門,可三哥卻是連多走開一時都不行,每日不是往堤壩、工地上跑,就是忙于各色雜務,此時好容易回來了,還要去廚房做吃的。
要不是他執著,沈念禾又不想拂了這一份心意,都想隨便吃兩口嬸娘幫忙留著的飯算了。
這樣辛苦,從前就看著有些心疼,只是往常的心疼不好直言,眼下的心疼,卻不必再藏著。
她連連搖頭,道:“換個藥而已,須臾就好,三哥給我清拌一個小菜便是,旁的都不用。”
又道:“我用不得小一刻就能好。”
拐著彎子催促他快一些。
剩的時間少,做的菜自然就少,就能給三哥騰出多一點時間休息了吧?
沈念禾并未多想,說完這話,快步就往外走,自去給謝處耘換藥不提,剩得鄭氏一人在廳中,她也不著急,等看著沈念禾走遠了,親眼見其進得謝處耘養傷的屋子,復才躡手躡腳去跟著裴繼安去了廚房。
——念禾面皮薄,容易臊,自家侄兒臉皮那樣厚,又曬了這許久,應當已經同城墻一般了罷?
鄭氏磨拳擦腳,一面走在路上,心中已是想出了好幾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好設法問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眾人住的房舍乃是裴繼安問舊日相識借的宅院,地方并不小,廚房更是大,光是灶臺就有三口。
裴繼安聽得沈念禾說不用小一刻就能好,叫他只做一樣涼拌菜,卻想著:念禾想來餓極了,白日間去那建平縣,看那郭安南都氣,又遇得許多事情,多半也沒有吃好。
沈念禾越不想裴繼安費時費力,裴繼安就越想給沈念禾做吃的。
他只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別的好處,更沒有比旁人出挑多少的地方,唯有這一手廚藝勉強還算拿得出手,從往常來看,念禾也喜歡得很,又想今日兩人堪堪交心,怎能就同平常一樣吃幾色小碟小盞的菜就過去了,一時只恨時間太短,偏生那人此時又餓了,眼下時辰也晚,不能叫她等著,自己便使不出渾身解數,做一桌妹妹喜歡的。
裴繼安滿腔的柔情蜜意,見得廚房里的食材,這樣也想做給沈念禾吃,那樣也想做給沈念禾吃,看著漏刻,又唯恐耽擱久了,便一下子架起三口鍋,把食材略微處理之后,該焯水的焯水,該燉煮的燉煮。
他做事本來就快,略想一想要做的東西,就把先后順序排了出來,熱鍋燒水的時候可以先洗菜切菜,蒸鍋上汽的時候可以殺魚破肚,事情雖多,可同時進行三四樣,其實也有條不紊,算一算來得及,復才松了口氣。
鄭氏就是此時摸了進來,見得里頭這般架勢,心中的懷疑已是變為了篤定。
她道:“不是說只一個拌菜就好?她白日間沒怎么吃東西,跑了一日,天氣又熱,事情又鬧心,怕是沒有什么胃口。”
裴繼安應道:“念禾事事怕麻煩,今日天時熱,嬸娘做的菜雖好,畢竟是熱的,她嘴巴上不說,只筷子少動,晚上餓了才麻煩。”
果然語氣同往常相比,親昵了不知多少倍!連管人都管得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說完這話,還不忘轉頭道:“嬸娘去堂中坐著罷,我做幾樣開胃的小菜,一會也一同吃一點——你白日跑了這一趟,想必也是胃口不開。”
鄭氏好容易逮到了這一天,一顆心簡直變得快同自家侄兒一般火熱,哪里舍得走,幾步蹭到灶臺下,道:“不妨事,念禾在給處耘換藥,剩我在外頭一個人干坐著,無趣得很,倒不如來給你燒火,也叫你省點力氣,一會還能早些做好。”
她說到做到,果然添柴架火,起初還做過老老實實的樣子,沒過幾息,就忍不住搭話問道:“我見你同念禾今日……怎么同往常好似不太一樣?我白日間同她說你的親事,又說許多人來提親,還問她怎么看……”
果然只拿這話一甩,裴繼安就上了鉤,急急問道:“她怎么說?”
鄭氏笑道:“還能怎么說,也沒說什么,倒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只“不太高興”四個字,已經夠裴繼安心中又上又下的。
他仔細琢磨,想著沈念禾的臉,又想她當時是怎么個不高興,面上是什么表情,不知心中想的什么,是不是終于發了醋,這醋雖然半點不如自己的醋濃,可有總好過沒有。
想著想著,裴繼安心中就泛起一絲絲的甜來,嘴角含笑,道:“下回嬸娘還是不要再去同她說這樣的話了。”
方才還罷,此時鄭氏自以為表現得十分隱晦,可裴繼安看在眼中,又怎么會瞧不出她的目的。
這事情他本來也沒想要瞞著家里人,更何況將來許多事,還要請鄭氏出頭幫忙,是以半點沒有遮掩,按捺著心中喜悅,直截了當地道:“今日我同念禾陳表心意,我二人……”
他說著說著,面上忍不住又帶出笑來,雖沒有把話說完,卻又另起一句,道:“嬸娘,今年年末,過得十月,可有什么好日子?能不能把六禮走了,明年念禾及笄,再走成親事宜。”
鄭氏只想著打聽些細節,半點沒想到忽然得了這樣一個結果,那撥火筒的都快拿不穩了,唯恐自己聽錯,一下子站了起來,驚聲問道:“什么?什么?”
她激動得不行,只恨不得原地打轉轉,急忙又問道:“什么六禮?能定親了嗎?”
咽了口口水,又問道:“確定了嗎?念禾同意了嗎?她怎么說?真的還是假的?你沒搞錯罷??”
一連不知多少問,心中還有無數問等著要出口。
怎么會這么快!
快得她半點準備都沒有!
見鄭氏如此激動,一副樂見其成,恨不得在后頭推一把的樣子,裴繼安心中更是高興。
能得至親祝福,又是這般反應,想來將來走禮的時候不用自己想辦法,嬸娘就會急著趕著。
他從來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時的喜色竟是有些遮掩不住,笑著道:“回來時說開了,就好了。”
鄭氏恨不得上前把自己侄兒腦子里的東西甩出來。
什么叫“說開了,就好了”?
誰要只聽你說這一句???
她要聽的是細節!譬如你是怎么陳表的,說了什么,當時念禾是什么表情,又是怎么回的,最好能把當時說的話一一復述,又將動作、表情照著學來。
不過鄭氏也知道裴繼安不可能配合自己,況且男女相戀,所有相處都是要細細珍藏,自然不能對外人言。
她止不住又尋些能問的事情來問,越問越抓心撓肝的,火都險些燒滅了。
可是等到菜做好了,一應擺上桌面的時候,鄭氏再如何想在邊上偷聽,還是忍痛拒絕了一桌吃飯,只笑了笑,道:”剛才吃了,聞著菜味難受得很,你們兩個小的自家吃罷。“
她口中說著,尋個由頭出了中堂,等走得遠了,才回頭看了屋中挨坐著的兩個人一眼,目光里除卻欣慰,另又有些懷念。
鄭氏自家就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自然曉得有情人情竇初開,鸞鳳和鳴時,最想要的就是獨處的時間,仿若恨不得天地間只有自己兩個才好,旁人一個都不要來打攪自己。
兩個小的白日里都忙著辦差做事,相處的機會少之又少,她又哪里好去當中插一腳。
鄭氏站在原地,遠遠看著屋中裴、沈二人互相搛菜,俱是一副又想挨近,又怕挨近的樣子,難免回憶起自己從前事。
畢竟時隔已久,再回想時已無從前隱隱作痛,只暗嘆一回,因不愿多想,索性撿了本才子佳人,青梅竹馬的折子戲,去得謝處耘屋中點燈陪坐。
人一有事情做,狀態就好了起來。
鄭氏寫著寫著,已是把兩人甚時成親,甚時得子都列了個大概日子出來,盤算著屆時得了小孩,自家應當如何幫著照管,乃至須要看什么醫書,用以彌補沒有經驗。
她埋頭寫到半夜,依舊精神奕奕,直到被侄兒叫去洗漱,才把寫出來的許多東西匆匆一收,隨手就放在不遠處的桌案上。
且不裴家這一處喜氣洋洋,不遠處的郭府府上,卻仿如暴雨將來。
傍晚時裴繼安才從書房里出來,他前腳剛走,郭保吉后腳就把自己得用謀士叫了過去,問道:“建平縣中而今是個什么情況?”
那謀士被匆匆喊來,卻不料是為著這事,也有些遲疑,半晌才道:“沒聽說有什么不妥當……”
郭保吉強忍著怒意,道:“恕成,你我多年相識,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今次連你也要瞞我嗎!”
被喚作恕成的謀士本是坐著,此時卻是一下子站起身來,急急否認道:“小人不敢!”
他咬一咬牙,低聲道:“確有聽聞建平縣中進度甚慢,只大公子過得去還未有幾日,想來熟悉之后……”
郭保吉聽到此處,哪里還有不知這是早已知情,不過礙于是他兒子,所以上上下下都瞞著,登時氣得雙目通紅。
他為了坐鎮堤壩圩田事,特地從宣州城中搬了出來,每日帶著人四處巡視,又要召集各出縣鎮官員一一分派,只恨不得能拿鞭子在后頭好好抽一抽,趕著人往前跑,自己連覺都不敢多睡,日日夜夜殫精竭慮,唯恐朝中來詔強行喝止,又怕楊其誕扯后腿。
誰成想而今旁的地方沒有出問題,倒是自己兒子窩里反了!
自己人捅刀子,比起政敵設套,更叫他怒不可遏。
郭保吉簡直失望透頂,一時竟是怒極反笑。
他先把長子安排去清池縣,已是過了大半年,本想著能在當地州縣中撕開一個口子,將來也能叫自己行事自如,因覺得清池縣中停留夠久,就又轉其去了建平催事,一是為了圩田堤壩,二卻也是為了叫兒子熟悉建平縣情況。
等到輪轉數地,樣樣都了解了,自己看他成器,就能擇時舉薦一個親民官出來,如此踏實往上,一步一步踩實了,走的才是堂堂正正之道。
然則眼下一年過去,自己這個兒子不僅沒有插進州縣事,反而被楊其誕策反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這一個,當真是自己親生的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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