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死個下人是微不足道的事,當夜我按照寧錄的命令去西巴的寢宮看顧他,我剛踏進花園遠遠地就聽見嘈雜的說話聲和紛亂的熙攘聲。以往這些事并不值得我去在意,可是那夜,仆人們的表情更加驚惶,嘈雜聲流露出恐懼,我分明從空氣中嗅到了些恐怖的甜腥味。”
“‘你,為什么在這里哭?’我問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小女仆,她的臉上滿是泥巴和淚痕,身上有著狗糞的刺鼻味道。這小女孩看到我就驚恐得更加厲害了,粉紅色的嘴巴半張著,好像臉上長了一個洞。我重復了好幾次,可是她仍舊一臉蠢樣地看著我,我頓時怒不可遏,沖上去就想把她拎起來摔在地上。”
“‘我的主啊,求你不要動怒,仆人的女兒已經被剛才發生的事嚇傻了,’一個中年女子忽然跑出來跪倒在我面前,死命抱著我的小腿,她身上有一股更加刺鼻的狗糞味兒,她必定是那個小女仆的母親,因為她的嘴巴也像一個長在臉上的粉紅色的洞,‘求你向你仆人的女兒施加憐憫,不要因為今晚的事責罰她,因為這實在不是她能夠理解的。’”
“就在她為自己的女兒求情的當兒,我聽見西巴從里面發出一聲可怖的低吼,這小女仆從一臉智障的傻樣中回過神來,像狗一樣拱到她母親的懷里抽泣,她媽媽立刻摟緊了她,兩個人都像得了熱病一樣渾身篩糠。”
“我記起來,她們并不是剛剛被調來伺候西巴的下人,至少已經在這里當下人超過半年。能這樣長久服侍西巴的仆人并不多,何況還是女人,因為巡邏的士兵都不愿意靠近這里。于是我半蹲下來,用安慰人的語氣對那位母親說,‘你們是衷心穩妥的仆人,告訴我,你們母子到底看到了什么?西巴是我的兒子,我如何能不知道他?告訴我實情,那么我會給你們應得的賞賜。’”
“這對母女于是立刻匍匐在我的腳前,整個宮殿除了能聽見西巴在里面嚎叫之外,只有火把呲呲的燃燒聲,夜嵐的口哨聲,以及樹梢的簌簌聲。沒有人敢出一言,有幾個士兵已經進到西巴的寢宮之內,聽得出他們已經用鐵鏈把西巴捆了起來,因為他才會嚎叫得越發厲害。其余的仆人則在我身邊圍成了一圈。”
“‘尊貴的王后陛下,我的主母,’那母親的聲音抖抖索索,好像寒風中快要掉落的枯葉,“‘仆人全家蒙受王恩多年,不敢有半句謊言。今晚你仆人的女兒和奶媽一起伺候西巴太子吃晚飯,晚飯通常吃的是奶酪,土豆泥以及煎蛋,太子已經斷奶很久了,即使他想要喝奶,也是在王命的恩準下喝的新鮮的羊奶以及駱駝奶。可是今晚,太子吃了晚飯不久之后就要求奶媽喂奶,包括你仆人在內,所有在太子寢宮里伺候的下人都很驚訝,因為他實在已經斷奶很久了。不過由于米雪公主以及麥可王子尚且還沒斷奶,所以奶媽確是有奶可以滿足西巴太子的要求。’”
“‘因為晚飯是奶媽和你仆人我的女兒一起伺候西巴太子吃的,晚餐結束后,奶媽準備給太子喂奶,你仆人我的女兒按著慣例要站在旁邊伺候,不過太子揮舞著手臂讓你仆人我的女兒出去了,太子說,‘你不要在這里,我想好好享用奶水。’于是你仆人我的女兒就遵著命令出去了。她就去廚房的長凳子邊休息了一會,吃了幾個烤土豆,喝了一杯酸葡萄酒。你仆人我的女兒在火爐邊等候了很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因為她想奶媽喂完奶之后就會很快來廚房叫醒她,今晚本是輪到你仆人我的女兒伺候西巴太子入睡。’”最新 “‘主母啊,你仆人我的女兒在睡眼朦朧之際看到有個女人進到了廚房,穿著灰色的長袍,披散著頭發,右胸上一大塊被血跡浸透了,那血呈現蛛網狀流到長袍的下半截,她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一小灘血。你仆人我的女兒嚇壞了,拼命想逃開,可是卻無法動彈。那女人走到你仆人我的女兒面前——正是奶媽本人,她的面容恐懼又哀傷,灰色的眼睛里充滿淚水,她胸口的血跡還在不斷往外洶涌地滲透,她的嘴唇哆嗦得比待宰的羔羊還厲害。’”
“就在這時,她的女兒在她懷里發出一聲恐懼的哀鳴,就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正在掐著她的脖子,此刻的太子寢宮四周雅雀無聲,我抬起眼睛,”伊西斯說著也抬起眼睛,通過她巨細無遺的描述,賽瑟仿佛也同她一起回到了那個寒冷凄涼的書珊城之夜,“看到寧錄站在宮墻前一株巨大的橡樹旁,孤身一人,好像黑暗中的豹子。他身邊沒有侍衛,也沒有任何人發現他——除了我。”
“‘主啊,’那母親在我面前哀求著,從灰塵中抬起她的臉,向我舉起雙臂,‘你婢女我的女兒當時嚇壞了,她本來就比同齡孩子寡言少語很多,我問了很多遍,才明白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那時,你婢女我的女兒意識到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看著奶媽那張死灰鐵青的臉,雖然她不能動彈,但是卻能開口說話,于是你仆人我的女人結結巴巴地開口說——奶媽,你想對我說什么?’”
“‘那個長得很像奶媽的女人身子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她怔住了,似乎沒有料到你仆人我的女兒會這么問她。她緩緩地張開了雪白的嘴唇,頓時有血珠從她的嘴角邊溢出,她只是開口說了一個字——我……奶媽剛說完這個字,一大口鮮血就好像一直伺機窺探的惡魔一樣從她的嘴巴里破腔而出,這血紅的惡魔瞪著猙獰的雙眼,張牙舞爪地沖你仆人我的女兒猛撲過來!’”
“這位母親說道這兒便停住了,愛憐地撫摸著她女兒的后背,后者就像一只受傷的狗一樣在她的臂彎中發出嗚咽聲。我瞥了一眼寧錄,不知何時,他已經悄沒聲息地來到了寢宮的階梯之上,這時所有人都已經看到了他。他的臉色異常難看,如果有誰比西巴還讓人感到恐怖駭人,那么除了寧錄便再無他人了。”
“那母親也看到了寧錄,她嚇得往后蹭了好幾步,幾乎想立刻從我面前逃開。可是我攔住了她的路,對她說,‘你不要害怕,繼續說下去,沒什么能傷害你的,’我瞄了一樣寧錄繼續道,‘有王在這里,你便應更加放膽無懼地說出真話,因為萬事有王會為你做主。’”
“寧錄沒有吭聲,說明他默許了我的話。那母親在我的安撫下也逐漸平穩了心緒。”伊西斯長嘆一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