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穿長裙的女人的身影從亞施塔神廟的正門走了進來。
藍鳥和桑階并不認識來者,他們彼此面面相覷。
“你的墮落以及罪行讓天地都無法容忍,赫理。”這是個因為憎恨和激動而微微發顫的、略帶外國腔調的女聲。
“啊!啊!不、不、不!這是從地獄來的鬼魂!誰來救救我!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赫理聲音嘶啞地喊叫著,可是光著身子的她又無法落地而逃,只能對著黃金祭壇亂砸一氣,仿佛她能夠用自己的雙手把壇面砸出一個可供逃生的洞口似得。
“陛下。”這個新來的女人用難以言喻的溫柔語氣向塞瑟行禮,與之前對赫理的訓斥口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說。”皇帝極其簡略地回復。
“遵命,陛下。”這女人再次施禮之后,轉向赫理,“你想讓我死,可是靠著陛下的仁慈和智慧,我才能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不、不、不……”赫理此刻仿佛已經被嚇得靈魂出竅,只能反復念叨著這個字。
“宣誓效忠皇后,可是你卻屢屢背叛你的主子,在多次勾引陛下未果之后,竟然靠著人皮面具假冒他人以及威脅得來的劇毒切膚之愛,用你骯臟不堪的軀體荼毒并且陛下的床榻。你毫無廉恥、毫無自尊、毫無節制、毫無底線、毫無道德——你簡直比最下賤污濁的妓女還令人不恥。”
“真沒有想到你敢用這些話來形容我!”赫理渾身凍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她的牙齒在寒風中冷得咯咯直響,“卡黛珊,難道你自己就清白如玉了嗎?你難道忘了你自己賈拉爾的奴隸身份和黑鳶尾的刺客身份嗎?明明是我制止了你的邪惡企圖,怎么到你嘴里就連最基本的黑白都顛倒了?”
“我的天,你的無恥已經超過了我的接受能力……”卡黛珊搖著頭低語,她回頭看著始終一言不發,坐在半明半暗之中的皇帝,試圖從他那里獲得支持。
“哈!”赫理赤著身體高高站了起來,她那副樣子簡直讓人以為她是馬上要登基的皇后,“我看你們絕對找不出這件事情的見證人。我看你們根本無法證明卡黛珊是無罪的,而我就是有罪的!”
“或許,”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回答道,“或許,對于這一點應該由我來回答……”
一聽到這個聲音,在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渾身發抖,心臟狂跳。
因為一切的紛爭都是圍繞著這個聲音的主人,所有的嫉妒、愛戀、憎恨、殺戮、懷念、糾葛等等,那些隱藏的、暴露的,他們能夠控制壓抑的,或者是無法控制的,各樣復雜又強烈的情感,或是點點滴滴、或是聚成江河——所有的種種,全部都是來源于她。
隱心眉攙扶著嬰之白的手,腳步遲緩地走了進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偌大的神廟主廳寂靜無比,唯有來者緩緩的腳步聲和火炬輕呲的燃燒聲。
塞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的進來的那一刻,他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四分之一的步子,隨后他的理智不失時機地提醒他真正的事實,皇帝才滿懷失落地退后,重重地重新坐在沙發上,滿眼是無法掩蓋的落寞。
桑階抖得很厲害,根本不敢抬頭,而藍鳥的狀況幾乎與他如出一轍。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被我涂摸了兩次失魂劑嗎?”赫理仿佛第二次見到了鬼,“你不可能還能這樣神智健全地走進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誰來告訴我!誰來告訴我!!誰發發慈悲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壞女人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來,她的頭發原本自醒來之后就散落開來,此刻就像活了似的,在她鐵青發烏的腦門上根根倒豎起來。
“我來告訴你吧,赫理。”眼前的隱心眉顯得相當疲憊,不僅聲音變了調,連原本挺拔的身高都似乎縮短了不少,“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做了什么。你兩次刺破我的手指將血液收集在女神的寶石中,并且兩次在我的嘴唇上涂抹失魂劑,這些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是、可是……”赫理轉動的眼珠,終于被她找到了一個自以為無懈可擊的漏洞,“可是你怎么能和樞密使公爵在一起?你只不過是個隱底蓮賤奴罷了——難道以前瘋傳的,關于你和樞密使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是真的嗎?難道你們以前真的打算坐船私奔到外邦去嗎——”
“閉嘴!”隱心眉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猛地抓住赫理冰涼的肩膀,把她狠狠地從祭壇上扯下來摔倒了比冰雪還刺骨滲人的花崗巖地面上。
接著她有抬起右腳,毫不客氣地對準赫理的臉,飛出了一腳;后者一聲慘叫,額角撞在祭壇的棱邊上,血珠從她的鬢角滑落到了腹部以及大腿上。
“茉兒!”嬰之白喝斥了一聲。
“茉兒?”赫理握著額頭冷笑,“你們已經親密成這樣,都互相起了昵稱了嗎?”
“是啊,何止親密到用昵稱,我和樞密使還天天晚上睡在同一棟宅子里!”隱心眉帶著譏諷的冷笑把腳踏在赫理的胸口,“怎么?你這臉上的表情是嫉妒嗎?是不服氣嗎?有種的話,你去陛下那兒告我去啊!”
“別再胡說八道了。”嬰之白訓斥道,“說正事吧。”
“不,你不是隱心眉,”赫理終于察覺出一絲怪異,“你絕不是她——你到底是誰?”
“看來,你終于從你剛才那可怕又瀆神的魔鬼狂歡中清醒了過來……”隱心眉慢慢在赫理眼前蹲下身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什么魔鬼狂歡……你到底是誰?你到底在說什么?”赫理在眼前這女人的直視下閉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看對方,仿佛面前的正是魔鬼本尊。
“好好看看我是誰。”
說著,“隱心眉”揭開了自己人皮面具,露出嬰茉的臉龐。
“不——不!”赫理恐懼地兩腳劃地,想退后尋找一個避難所卻只能靠在冰冷高大的祭壇上。
她以為自己見到了幻象,雙眼在樞密使公爵和眼前這張長得和他一模一樣卻明顯是個女人的臉之間來回張望,覺得自己是在發瘋。
桑階和藍鳥也驚恐地瞪大了雙眼,覺得自己仿佛也陷入了赫理可怕的幻境之中。
因為在場的除了塞瑟皇帝,沒有人知道嬰之白還有一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
“我不認識你!你走開!求你走開!我和你沒有一點關系!”赫理尖叫著,“隨便你和樞密使公爵是什么關系,都和我無關——滾開!滾開!我讓你滾開!”
“不不不,我漂亮的小美人,”嬰茉的嗓音完全變了調,不僅讓赫理恐懼無比,更讓桑階和藍鳥嚇得冷汗涔涔,“我們當然有關系,你不是我你愛我嗎?難道這么快,你就忘了嗎?”
樞密使公爵的臉,女人的身體,再加上和某個侯爵完全一模一樣的聲調——就算是早已知道謎底的塞瑟皇帝和嬰茉他哥,也在這詭異的場景下渾身直冒涼氣。
“莫鷹侯爵……不,不,別告訴我……連莫鷹侯爵也是假的……求你了——不!”
赫理抽泣地苦苦哀求,但是嬰茉不顧她的懇求,將莫鷹的面具戴在自己臉上的時候,她發出了一聲錐心刺骨的慘叫。
“原來從沒有人愛過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赫理面如死灰,絕望地哭嚎著。
就連嬰茉也情不自禁地開始可憐她了,這個女人賴以為生的幻覺徹底消失了,她就像一瞬間老了二十歲,原本的美貌和嬌媚在連番打擊之下,頃刻之間就將她拋棄——赤身袒體的赫理此刻就像一位萬念俱灰的老夫人。
“我早就告訴過你,”卡黛珊在一旁冷冷地開了腔,“那天在康乃馨宮的地下囚牢,我就說過你根本不懂得愛,而一個不懂愛,玷污了愛的人,是永遠不會得到真的愛。”
“是啊是啊!你們一個個都成了道德高尚的愛情大師!”赫理忽然站了起來,咄咄逼人地伸出手指著所有人,“可是你們既然那么懂得愛?怎么一個個卻在肉欲和濫情當中行事?”
這個剛剛還站在被告席上被唾罵的污穢女人轉眼間就換上了審判官的面孔。
“難道你們個個都是純潔無辜如白雪?難道你們就一直在純潔的靈魂之愛中行事,肉體在你們的行為舉止中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難道你們這些人都沒有生活在德不配位的光景之中??以上三個問題,你們都敢給予肯定的回答嗎?”
“除了宰相大人,”嬰之白冷笑著說,“我看這里沒有人不能給予你肯定的答復——是不是,桑宰相?”
“你難道在午夜時就沒有因為夢到過隱心眉的臉而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嗎?”嬰茉接著補充道。
看樣子,嬰之白已經從她妹妹的口中得知了隱心眉的遭遇。難怪他今晚的臉色極其嚴峻,極其冷酷,甚至比賽瑟還難看。
“我可以肯定地說,”赫理再度發話,眼神死死地瞪著桑階,“桑階絕不會為玷污隱心眉而感到半分悔意——他已經不可救藥了;他就是在亞施塔神廟的側室里玷污了隱心眉,他同樣也是在三年前在這里玷污了我!只要藍鳥這種蠢貨才會把這種骯臟的敗類當寶。”
赫理的這番話讓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因為赫理所說的關于自己三年前同樣被桑階侮辱的往事,是誰都不曾耳聞也不曾料到的事。
“可惜心眉不在,”嬰茉壓低嗓門書名,“她錯過了多精彩的一場大戲——沒什么比親眼目睹這群妓女、強奸犯以及蠢貨加白癡,狗咬狗更令人開心的事了。你說是不是,哥?”
可嬰之白卻臉色鐵青,一句話也沒說。
賽瑟和他的樞密使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難道一直沾沾自喜以為桑階愛上自己的你,”藍鳥立刻反唇相譏,“不是更加蠢得不可理喻嗎?”
“論骯臟,誰又能比得上赫理女官?”桑階在他昔日床伴的刺激下,又變成了一條嘶嘶作響的進攻的眼鏡蛇,他發動了今晚對赫理的最可怕的一次致命攻擊。
“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你身上那些令人作嘔的淤青和咬痕究竟是怎么來的?難道你沒想過嗎?”
赫理猛然間仿佛如夢初醒,她驚恐地瞪著臉色鐵青得駭人的皇帝,又看著滿臉復仇惡意的桑階。
“別看陛下了,”桑階接著說,“你春夢里的男主角根本不是陛下。”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赫理。你看看祭壇后面是什么。”
赫理直起身子,害怕得渾身直打哆嗦,她覺得有史以來最恐怖的噩夢就要來臨了,干脆閉起眼睛,像鴕鳥一樣抱起腦袋拼命搖晃。
“我不看!我不聽!我不要知道!”
可是沒過多久,一陣腳步聲以后,一個又重又沉的東西似乎被丟到了赫理的面前,還刮起了一小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的風。
“我給你拎過來了,看看吧。總得死得明明白白,不是嗎?”
嬰之白的聲音冷得像鋒利的剝皮刀,讓赫理每一寸皮膚都感到如刀割般的冷疼。
她恐懼地睜開了雙眼……
竟然是一具胡亂地裹著綢緞睡袍的高大男性尸體!
“不!不!不!”赫理瘋狂地尖叫了起來。
嬰茉再也受不了了,她無法承受眼前這極度邪惡、極度猙獰到駭人聽聞地步的恐怖場景;她昏癱在哥哥的懷里。
亞施塔神廟此刻已經變成了真真正正的魔鬼邪窟,一聲高過一聲的凄厲慘叫不斷地回響著,恐嚇著在場每一個人的意志力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