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而悠長的呼吸聲中,滿屋飄蕩的丹氣就悉數被安奇生吞入腹中,于他不住蠕動的臟腑之間化作一粒圓滾滾的小小丹丸。
他緩緩舒展著筋骨,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鼓蕩充盈的血氣流經全身,滋潤著他的血肉臟腑,改易著骨髓。
血肉皮膜骨髓臟的每一點點變化,祖合起來,就是近乎脫胎換骨般的巨大變化。
他五指輕輕一捏,空氣如水般自指尖流溢,蕩開一層層的漣漪。
漣漪擴散間,空氣之中飄蕩的灰塵就被震碎成更為細小的微塵。
這是玄星罡勁都未必能夠做到的手法,這代表著體力的巨大蛻變。
安奇生眸光明亮,再無絲毫渾濁,一點靈光燦若晨星:
“成了。”
這些許丹氣對于普通人而言也能夠脫胎換骨,可想要凝練真形卻是遠遠不足。
但對他而言,卻足夠了。
從來沒有需要消耗資源更多的天才,越是懂得修行,越是天才者,越是能夠用更少的資源獲取更大的成就。
不但吸收的快,吸收得多,而且需要的少,收獲更大。
這種,才算的上天驕。
純粹的資源堆積,需要的資源是常人十倍百倍者,怎么算得上天驕?
安奇生當然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天驕,但他經歷諸界,道基已成,高屋建瓴之下,遠遠超過尋常意義上的所謂天驕。
可惜,這具身軀是他以神意加持,自一縷生機催生而出,如同燃燒了九成九的壽命,虧空卻不是這點點丹氣可以彌補。
但饒是如此,任何人一眼都可看出他的脫胎換骨。
滿屋丹氣盡散,元獨秀也回過了神來:
“你,你,這是凝練真形了?”
他兀自有些不可置信。
他于幼年就浸泡于藥液之中,還有專人每日推拿筋骨,記事起就開始學‘十二龍拳’,也是十七那年才凝練真形。
而這,在定天城中也算一流,只是比不上那些‘生有異象’的天驕而已。
可哪怕是天資絕世入藍水仙,林洐龍,武二郎,也是三歲之后方才凝練真形,可自家這小弟。
沒有人指點,沒有傳承,不但是個遺腹子還早產,卻僅僅三十一天就凝練了真形?!
“剛剛開始罷了。”
安奇生緩緩吐出一口氣,氣流自窗紙透出,于院內化作一團白煙炸開,朦朧繚繞著整個院落。
再抬頭,面上卻已一片光滑溫潤,每一個毛孔都在緊緊的閉合著。
若非白發白眉依舊,就是一個正常的孩童了。
每一個世界的體系都有其獨到之處,萬陽界傳承了千百萬年的體系,的確是完美到了一種極致。
單單體魄而言,安奇生都無可改易。
凝練真形的蛻變,是由內而外,涉及到方方面面,一旦成就,無論是體力還是壽命,都有著增加。
其意義不會遜色于玄星的抱丹,久浮界的換血,人間道的‘受箓’。
且,寬度更廣,從九牛二虎,至十二蛟龍力,不一而足。
同為真形,強弱之懸殊,或許比玄星見神比之普通人的差距更大。
于萬陽界而已,這一步,才算得上真正的修行。
“若要凝成,卻不是一朝一夕了。”
安奇生看了一眼元獨秀。
一日一夜的丹氣滋養,他的傷勢也有著好轉,只是變化比起自己卻可說微乎其微。
“你又不是要僅修一境。”
元獨秀搖頭。
他可以看得出來,自家小弟凝練的星河之形,立意極高,形極大,上限極高。
而事實上,萬陽界數千萬年前,修行之道僅真形一境罷了,一境至絕巔,就是大能,王侯,甚至有一境橫壓寰宇的天尊。
只是僅修一境,難度太高,消耗資源更大,速度也更慢,非絕世之輩不可為。
是以,數千萬年下來,方才在真形的基礎上拓展到九境。
如今,又自九境拓展到了十一境(真形之前的服氣,靈相之前的外景,不過那兩個境界只是過渡,所以一般稱九境)。
“我當然不會修一境。”
安奇生點點頭。
萬陽界九境,是數千萬年武道變遷,每一步的蛻變的背后都是無數天驕人杰的傳說,單修一境豈不是浪費?
他入夢此界,為的是凝練自己最為完美的體花,這九境,自然要全修,且每一境都要修持到巔峰,圓滿。
但這個,卻不必特意去說了。
“那就好。”
元獨秀松了一口氣。
他是真怕自家小弟非要單修一境。
一境也能稱王,可任何一境都是無數天驕人杰開拓出來的精華。
古時至尊單修一境是因為只有一境。
可如今有九境,還非要去單修一境的,未免就太過癡傻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幾句,多半是安奇生再說,元獨秀在聽。
元獨秀原本所修之‘十二龍拳’并不高明,安奇生推測創出那門拳法的人在拳法上的造詣翻個跟頭也摸不到自己的腳面。
不過其中的一些法理是與其他境界共通的,倒也不能一味舍棄。
尤其是元獨秀于此門拳法之上有著超過二十年的造詣。
是以,安奇生根據十二龍拳的法理,施展了‘道一大衍天通’。
元獨秀盤膝閉目,只覺眉心微微一涼,那是安奇生的手指點在他的眉心。
‘大衍天通。’
安奇生心中自語著,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施展了大衍天通這一門道一神通。
這一門神通他只動用了一次,還是用來推演世界坐標,效果無比的立竿見影,六方宇宙的坐標幾個剎那就被推算出來。
之前他體魄虧空酥軟,不能承載神意的大幅度波動,此時真形初步凝練,體魄有著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倒是可以嘗試了。
元獨秀心頭微微一震,只覺一片虛無的心海之中陡然有一道光芒迸現。
這一道光芒并不如何強烈,但于昏暗的心海之中劃過,卻璀璨的讓人無法直視,直好似是宇宙開辟以來的第一道光。
亙古黑暗,自此結束。
繼而,一聲驚天龍吟炸響,擴散之下,讓元獨秀周身毛孔舒張,頭皮都在發麻。
那一道金光迸發之剎那,演化出一道鱗甲爪牙兼備,身形威武的神龍,與他心海之中劃過。
那一條龍的威儀,精神,高昂的氣魄,讓元獨秀心神一時迷醉。
只覺,這才是真正意義上龍!
而這,僅僅是開始。
一道道龍吟此起披伏,自虛無之中接連迸現。
道道神龍橫亙心海之中,或潛于淵,或躍于天,或乘四時之變化,或掌風云之動......
龍有百態,也有百種威儀。
此時,龍之諸態,似于同時浮現心海。
繼而,萬龍咆哮,于縱橫交織之間,自心海之上化作一輪璀璨至極的煌煌大日。
大日萬龍拳!
恍惚之間,道道精義充斥心頭,講述了萬種拳路變化,好似古之至尊圣皇講道,讓元獨秀心神顫栗。
‘小弟他,莫不是古之圣皇天尊?’
再睜開眼,元獨秀看向安奇生的眼神已然又有了巨大變化。
若非是古往今來三千萬年,從未有過相似之花,古之圣皇,至尊,天帝都不曾有著再現之時。
他幾乎都要認為面前的小弟就是古之至尊輪回而來了。
但饒是如此,他心中也不可避免的閃過了一絲敬畏。
這樣的拳法 “這門大日萬龍拳只是雛形,如何完善,還要看你自己。”
安奇生說了一句,自木箱之中取出百多枚‘真形丹’丟給元獨秀,然后將木箱全都收入了乾坤袋。
他并未以大衍天通將這門拳法推演到巔峰。
一是他對于此界的功法知之甚少,而是推演功法消耗的道力更多,三來,則是過于完美的功法,對于人本身也是一種扼殺。
一門完美無缺的功法,足以遮蓋一個人所有的靈光了。
他的身子稍稍大了些,也勉強能盤住腿了。
也沒有在意元獨秀心中的浮想聯翩,自己閉目。
“呼”
元獨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沸騰,捏著真形丹就回到了自己房間。
他心神激蕩,卻是一時忘記了。
自己換來的無數丹藥,都被安奇生收了起來。
安奇生微微閉目間,他的視角之中,就浮現出了正自在諸多精神烙印間跳躍遨游的三心藍靈童。
那是他取自異寶閣諸多法器,神兵的諸多烙印。
蘊含著原本法器,神兵之主印象最深刻的東西。
萬陽界武道修行已經推演到了一個巔峰,無論法器還是神兵,都更類似于久浮界中的‘天人神兵’,是道與理的交織。
這諸多法器神兵,倒有九成都是各式各樣的刀槍棍棒,只有寥寥幾件,是印璽,小鼎模樣的。
“這些信息團之中,蘊含著的東西比之前的還要多。”
三心藍靈童發出愉悅的呻吟。
“總結歸納,篩選出其中精華傳遞給我。”
安奇生緩緩閉目。
萬陽界諸修以體魄稱王,強橫的體魄某種程度上隔絕了精神的外泄,搜集精神烙印比之人間道還要艱難的多。
不過他也并不意外,大千入夢到底也只是一門神通,他也沒有想著依仗于一門神通就橫行諸天萬界。
定天城橫斷東西三千里,南北拉伸五千里,如一頭太古神獸匍匐于荒野之上,包括來龍江在內的九條大河環繞其側。
這是定天府的府城,也是東洲歲月最為悠久的九百王城之一。
而天鼎國,也是東洲數百王朝之中,唯一有著兩座王城的王朝,定天城,又被稱之為西都。
人口眾多,繁華無盡。
雖只是凌晨時分,卻已經人聲鼎沸,數百萬人的喧嘩之聲,叫醒了這座沉睡了一夜的巨城。
而南城邊角處的煙水閣,卻也剛到了要關門休息之時。
“于大爺”
帶著甜膩,拉著長長尾音的女聲隨著敲門聲響起,喊醒了脂粉堆里逗留了一夜的于千山:
“日上三竿了,您也該起了,門外,那位爺等了您一夜了。”
“讓他等著。”
于千山于粉臂玉腿環繞間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不過是林家一條狗,便讓他再等上十夜百夜,又能怎的?”
隨著他的起身,鶯鶯燕燕七八個女子也都不顧渾身酸痛如同被大象蹂躪了一夜的身體,為男人更衣。
灰色勁裝,長靴,一頂草帽加身,拼成了一個面色慵懶,身形修長而精壯的男子。
“爺,您慢走。”
幾個女子穿著暴露,精致的臉上止不住的困倦。
“誰說爺要走了?”
于千山坐到桌前,輕輕敲擊:“桑兒,怎么的,連桌酒菜都給省了?”
“哪里敢,哪里敢?”
門外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推門而入,陪著笑道:“只是那林二爺,咱們可得罪不起不是,趕明,您就是要十桌八桌的,咱也有,咱也送。”
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屋內的幾個女子出去。
幾個女子如蒙大赦,匆匆走出房間,只有一個長相靚麗與中年女子有著七分相像的少女走的最慢,一瘸一拐的。
“唉,歲月催人老啊。”
于千山微微搖頭,看著女人有些感嘆的味道:“四十年前我來這時,你媽也就二八年華,如今,你也年歲不小了......”
“您可不會老。”
看著英武一如四十年前,絲毫歲月痕跡都沒有的于千山,中年女子面上有些復雜。
縱然是如今之世,也不是誰都能修行武道的,她們三四代人在這煙水閣做了小六十年,不就為了能讓后人踏上那條路嗎?
“古之圣皇都會老,都會死,遑論我于千山?”
于千山搖頭輕嘆:
“罷了,念在你祖孫三代服侍我這四十年的份上,讓那林家的小狗進來吧。”
“于大爺大恩。”
中年女子松了口氣,連忙退了下去。
不一會,臉色蒼白的林狗已經走進了屋子內:“林狗見過于大爺,多年不見,您風采依舊。”
面對恭維,于千山不耐煩的彈彈手指:
“有話說,有屁放!”
林狗低頭,遮住眼中怒色,恭敬道:“回于爺,藍水城,有個肥羊。”
“哦?”
于千山摘下草帽,雙眼一瞟:“有多肥?”
“其中一成,已經夠您在這煙水閣瀟灑五百年。”
于千山雙眼一瞇: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