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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亞施塔神廟的午夜

  次日早晨,嬰之白在鴿籠使節寓所外的路上徘徊了很久,始終覺得缺乏勇氣告訴隱心眉她即將面臨的一切。

  “吱呀——”

  門開了,隱心眉站在門口,她沒想到迎面就見到了嬰之白,滿臉驚訝。

  “嬰隊長,你怎么會在這里?”

  嬰之白神情凝重地看著她的臉,像是下定了決心。

  他們兩人回到屋子里,嬰之白將白天在賽瑟皇帝的覲見廳里發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隱心眉。

  出乎嬰之白的預料,隱心眉露出了一副滿不在乎,間或夾雜酸楚的表情。

  “你難道不害怕嗎?”嬰之白訝異。

  “害怕啊!可是我又能怎么樣?”隱心眉冷笑著環顧四周,“難道我能逃得出去嗎?有誰能幫我逃出去呢?”

  那瞬間,嬰之白有股回答她的沖動,可是他不能。

  他干澀地咽了喉嚨。

  “你知道噩夢之煉包括什么嗎?”

  “完全不知道。”

  “怎么?你身為最后一個隱底蓮人,怎么會不知道呢?”

  “隱底蓮人就該知道所有奇奇怪怪的事嗎?”隱心眉嘲諷地笑了,“隱底蓮人從來不敬拜那些神像雕塑,我們的祖宗認為這是愚蠢而且邪惡的行為。現在整個維洛戈薩大陸全部都是亞施塔女神廟,但是我從沒有去過其中任何一間。”

  嬰之白開始解釋,“噩夢之煉是要把被試煉的人帶去神廟,在女神的見證下,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過······通過,”他感到難以啟齒,“通過冰霜、火焰、雷電、刀劍以及神怒五種考驗,并且生存下來。”

  耳聞如此種種,那恐怖之感如網羅,瞬間將她緊緊桎梏,只能駭然而顫。

  “你們干脆點直接把我殺了,不好嗎?”隱心眉苦楚憤慨得無以復加,“何必費那么多心思,玩那么多花樣!”

  “陛下倒是真的不想殺你,他只是想要確定你是否真的是隱底蓮人······”

  “我當然是!看看我過的日子吧,我胸口的戳記你也看到了不是嗎?”隱心眉滿懷恨意地低吼,“難道還有人會冒充想過我這種日子?”

  “我再去見見陛下,他應該會通融——或者也讓他見證一下你的戳記——”嬰之白用難以言喻的哀傷口吻低低地說。

  “不了,嬰隊長。”隱心眉泰然地微嘆,“在噩夢試煉中死了是最大的解脫,說明我被一個假身份糾纏了大半輩子,終于解脫;反之,那就說明我沒有欺瞞世人,而找到我的你,也沒有半句謊言。”

  嬰之白定定地瞅著她,猶豫了一下,只能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你們什么時候把我帶走?”她剛才還像只發怒的豹子,可是問這話時的表情似又變回了綿羊。

  嬰之白真不想看到她這個樣子,是他把她從黑墳牢坑中帶了出來,沒想到卻再度投入火坑。

  “中午。”他干巴巴地回答。

  ······

  賽瑟城,亞施塔神廟,將近午夜。

  神廟建筑風格十分美麗雄偉,設計大膽的祭壇和那構思奇特的交叉拱頂,在殿內濃郁的熏香和巨大銅燈的照明下,顯得格外巍峨壯麗。

  人們站在如叢林般的立柱群內倍感驚奇,因為向四周看去,似乎空間無窮無盡,恍入迷境。

  令人贊嘆的大理石露臺,金色大廳,環繞涼亭、旋轉雕塑噴泉,各樣精致的藝術品閃閃發光,彼此輝映,自成一派。

  整座神廟的殿頂以及墻壁都是由包金或者黃銅的大理石所造,墻壁上掛著巨幅逼真的各色女神織錦毯,人工湖永遠充滿了最清澈的甘泉,門廊以及弓柱上的遮陽棚永遠用最華麗的絲綢遮蓋。

  正中央最大的廳就是圣殿主廟,一人多高的階梯型四方精金祭壇,后方雕刻在一整塊巨大花崗巖上的半浮雕女神就是閃亞人所敬拜的亞施塔女神。

  女神不著衣飾、散發垂膝,體型豐滿優美,額頭上一塊明亮的錐形血紅色寶石,象征魅力與懷愛,手持鮮花和黃金,代表為祈求者帶來美麗以及財富。

  即使實在亞施塔一年一度的廟祭,也從未像今晚這樣燈火通明,人流聚集。

  所有的神廟祭祀無一例外地前來參加噩夢之煉,他們華貴的鮮紅色長袍上撒滿了女神喜愛的香水,和普通人一樣急切地想見到如羔羊被牽入屠宰場般的那位隱底蓮奴隸。

  賽瑟、桑階并著嬰之白在主廳正對方的二層小陽臺上,這里居高臨下,一覽無余,能清清楚楚地欣賞到女神的迷人體態以及祭壇上被試煉者的痛苦慘狀。

  三個人表情各有不同,賽瑟好奇尚異,桑階迫不及待,而嬰之白卻陰郁寡歡。

  午夜的銅鐘敲響了,一個祭祀走向壇前,長臂當揮,龐大的金壇口上立刻燃起熊熊的烈火——竟然是詭譎的藍色!

  全場瞬間死寂無聲,那藍色火焰呈扇形鋪展而來,猛烈燃燒,幾乎直指女神額上的寶石。

  沒有人見過這種事,然而今天卻發生了!

  四名氣壯如牛,肥胖彪悍的神殿仆役推著一輛沉重的鐵質推車從殿深處的一扇側門口出現,那推車上有一架兩人高的黑色鐵籠子,里面是一塊形狀不規的碩大冰繭。

  冰繭里有位如嬰兒般蜷曲的赤身女子,那就是隱心眉。

  嬰之白覺得雙膝發軟,中午的時候就是他把默默不語的隱心眉交給了如兇獸般的神殿仆役,于是他也成了手染鮮血的劊子手。

  桑階的亮眼灼灼發光,頭顱以極難察覺的幅度輕微搖晃,好像眼鏡蛇一樣。

  賽瑟卻一改之前滿臉好奇的神色,臉色變得煞白。

  雖然發型變了,雖然雙目緊閉,雖然相隔盛遠,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冰繭中的可憐人兒就是他那晚夢見的唱歌的女孩!

  賽瑟扶在欄桿上的雙手不住地顫抖,陣陣寒意強烈襲來——

  他到底干了什么?

  明明已經知道這個帶回來的隱底蓮人就叫隱心眉,明明清楚地聽見了*****向他傾吐的名字——難道這還不夠嗎?

  他還需要證明什么?

  他花了那么多精力追捕的這個奴隸已經送到了他的手里,他明明可以好好利用——可是他都沒瞄上一眼,轉手就把她丟給了死亡。

  既然賽瑟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亞施塔女神,為什么還要用荒謬絕倫的噩夢之煉去試煉這原本就屬于他的隱底蓮奴隸呢?

  賽瑟想大喊,想立即結束這場可怕的試煉,可是他根本張不開口,一切都太遲了······

  四個仆役把鐵牢的門打開,合力將冰繭抬到猛烈燃燒的祭壇之上,并且在冰繭外堆滿足足的干草和細枝,澆上香油。

  一個巨大的火把被丟到了祭壇上,不出幾秒,灼人的熱氣四面擴散,藍色的龐大火舌滋啦作響,貪婪著舔舐著令它垂涎不已的活人祭物······

  冰塊并沒融化,而是如金屬外殼一般發出銳利的斷裂聲,從外到內,大大小小形狀不等的碎塊紛紛爆裂,劈碎、不斷地濺落在地。

  當那厚厚的冰繭掉落了一半之時,里面的隱心眉開始掙扎起來,祭壇宛如一只咆哮的巨獸,深藍色的火苗吐出長長的舌頭,瘋狂擴散、升騰,舔舐著四周。

  煙霧極其濃烈,大祭祀長、仆從以及其他人連連捂著口鼻后退,那火焰呈極龐大的放射型四面輻射,氣勢洶洶地似乎想要點燃這里每一個人的外衣。

  咔啦,尖聲轟鳴宛如雷霆之勢,整座神廟似乎都在搖晃,極亮的藍色烈火呈巨大的旋風狀將冰繭整個吞沒。

  干柴發出爆裂的噼啪聲,緊接著,黃金祭壇竟然在烈焰的中心處驟然斷裂,發出震天的巨響;藍火像狂暴的巨獸瘋狂嚎叫,把背后的女神浮雕燒得碎石崩裂。

  嘎咔啦,狂響轟鳴,霎時天崩地裂!

  在席卷整個祭壇的藍色烈焰中,一個女人的形體清晰地出現了,她雙手緊緊攥住鐵籠子的欄桿猛烈地搖晃,她每次用力整個地面似乎都在震裂中哀鳴。

  隱心眉發出一聲可怕的怒吼,手中的鐵欄桿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整個籠子都為爆裂中顫抖。

  樓下的人開始四處逃命,紛紛尖叫著后退,誰也不知道那最后從籠子里出來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大祭司在混亂的人群中尖叫著,“快打開天頂!滾回去念女神的頌詞!把雷電召喚出來!把神怒召喚出來!對著她射箭!射箭!射啊!射死她!弄死她,難道你們這些還不會嗎?!”

  隨著一陣巨響,神廟的頂部從中間一分為二,像書頁一般緩緩打開,露出漆黑的夜空。

  鐵籠子已經被隱心眉折斷了好幾根,她的咆哮聲不絕于耳,使得每個聽到的人都毛骨悚然,這根本不是女人能發出來的聲音。

  無數支熊熊燃起的火箭從神廟上當如雨落下,卻絲毫不能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十余個祭祀躲在主廳的最里角落,抖抖索索地唱著刺耳怪異的女神頌詞,每個人手中拿著一把刀刺破手腕,血液如珠滴滴落下,流淌在地面。

  嬰之白癱坐在靠背椅上,閉上了眼睛,他根本沒辦法再看下去;可隱心眉發出的每一聲咆哮都像重錘一樣猛砸在他的胸口。

  桑階的雙眼燃燒著兩團同樣刺目的藍色烈焰,他慢慢地張開了嘴,閉上眼睛,深情地飽吸一口空氣,發出滿含強烈渴望的低低嘆息。

  嬰之白一直在從側面觀察著桑階,看到他那個樣子真想掏出槍崩了宰相那張可憎的臉。

  但就在這時,他發現賽瑟不見了,嬰之白猛地起身,急忙下樓趕去主廳。

  此時,所有的人幾乎全部逃走——除了奉命留在角落的那幾個唱著不成調頌詞的祭司們。

  賽瑟直直地站在離破碎的黃金祭壇不足五米的正前方,他的周圍滿是熄滅的火箭頭。

  之前拼命放箭的仆從早已逃之夭夭。

  隱心眉宛如一頭咆哮的野獸,折斷了幾乎所有的鐵欄桿,藍色的火苗舔舐著她的周身,她就像一尊立定于烈焰中的赤色剪影,看不清五官,只有那雙銀灰色的雙眼在烈藍與極黑中發出耀目的強光。

  當啷啷,她雙手用力一推,最后一道防線土崩瓦解,她四周暢通無阻,仿若無人之境!

  嬰之白急匆匆趕到賽瑟身邊,叫了聲陛下,他卻整個人如泥雕木偶,死死地盯著前方,仿佛早已魂游象外。

  藍色烈焰仿佛是隱心眉與生俱來的一部分,是與她如影隨形的火焰王座,在這幾乎觸達穹頂的滾燙灼熱之中,她從早已一片狼藉的祭壇上跳了下來,烈火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數無窮盡的生命,圍繞著她狂歡,吼叫,敬拜,發出呼嘯尖銳的轟鳴!

  嬰之白忽然覺得背后有喘息舔咬的野獸之聲——

  他回頭,那些角落中祭司們滴落在地血液,在單調平板的頌贊歌聲中被賦予某種邪惡可憎的靈魂,軀體扎根與地面飛速生長而起,成為一頭頭張開巨口的多頭兇獸,嚎叫著疾速往前狂奔,撲向手無寸鐵的隱心眉!

  “神怒之獸,呵呵……會把你活活撕碎——隱底蓮奴隸!”一直躲在黑暗中的大祭司長喜極狂叫,看到這駭人的怪物,他竟如魔鬼一般洋洋得意。

  周身籠罩在藍色烈焰寶座中的隱心眉徑直朝賽瑟走來,那兇獸一頭接一頭瘋狂地撲向她,卻在剛觸及藍色烈焰之時瞬間被化為戧粉。

  她在賽瑟和嬰之白前不足兩米處停住了,周身的每一寸肌膚此刻都被藍色火舌而兇猛舔舐。

  隱心眉的囚衣早已化為烏有,銀白色的軀體如新生兒般坦然無懼地展露,胸口的戳記此刻似涌動著滾燙的鮮血,發出赤焰的明亮光芒。

  隨著她一步步的逼近,那渲染的亮藍色火光中勾勒出她軀體的銀白線條,并耀目的血染殷紅突顯在她的胸口之上——

  就在此刻,似曾相識的可怕獰笑再度出現在嬰之白的耳際,在她帶來的刺目焰光中,魔鬼似乎再度爬出地獄,從黑墳牢坑緊隨至亞施塔神廟——邪惡黑色的掠影正在藍光中飛速旋轉。

  嬰之白無法支持,重重跌倒在地。

  然而賽瑟卻像著了魔似的一動不動,隱心眉朝他伸出手臂,他如墜深淵的迷離眼神已經牢牢地釘死在她的戳記上——

  賽瑟慢慢抬起了手,指尖前探,他更踏前一步,回應隱心眉來自藍色深淵的呼喚······

  “快過來吧快過來······賽瑟——”

  “等我,等著我······隱心眉——”

  他們誰都沒有開口,可是這深淵與深淵的回應之聲卻響徹整座神廟!

  嬰之白心里喊著不要碰那火焰,不要碰,可是他卻如鯁在喉,無法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驚雷從天而降,閃電如極光般的長槍狠狠地刺穿隱心眉的戳記——她如一具尸體般瞬間倒地不起,藍火、銀白以及殷紅逐漸消失,獰笑和怒吼隨風而逝······

  桑階帶著幾個祭司急急忙忙趕來,正在對皇帝說著什么,可他眼神如怔如癡,仿佛那些話是一些毫無意義的錯亂音節。

  “約定——”賽瑟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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