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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來自兩天后

  聞言,保羅猶豫了下。

  這個表現,與其說是在猶豫是否回答,莫如說是在猶豫該挑選哪些內容作為回答。

  “你最好全部說出來。毫無隱瞞地,事無巨細地。”我對他施加起了壓力,“我坦白跟你說,在過來這里以前,我已經對地心教會與河貍制藥的合作有所了解,只是仍然有些不知道的部分。而如果你之后說出來的內容,與我所知道的內容有所偏差,甚至是矛盾,那么我立刻就會判斷你是個騙子,然后砍掉你的腦袋。”

  “這樣也太不講道理了!”他弱勢地抗議道。

  “這是你最后一句不會伴隨痛苦的廢話。”我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冷酷,“現在你可以開始講了。”

  在我的威脅之下,他害怕地抿住嘴唇,然后開始講述。

  若是將他長篇大論的贅述總結一遍,大致上這個樣子的:

  最初,井上仁太從未知途徑(也即是從某個“壞女人”手里)取得靈轉藥制作方法以后,便召集了僅僅數名研究者,組成了一支秘密研究團隊。其中既有被威逼的研究者,也有如保羅一般被利誘的。而綁架“實驗體”的工作則是交給了雇來的黑色地帶居民。

  但沒過多久,有兩個特級靈能者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井上仁太的計劃,企圖前來搶奪研究資料。

  這兩人自稱是“凋零信徒”,也即是地心教會之人。井上仁太無法反抗,于是當場選擇效忠于地心教會,以保證性命安全。

  “他們接受了井上的效忠。”保羅回憶道,“然后,其中一人催眠了公司里的部分研究者和保安,使其轉入靈能覺醒藥的項目中,之后他似乎有其他事情,先一步離去了;而另外一人則留了下來,名義上作為井上的保鏢,實則負責監視他。”

  “‘另外一人’是那個操縱黑風的特級靈能者?”我問。

  “對,他自稱‘暴烈’。”他說。

  “負責催眠的那人呢?”

  “我不知道。”

  “他長什么樣?”

  “嗯……”他回憶著,“是個二十多歲的男性,黑色頭發,藍色眼睛,外表相當英俊,說話時慢條斯理的……要說特征的話,就是帶著一對十字水晶耳墜吧。”

  我默默地記了下來,然后問:“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他搖頭。

  “你應該也被催眠過吧。”我問,“是怎么解除催眠的?”

  “井上的兒子……井上直人襲擊我的時候,似乎強行讀取了我的記憶。”他說,“我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強烈的心靈影響,然后發現催眠被解除了……或許本來就不是那么用心的催眠吧。然后我記起了真正的自己,便連忙藏了起來,害怕被河貍制藥,甚至是被地心教會所發現……”

  “那你為什么不逃出河貍市?”

  “我不敢。”他自嘲道,“藏在同一個地方讓我安心。一想到逃跑,便唯恐在路線上會出現某些想害我的人。”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他的心情,然后從旁邊的刀架上抽出了一把菜刀,緩步走向他。

  見狀,他臉色一變,連連后退,直到背部撞到墻壁上。

  “你說過不會殺我的!”

  “我只說過不會砍掉你的腦袋。”我說,“但沒說不會拿你當活祭品。”

  “活……活祭品?”

  我話鋒一轉,“你在被催眠以前就參與人體實驗了吧,你的手上已經有多少條人命了?”

  “我承認,我有錯,我會改的!”他連忙求饒,“我在離開河貍制藥以后就已經洗心革面,再也不會做那種事情了!我會努力償還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

  “通過指使自己的護衛,殺死這個屋子的原主人,然后在這里煎荷包蛋給自己吃的方式?”我反問,“在你的原定計劃中,每吃一個荷包蛋能夠凈化自身多少克罪孽?”

  他頓時啞口無言,然后連忙喊道:“我,我還有一些財富,雖然來路有些不光彩,但那是我花了一輩子積累下來的財富……我全部給你,全部給你!”

  夠了,我想。

  我快速地揮動刀刃,先是割斷他的聲帶,再切斷了他手腳的關鍵肌肉。他甚至無法慘叫和掙扎,只能夠無力地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一邊痛苦地抽搐著,一邊被我拖向客廳。

  “對了,其實我不知道你殺死了這個屋子的原主人。”我轉過頭對他說,“你剛才應該立刻否認的,或者哪怕承認,也可以把過錯推卸給自己的兩個護衛。這樣我或許會有一點點相信,或者說懷疑,你真的在洗心革面。”

  他的面孔因悔恨而扭曲,甚至流出淚水,哭了出來。

  我先是將他的身體丟到旁邊,再搬走客廳中央的茶幾,然后拿出來一塊事先備好的大號黑色餐布,平鋪在了地板上。

  片刻后,我用自己的鮮血,在黑布上完成了血祭儀式陣紋的繪制工作。

  這還沒完,我又拿出了紅色粉筆,在黑布周圍的地板上畫了三重隔絕靈性波動的儀式陣紋(就是在上次的血祭儀式地點收容殘余影響時用過的),又在自己預定要站著的地方上畫了個能夠降低本人靈感的儀式陣紋——這可是冷門中的冷門,正常人都處心積慮地提高自己的靈感,誰會沒事反過來降低呢?也就是我這種人才會故意收集這種儀式知識了。雖然效果相當有限,但聊勝于無。

  前前后后弄了好一會兒,又增添了一些準備工作,我這才將倒在旁邊的保羅踢進了血祭儀式陣紋的正中央。

  然后我站到外面,默默地審視起來。

  對我來說,這次的血祭儀式,僅僅是個進一步測試血祭儀式功效的實驗,風險倒是不高。

  雖然我也想要做完全無風險的實驗,但在實驗必需的條件中,“我”和“活祭品”以及“血祭儀式”這三個要素,是無論如何都會碰到一起去的,除我以外也沒誰能夠主持這個儀式。當然,就安全問題,我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工作,眼下這些正是如此。按照我的預估,這場儀式不至于出現最壞的情況,也不至于造成無法挽回的后遺癥。即使有些暫時性的后遺癥,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穩妥起見,這次的許愿內容依然是“成為靈能者”——保羅這個活祭品自然是無法與這個愿望價值對等的,或許還是會反饋成其他東西吧。上次是治療我的殘疾,這次我已經不再殘疾了,不知道又會換成什么。

  雖然也可以對陣紋加以微調,改成其他許愿內容,但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想貿然嘗試血祭儀式的其他部分。

  我反芻自己的心思,以判斷自己的頭腦是否仍被禁忌知識所影響,但反芻良久也沒品出什么來。我到底是沒被影響,還是被影響了,卻無法自覺?糾結過后,遂決定不如先往好的方向想:如果確認血祭儀式的風險真正可控,那么以后我即便再受到重創,甚至殘疾,也可以迅速治療痊愈了。

  裝回殘疾人也就罷了,我可不想做回殘疾人。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做人體實驗嗎?”我對保羅說,“高興吧,今天終于輪到你了。”

  他驚恐地瞪圓雙眼,而我則開始念誦起了自己設計的咒語。

  良久,周圍忽然起了風,一股難以言喻的氛圍籠罩全場。

  那根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觸手,再次探入我的頭顱中,攪拌起了我的腦組織。

  眼前的光景開始變得陌生。電視不再是電視,茶幾不再是茶幾,窗戶不再是窗戶。盡管每樣物品都準確地維持原型,卻不知為何無法辨別了起來。

  整個世界好像正在變得虛假,但似乎又在接近某種人類不可以接觸的“真實”。

  我閉上了雙眼,可即使眼前一片黑暗,其中也似乎在蠢動著什么。

  相信很多人都有過這種體驗:在閉上雙眼以后,黑暗的視野中也似乎仍在此起彼伏地涌動著灰色和白色的斑點。那絕不是外界的光線隔著薄薄的眼皮透射進來所產生的現象,因為即使用雙手蒙住眼,甚至用枕頭緊緊地貼住面孔,這些斑點也依然活躍。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是電視機的雪花噪音畫面。而且這些初看像是灰白色斑點的東西,仔細看去,卻不再是灰白色,而是隱約有著五顏六色的感覺。

  若是繼續看下去,又感覺那不是“五顏六色”,而是某些“不是顏色的顏色”。

  在正處于“完形崩潰”狀態下的我看來,這些斑點仿佛是心理學測試中的羅夏墨跡,無時不刻都在組成蘊含著不詳意味的形狀。旋即又自行分解,再組成更加不詳的形狀,猶如無數個變幻身體的怪異存在。恐懼不受控制地升騰而起,時時折磨著我的神經。

  忽然,這些“不是顏色的顏色”所形成的斑點,似乎正在逐漸變成一個人的輪廓,并且穩定了下來。

  我沉默地看著這個人形。就在這時,一道幻聽似的話語聲響了起來,不是從人形那邊傳來的,而是從我的想象中傳來的,“……什么都沒有。”

  我下意識地找尋聲音的源頭,但我此刻是閉著雙眼,自然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沒有欲望,沒有煩惱,沒有色相,沒有業障。俗世中的一切,在那里都不復存在。”幻聽似的聲音繼續響著,我仔細聽來,那居然有些熟悉,像是我本人的嗓音,“硬要說的話,就是空。”

  “空。”人形那邊也發出聲音,是全然陌生的聲音,但由于過于虛幻,我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對。所謂的‘空’。”幻聽似的聲音說,“就是‘安心’。”

  “安心……”人形雙手抱頭,跪倒在地。

  下一秒,它原地分解開來,化為了無數個細小的,猶如蛆蟲一般的斑點。

  尾音在黑暗的空間中消逝了,蛆蟲群很快又聚集起來,形成了另外一個人形。不知何故,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絕不是剛才的人形。

  新的人形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只是做了個手握什么東西,插入心臟部位的動作,然后自己也分解開來了。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木然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卻產生不了任何感想,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知所謂。

  沒過多久,“完形崩潰”解除了。

  我緩慢地睜開雙眼,回到了原原本本的世界,而保羅的身體則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看來是被哈斯塔拿到其他宇宙去了。

  然后,我檢查起了自己的身體,看看這次又獲得了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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