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棧橋,趕去淮陽城還有五十里,林縛等人已經饑腸轆轆,與劉妙貞等人匯合后,便靠著棧橋這頭的烽火戍臺歇腳。
戍臺是一座十余丈見方的磚堡,平日由淮陽鎮派一都隊甲卒戍守、控制棧橋。
林縛隨行護衛騎兵以及隨劉妙貞出城來迎接的隊伍,加起來有近千人。不要說馬了,人進了戍堡都沒有坐的地方,林縛也隨便,就在戍堡外歇腳,風雪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斥候探馬散出去,騎兵們一隊隊的散開來,用馬在外圍擋住風雪,在人避風側取食料喂馬、啃食干硬的麥餅;也以一都隊為單位,架鍋置灶,取雪燒水,放肉煮湯。
此行隨林縛到淮陽視察,還有孫敬堂、李衛、高宗庭、唐復觀、周普等人,與林縛、劉妙貞、馬蘭頭、孫壯、李良等人一起,在風雪野外,圍著燒得“叵叵”直響的大鐵鍋而坐。彌漫的肉香撲鼻而來,勾得人食蟲大動。
淮泗物資緊缺,要安置這么多流戶,野外蛇鼠都給人吃了干凈,不過兵卒都按量供應肉食,取雪燒水,將腌干肉、腌干魚洗凈混丟到鍋里,再摘采一些能食的野菜加入燉食,便成了艱苦行軍途中最令人期待的美味肉羹了。
李良瞅著林縛端著一碗肉湯津津有味的喝著,心里覺得就怪,問道:“軍中的美食,制置使吃來也有味道?”
“怎么沒有味道,合輒你以為我躲起來每日山珍海味不成?”林縛笑著反問,又認真的說道,“我啊,酒不大愛喝,李帥要喝,可以陪你幾碗,但喜歡吃肉,紅燒,比起羊肉,更喜歡豬肉。”
李良靦腆的笑了笑,馬蘭頭湊過來說道:“這年頭只有富貴人家才能吃得上肉,貴人喜吃羊憎厭吃豬,故而江淮多養羊、少有養豬的,唯有家里稍富裕的人家,才養一頭豬年尾殺解饞,倒只有淮東境內大規模養豬……”
林縛知道馬蘭頭是有疑惑不好意思直接問出來,笑著回他:“我這個‘豬倌兒’的綽號可不是給白喚的,我在江寧就養豬出名——那些富貴人只曉得羊肉比豬肉好吃,不會算細賬,”林縛掰著手指頭跟馬蘭頭算賬,說道,“一頭羊從年頭養到年尾,只能殺三四十斤肉,一頭豬能殺出三四倍的肉食來,豬下水也能食;油能燒菜制蠟;豬皮制甲勉強差些,但制靴、、制襯甲、制皮帶,都很好用;豬鬃能制刷子、豬鬃刷子是好東西,制船要抹桐油,用豬鬃刷子又好又快;豬圈養墊干草能漚肥,一頭豬肥一畝田足矣,少說能多種出一石米糧……換作馬帥,會因為羊肉吃起來口感好些便棄豬養羊?”
“換作我也養豬……”馬蘭頭爽朗笑著回道。
“有些人滿口仁義道德,說的比唱的好聽。淮東的官員將領,我跟他們說:不要跟我談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讓你治內不能餓死人,就是最基本的仁、最基本的義、最基本的德;都說天災人禍,人禍就是最大的背德,”林縛又說道:“關于物資分配的問題,現在淮東的物資也很緊缺,所以才在軍中分等級供應。軍官操勞更甚,所以會有一些額外的軍官物資補貼,但也有限。做這些安排,根本的出發點是保證部隊的戰斗力,更好的安民靖土,不是培養官老爺的作風——誰的貢獻大、誰的功勞高、誰勤勉用心,都就能得到更好的保障。要是不做到這一點,豈不是打仗時大家都要縮到別人后面去?”
諸人皆笑。
即便是近一年來,得淮東支援渡過困境,接受招安編為淮陽鎮軍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步入正軌,馬蘭頭、李良等將,對淮東存有感激之情,但對林縛本人也是是敬畏有余而難有親近之心。
畢竟此前只見識過林縛在戰場上的凌厲手段,而林縛本人在淮東的聲望已經高達無人能夠取代的地方,即使馬蘭頭、李良等人仍然心存警惕,但仍以仰視的心態來看林縛。
林縛此來淮陽視察,馬蘭頭、李良等人也是頗為意外,即使有感于林縛對淮陽鎮的信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如何接近,才能算合乎分寸,卻沒想到林縛說話從語氣、方式以及所說話的內容,都讓他們覺得平易近人,一下子就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雖無山珍海味,但在野外冒著風雪圍著一鍋肉湯,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暢懷歡談,令高宗庭頗為感慨。
林縛要來淮陽視察,高宗庭是持反對意見的,畢竟在一年之前,大家都還嚴重對立的兩方,就算眼前,淮陽軍鎮仍保持相當的獨立性,僅名義上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誰能保證淮陽鎮諸人就一點野心都沒有?
算著時間過棧橋在野外就餐,也是高宗庭籌劃,就是要利用這短暫的時間觀察淮陽鎮諸將有無異常——看到眼前此景,高宗庭才曉得有人是生來能得人心的。說到得人心,無非是要清楚別人需要什么,而自己能給予什么,權謀太多、太細、太詭,反而不能算好事。
不過這頓野餐吃得也不能算平靜,林縛喝過肉湯,與諸將站起身活動腰腿,騎兵牽著馬散開列隊,打算繼續前行時,淮陽方向就有探馬馳來,在淮陽城北發現有滲透進來的燕胡前哨……
“十五人一隊,穿皮甲、持刀弓,皆雙馬!”林縛接過劉妙貞遞過來的信報,看了看,說道,“倒是標準的燕胡游哨……”他也不多說什么,要是劉妙貞連幾支滲透來的小股燕胡游哨都應付不了,也不枉為近一年來往淮泗投入這么多資源。
“放他們進來,打痛他們幾次,才會變老實一些。”劉妙貞下令道。
燕胡游哨皆雙馬,又精騎射,若是在他們越過防線之前就派兵攔截,頂多將他們趕跑,很難咬住他們的尾巴打。將他們放進來,兩路或幾路騎兵夾擊,就能狠狠的咬他們一口,幾次下來,就能讓燕胡游哨變得老實一些,曉得淮陽防線不是除了城池就能任他如入無人之境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淮陽鎮的騎兵數量很有限,對面燕胡襲擾性質的游哨,也只能用騎兵攔截或迂回包抄;步卒出去,根本連人家的尾巴都咬不到,還可能給誘入對方的埋伏圈里去。
淮陽鎮軍在去年最艱難的時候,即便是最珍貴的戰馬都殺了維持人命,劉妙貞手里僅有的近千名騎兵精銳,也都改為甲卒。
淮東普通騾馬倒是不缺,也支援淮陽鎮軍好幾千頭騾馬,但過去一年里淮東從海東地區也引入優良戰馬也不足三千匹。
周普三月率騎營北上支援津海,撤回來時,人員傷亡倒是不大,但馬匹的折損率超過四成,叫周普痛心得嗷嗷直叫。騎營撤回崇州休整,又從津海營等部挑選一批騎術精湛的將卒補入,兵員擴充到六營,但戰馬僅補足到三千匹,連一人一馬的標準都做不到。
除了各步營的斥侯探馬用馬補充了一些外,林縛也是盡最大可能的給淮陽鎮調撥了五百匹極為珍貴的優良戰馬。
就在淮東撥給的五百匹優良戰馬基礎,另外從普通馱馬里挑選一些健壯、腳程好的,淮陽恢復了兩營騎兵編制。
由于戰馬太珍貴,要不是林縛過來,劉妙貞寧可放燕胡游哨進來用弓弩步卒抄伏攔截,即使是將敵人驚走或損失一些步卒,也要比折損寶貴的戰馬更能讓人接受。
在淮陽、在汴水西岸,過去半年時間里,淮陽鎮與淮泗工輜營盡可能修復殘存的土圍子作為流戶的安置場所,小股游哨滲透進來,民眾可以避入土圍子,倒不怕會給造成大多傷害。
當然了,燕胡游哨三五十人試探性的滲透淮陽防線,這邊出動騎兵攔截,雖說容易攔回去,但避免不了戰馬的折損。有時間騎兵在馬上對射,損失最慘重的不是人,往往是跨下目標更大的戰馬。
燕胡獲得戰馬容易,淮陽鎮卻將五百匹戰馬當成寶貝供著。
而且當燕胡游騎的規模達到三五百人,這邊即便將騎兵全部派出去攔截,即使是硬拼硬,都未必能確保獲勝,那時將更頭疼。
反而燕胡騎兵進來的規模再大些,倒可以出動步卒進行攔截了。畢竟大股騎兵即使是在行進時,拉開的隊列、展開的范圍也會極廣,很難保證側翼不給步卒咬到。
劉妙貞這次要保證林縛此行不會給滲透進來的燕胡游哨干擾,除了下令淮陽城里的騎兵出動包抄敵騎外,還將隨行到汴水河西岸迎接林縛的三百余騎兵都交給李良率領,要他在前方散開陣形,確保不會有燕胡游哨撞進來。
“陶春跟梁家吃狗屎的,真還要我們替他們擦屁股……”李良對河淮防線讓燕胡游哨漏進來,十分不滿,憤憤不平的說道。
“我這次帶來的騎兵不多,但也能助你們一臂之力……”林縛笑道,將孫壯喚到跟前來,將隨行護衛一營騎兵交給他率領,協同淮陽鎮攔截滲透進來的燕胡游哨,又與劉妙貞、馬蘭頭說道,“你們若是愿意,我從崇州再調一營騎卒過來交給孫壯率領,協助你們攔截燕胡游哨,不能讓淮泗的虛實給燕胡輕易的摸過去……”
由于資源有限,而淮泗要安置的流民太多,除了淮陽地區的流民都能避土圍子外,在汴水河東岸,在睢寧與宿豫之間,更多的民眾為了墾荒種田方便,都在野外搭棚戶為居,一旦讓小股游哨滲透進去,傷亡就很難避免。
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的流戶勢力又要往南涌,造成新的動蕩。
林縛這時候還顧不上憐惜戰馬的損耗,更多的是要爭取時間,當數百計的土圍子、防堡、防寨橫亙在淮泗之間,燕胡便是數萬騎兵打來,也只要硬拼硬的一路啃過去,休想在淮泗范圍之內再打迂回包抄的戰術。
至于這時有燕胡游哨漏進來,林縛估計也是陶春所管轄區出的漏子。
梁家手里有些騎兵,經營平原府、濟南府也有三年時間,攔截少股游哨滲透的能力還是有的。陶春手里僅有的騎兵甚至滿足不了最基本的探馬要求,又剛剛整軍退到大梁,燕胡游哨要是從長淮軍轄區漏進來,最不讓人意外。
比起此時出現在淮陽城北的燕胡游哨,林縛更關系燕胡向臨淄、青州等地滲透的游哨,很顯然,青州軍防范燕胡騎兵滲透的能力,比長淮軍還要差好幾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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