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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歡迎來到安息鎮(十四)

  她表現得像是能夠讀取我的心思,也即是所謂的“讀心術”。但如果她真的能夠辦到這種事情,也不至于在我剛才劈斷束縛住她的鐵鏈的時候流露出驚嚇的反應。她應當只是在揣摩我此時的心理活動而已。

  我能夠感受到她有些不安,因為我此時佩戴怪物面具,并且保持沉默。她很可能正試圖在自己的腦中重新將我勾勒出富有人性的外形,并且一遍遍嘗試與我對話,與我建立友善的溝通關系。

  然而我沒有與她對話的意愿。

  這種心態連自己也難以形容。在以前,如果有人向我搭話,那么我回話就是理所當然的,沉默則是需要理由的;而現在的我似乎來到了另外一個極端,回話才需要理由的,沉默則是理所當然的。而我暫時無法提取出回話的理由。她要說話,那就讓她接著說吧。

  但我不會輕易信任她。她不是我的伙伴,僅僅是我必需的交易和合作的對象。暴烈要殺她,我就殺暴烈。可我不會聽她指使。

  “或許你正在好奇,我是如何招惹到暴烈的。”她的話語依然含著某種刻意為之的韻律,“當然,我會全部告訴你。”

  我默然傾聽。

  “我與他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說著,她微微一頓,然后以這句話為開頭,“當時的他還是個生活在邊境地區的兒童。”

  有鑒于她接下來的陳述過于長篇大論,我在這里簡單地總結一遍:

  四十九年以前,暴烈出生在了聯盟的邊境地區。

  邊境地區絕非山清水秀之地,相反,那里即使到了現代,也仍然存在著為數不少的亡靈。

  當然,因為地獄浩劫時代早已拉下帷幕,所以那里現存的,也不過是像活死人、狼人、巫妖、骨龍等處于常識內的亡靈,而非來自于地殼深處甚至是地幔的莫名其妙的亡靈。但饒是如此也相當棘手,再加上邊境地區常年兵荒馬亂,甚至有恐怖組織和軍閥割據土地,根本就是民不聊生。

  在暴烈八歲的時候,軍閥擄走了他和他的父母。其中父親被當成練槍用的肉靶殺了,母親在落入更加凄慘的境遇前成功自殺,而他則被孤零零地留了下來。只不過幸運的是,他年幼時外表清秀,軍閥又是異常性癖者。于是他活了下來,甚至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教育。

  比他更加不幸的兒童在邊境地區簡直遍地都是,失去雙親的兒童哪怕及時學會了像野狗一樣地機警求生,也有可能會被其他無聊的理由殺死。但在某種意義上,暴烈也是更加不幸的。他曾經能夠憑借自幼起的耳濡目染,將發生在自己人生中的大多數不幸以司空見慣的態度接受下來,然而他卻知道了遠方存在著和平的世界。他或許有時也會坐下來,或許有時也會心想:這個世界上原來也有那么幸福的地方,也有很多幸福的人,理所當然地生活在幸福的世界中。

  那么,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如此經過七年,軍閥又抓來了兩個人,分別是“都靈醫生”及其九歲的女兒。

  “當時的都靈醫生是我的父親,我則是那個九歲的女兒。”現在的都靈醫生說,“我們之所以會被抓去,是因為曾經為軍閥的敵對勢力成員提供過醫療救助。”

  好在,當時十五歲的暴烈看準時機,成功地救下了兩人,并且逃出了軍閥的勢力范圍。

  很難想象這個男孩是如何辦到這一點的。即使他為逃亡做了為期七年的準備工作,并且在逃亡過程中有“都靈醫生”及其女兒的幫助,也只能說是奇跡。

  作為報答,“都靈醫生”決定照顧暴烈,直到他能夠自立門戶。并且將自己所掌握的技術傳授給了他。

  “都靈醫生”所精通的技術,除去“靈藥”外,還有“夢境”,兩者都被他傾囊相授給了暴烈和自己的女兒。與在兩者上都有著超凡脫俗之天賦的女兒不一樣,暴烈僅僅對夢境技術有所天賦,但他依然像海綿遇到水一樣如饑似渴地學習自己所接觸到的所有知識。

  又經過了十年,暴烈學有所成,他以溫順和善的面目融入了兩人中間,三人相處和睦。

  但現在看來,這或許僅僅是暴烈的偽裝。

  唯獨他人對他有用時,他才會溫順和善;而相反,他則會冷酷地露出自己的獠牙。

  他在共同生活中逐漸意識到,“都靈醫生”身懷某種夢境秘術,卻沒有傳授給他,而這門秘術又正好能夠實現他某個無比強烈的愿望。于是他在數次索要無果以后,設法配制毒藥對付“都靈醫生”,并且在其毒發時以解藥作為交換條件,逼問秘術的內容。然而“都靈醫生”到最后都沒有交出秘術,咽下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氣。

  暴烈失望地離開了,從此不知所蹤。而女兒則在心灰意冷之下,成為了凋零信徒。

  是的——現在的都靈醫生,曾經是地心教會的一員。

  但在地心教會中經過了二十年,她旁觀著凋零信徒們對于死亡的瘋狂崇拜,最終意識到了凋零信仰的虛無,叛出了地心教會。

  之后她拾起了“都靈醫生”這一名號,一邊逃避地心教會的追殺,一邊試著以醫術一點點地償還自己曾經身為凋零信徒時的罪孽。然而來自過去的陰影卻沒有放過她。暴烈不知何時也加入了地心教會,并且憑借過去的蛛絲馬跡,推理出了她的身上藏匿著過去自己求之不得的秘術。

  就在無面人事件結束的不久后,從與徐盛星的戰斗中脫身而出的暴烈,發現了都靈醫生就在安息鎮,便親自趕了過來。同時從黑色地帶雇傭了那群灰制服,設置了針對都靈醫生的封鎖網。

  而無法逃離安息鎮的都靈醫生,則只好憑借自己精湛的夢境技術,從夢境魔物封印的細微漏洞中引出魔物之力,將暴烈和灰制服們連同自己一并困進了小鎮噩夢之中。

  但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很快,暴烈又在小鎮噩夢中鎖定了都靈醫生的位置。

  在他帶隊攻入避難所以前,都靈醫生又故技重施,將暴烈等人困進了這場夢中夢。

  聽完都靈醫生的陳述以后,我的心中浮現出了幾個問題:

  暴烈的愿望是什么?都靈醫生藏匿的秘術又是什么?

  為什么都靈醫生在被追殺之中依然堅持著都靈醫生的名號,這樣不是很容易就會被地心教會發現蹤跡嗎?若非如此,她很可能也不至于會被暴烈鎖定位置。

  她自稱小鎮噩夢是她所散播的,針對的是暴烈和灰制服們,那么為何會連我和胡麻也被卷入?而且,困住夢境魔物長達百年的封印那是何等之堅固,真的有那么容易將其中的魔物之力引出來嗎?

  “無論是結界也好,封印也罷,甚至是人心,一百年以后都會改變。”她依然猜中了我此時的疑惑,“夢境技術研究到了我這個地步,從封印的細微漏洞中引出夢境魔物的力量也并非難事,真正困難的是如何操縱這股力量。事實上,我根本無法操縱這股力量,連自己都被卷入其中了。只能為了避免無辜者被噩夢捕獲進來,相當勉強地設置了噩夢的入場條件——只有以‘都靈醫生’為目標的,涉足安息鎮的人及其追隨者,才會在睡眠中進入這個噩夢。”

  原來這就是我和胡麻被引入這場噩夢的起因。

  我開始思考事后如何以此為理由,讓這個都靈醫生給我“吐”出來一些什么。一開始我是本著公平交易的念頭與她接觸的,但既然她才是元兇,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與此同時,我們已經遠離了廢棄醫院。雖然周圍風景愈發陌生,但她卻不以為然,好像掌握著某種順利到達避難所的方法。

  “之前我說要在離開噩夢以前殺死暴烈,是有著比較現實性的理由的。因為他在現實中距離我僅有一步之遙了。在夢境中我還能夠逃跑,但在現實中我無路可逃。”她繼續說,“好在這次來的凋零信徒只有暴烈一人。因為其他凋零信徒只想殺死我這個反叛者,而暴烈則只是想要活捉我以逼問秘術。這次他來安息鎮也是瞞著自己上級的。”

  難怪他的手下們都是那些灰制服。我一邊心想,一邊發現自己越是聽她的聲音,越是覺得她話語中的韻律有著某種魔性。我懷疑過這是不是催眠,卻好像又不是如此。里面蘊含的是比催眠更有積極意義的要素。

  “這么說或許會讓你覺得好笑,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在盤算如何殺死暴烈了。這次的事情,歸根結底也是我自作自受。”她我行我素地發出自己的聲音,“我是故意留下那些蛛絲馬跡,讓暴烈知道我有那秘術的;也是故意堅持都靈醫生的名號,好讓暴烈能夠順利找來的。這些都是我為了報仇雪恨而做的準備。然而我沒料到暴烈與我一樣,也成為了特級靈能者。這是相當致命的破綻。我在現實中固然也有著某些殺人的手段,卻對特級靈能者不起作用。”

  我已經維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但在她的聲音的幫助下,我終于回憶起了相當重要的事情。

  我轉過頭,對這個白發蒼蒼的都靈醫生說出了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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