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順啟三年年關,將士百姓終于算過了個好年。
除夕夜一大早,蘇琉玉下了朝便往后宮趕。
紅墻金瓦上,壘滿積雪。
宮中紅燈好掛,太監宮女臉上均染滿了喜氣。
還未入鳳儀宮,便聽到里頭的笑聲,二姐囔囔著貼窗花,三姐忙著找剪頭。
蘇琉玉心里一暖,腳步加快了不少。
唱報小太監報了御駕,林秀蕓便從殿外迎了上來。
發釵中,金鳳銜東珠的步搖輕晃,林秀蕓牽起她的手,還是像往常一樣嘮叨一句。
“下雪的天,也不把手爐帶上,御前人怎么伺候的。”
“不怪他們,外頭冷,娘快點進屋吧。”
蘇玉珍聽到外頭動靜,在窗欞前伸出個腦袋,手里頭還拿著紅紙。
“小弟,今日你二姐三姐親自下廚,你給個面子,多吃點。”
“以前除夕都是長姐下廚,如今二姐操刀,再難吃,朕都憋著。”
旁邊小宮女低頭偷笑。
鳳儀宮一片歡鬧。
又因御駕過來,全是吵吵鬧鬧的恭賀聲。
林秀蕓把她拉進去,拿起案臺上親自繡的龍袍朝她身上比了比。
“正正好,就插個吉瑞圖,娘今晚補上。”
她眉宇間全是安逸的笑意。
“你長姐后日進宮,等年節一過,你二姐的婚事娘也要張羅上了,那鄭夫人是個不錯的性子,娘已經定下了,就差你三姐了。”
這豈不是便宜了鄭從文那小子!
以后見面還要喊句姐夫!
蘇琉玉心里罵罵咧咧把鄭從文挑剔個遍,但也不好駁了自家娘的安排。
她看向院子里的二姐,又看向林秀蕓。
“那明年,我們家豈不是不能新春團聚。”
林秀蕓摸摸她的頭,一臉慈愛。
“娘這身子骨,倒還能陪我兒幾年,只是娘更希望,玉哥兒早點娶了人,有另一位陪著就是大好,這幾日娘相看那些京中小公子,倒有許多不錯的,文采也是頂好。”
家長日常催婚!
蘇琉玉嘆了一口氣。
“娘,我大魏男兒應立于天下,立于朝堂,豈能屈就后宮府宅,只為綿延皇家子嗣?如此埋沒賢能,非朕所愿。”
她又安撫道:
“若是今后,逼不得已,那就再說罷,如今用人之計,還是算了。”
林秀蕓一臉不贊成。
“皇夫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般尊貴的地位,豈是埋沒?”
蘇琉玉從案臺間抬頭。
看向窗欞外四周高深的宮墻。
“這尊貴的身份,不要也罷。”
如今,她被困在這四方宮墻之下,如何還能讓另外一位,同她一樣。
知再勸沒用,林秀蕓只能岔開話題。
“日前,御書房小太監來報,說你近日丑時才回承明殿,以后,萬不可這般勤政,仔細傷了身子。”
聽到這句,蘇琉玉笑了。
“還未同娘說,這年節三日朕都會在太傅府,就不回宮了。”
為了這三日假,她這半個月是死命處理朝政,總算是騰出三日閑下來。
想到等下要出宮,她語氣輕快不少。
今日,定要問師父要足足的紅包,還必須讓師父準備個值錢的年禮。
她在這身份,送出去年禮無數。
但唯一一位能讓她討要年禮的,只有沈懷舟。
匆匆吃了個團圓飯,蘇琉玉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就往太傅府里趕。
主街之上,炮仗聲沖天。
玉京飄著大雪,但家家戶戶恭賀聲震耳欲聾,一派喜氣。
天色昏暗下來,四周紅燈高掛,蘇琉玉翻墻進院,動作一氣喝成。
“皇上!”
看到一個黑影竄了出來,世安下了一大跳,趕緊跪下請了安。
“太傅在主屋隨老爺吃年飯,怕是要晚些回來。”
蘇琉玉搓了搓凍僵的手,踏步走了出去。
“朕去回廊等。”
沈府大宅,是四進的院子,從沈家小院有一條回廊,直通主院。
周遭炮仗聲震耳欲聾,年節的喜氣充斥全府。
蘇琉玉走到回廊小道上,看回廊外的一株紅梅。
“師父怕是不知朕過來。”
世安看了眼主院,眼色復雜,把手爐子遞上。
“皇上,不如回院子,仔細傷了龍體。”
蘇琉玉擺擺手。
“無礙,朕在這等著。”
她又走了一步,正好來到主院正門廊下。
“過了年,瑾哥兒剛滿十歲,先生夸他聰明,那書是過目不忘,連蒙學都只學了兩年余就通透了。”
“玉兒像他這般年歲,策問也是習了的。”
清冷的嗓音讓蘇琉玉腳步突然頓住。
她隔著一縫之間的窗欞看向屋內。
內屋家宴,坐滿了親客,一位婦人摟著孩子,背對著,嗔怪一句。
“咱們如何能和天家相比。”
“對對對,比不得,比不得。”
婦人同坐的男子也附應一句。
主位之上的沈老太太氣色不好,臉上有些病氣,并未說話,倒是沈夫人看著沈懷舟,嘆了一口氣。
“如今,這般大喜的日子,本不想提,但你爹走的早,只得你這一位嫡子,你若不成親,娘自也不逼你,咱們沈府,不拒外人言,但現下娘也勸你一句,不如就把瑾哥兒過繼到你名下,百年后,也好有人惦念。”
她說完這句,趕緊用手帕擦了擦淚,聲音卻哽咽起來。
“老祖母身子自你病來就未大好,這般撐著,實在是心里放心不下你,娘自也日日憂心,這身子骨不知能再熬幾年。”
抱孩子的那位婦人趕緊勸了一句。
“堂嫂,這大喜的日子,可哭不得,傷身子。”
眾位親眷一陣相勸,才讓沈夫人堪堪止住淚目。
外頭喜袍聲,道喜聲,拜年聲,聲聲不斷。
但沈家主宅,氣氛卻異常壓抑 沈老太太終于輕抬眼瞼,看向沈懷舟,一臉愁容。
“這嗣子也算是咱們宗族親脈,續你爹香火,咱們退了一步,哥兒不如也退一步吧。”
臘月寒雪之天,紅梅香開之時。
蘇琉玉隔著一縫窗欞,遙遙相望。
她看向沈懷舟,一身廣繡云錦大袍,青絲半挽,玉冠加帶,一派清風霽月,大雅端正。
只是那溫潤的眼眸,一陣掙扎。
蘇琉玉看他抬頭,目光所落之處,是沈老太太鬢角白發。
“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