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身為特級靈能者,足以防御住尋常的靈能火焰,然而胡麻全力以赴之下放出的靈能火焰堪比徐盛星之力,此時更是在至近距離爆發出來。火焰轉眼間就侵徹了暴烈的靈能護甲,焚燒起了暴烈的皮膚和肌肉。
火焰的光芒更是將避難所照射得猶如白晝,追逐我的三條游蕩之暗微微一頓,似乎相當討厭這光芒,然后從暴烈出現時制造的地板洞口處迅速地離開了避難所。當初我在地下水道遇到的那條游蕩之暗,也是在被手電筒的光芒照到以后就跑走的。這種亡靈無疑是忌諱強光的。
暴烈在空中發出了無法忍受的痛叫,他維持不住懸浮的姿態,向下墜落而來。
與此同時,他的身上也爆發出了鋒利無匹的黑風,悉數向胡麻攻去。后者的身體就好像皮質水袋被尖刀捅了幾十上百遍,轉眼間被搗得千瘡百孔。
只一秒鐘,胡麻就再也無法從后面抱住暴烈,帶著殘破不堪的身體無力墜落。
我反射性地抓住了這機會,啟動了“化零為整”模式,向著墜落的暴烈突進而去。
我的腦子有點亂。然而不知怎么地,那個只是說了一句“有時也要對自己殘忍”,然后自殺的二重身徐福的身影,從我的腦海中緩緩地浮現了出來。他似乎正在黑暗中對著我安靜地述說什么。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也看不真切他嘴唇的動作。不過,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
是的,我明白。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么。我至今仍未習慣犧牲,但是我會接受,也只能接受。
雖然我根本不想要以這種形式出現的機會,但是既然已經出現,那我就不會白白錯過。對待這種鮮血淋漓的寶貴的時刻,哪怕僅僅浪費半秒鐘,都是不可饒恕的過錯。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一瞬間,我就來到了暴烈的身前,用咒毒短刀刺向了他的胸口。
“化零為整”模式帶來的強大無比的力量全部壓在了這個小小的刀尖之上,而刀尖則好像捅破雞蛋殼一樣擊穿了他的靈能護甲,繼而刺入了他胸口的皮肉。然而就是在這時,暴烈大吼一聲,用黑風將我擊退出去。而他自己則落荒而逃一樣地退到了遠處,旋即快速升入高空,怒不可遏地瞪視著我。
但是,我已經擊中了他,一擊必殺的咒毒短刀已經擊中了他。之后只需要再等待二三分鐘,拖延到他毒發就可以了。
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他卻忽然閉上雙眼,深深地長了一口氣。等到他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他重新恢復了冷笑,然后環視周圍。
下一秒,從他的身上爆發出來了前所未有之多的黑風,但是這么多的黑風卻沒有向我攻來,而是向著幸存者們而去。
幸存者們就像是被機槍掃射一樣紛紛死亡,就連藏在掩體后和房間里的幸存者也被擊穿壁障的黑風直接殺死。一場無比血腥而又高效率的屠殺在這里發生了。
這看似是蠻橫至極的泄憤之舉,但是,從他這突如其來的屠殺中,我立即明白了三件事:
一,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二,他想要退出夢境;
三,他不知道另外一個映射體是誰,所以他決定索性殺死所有夢境居民。
不過短短數秒鐘,幸存者們就被屠戮一空。暴烈看著這尸橫遍野的情景,露出了滿意的神色,然后狂笑不止。而正如他所想要的那樣,本來停留在避難所外圍的濃霧一下子就穿透墻壁,充滿了避難所的內部。
很快,他就在自己的笑聲中,好像融入濃霧一般淡化消失了。
我身處于濃霧之中,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迅速變得模糊,甚至難以支撐自己的四肢。
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從無數幸存者尸體的中間立了起來,這身影向我這邊走了過來。當她走近的時候,我這才發現她是修女。她果然就是另外一個映射體。她從我的身邊越過,來到了不遠處的胡麻的尸體旁邊。
“你之前救了他們。”她對胡麻說,“雖然大家都是早晚會逝去的虛假的生命,但是,作為謝禮,我也會幫助你。”
她蹲下來碰了碰胡麻,然后站起來,先是用看墓碑的目光瞥了一眼暴烈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胡麻,最后轉頭望向濃霧的深處,嘆息道:“若是真的如你所說,這一切都是夢幻,那該有多好?
“如果能夠以我永墮無間為代價,讓這場浩劫變成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那該有多好……”
她走向了濃霧的深處。
我們都將從這場噩夢中蘇醒,而她則要迎接新的噩夢。
當我重新蘇醒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安息鎮河豚賓館的房間里。
我回來了。
胡麻就睡在我旁邊那張床上,暫時還沒有蘇醒過來。我下床去試探了下他的呼吸和心跳,均沒有問題。他的身體也沒有其他傷口。按理說,他身為靈能者,在噩夢中經歷了那種死亡體驗,絕無可能安然無恙才對。然而不知道夢境魔物對他做了什么手腳,他居然毫發無損。
我姑且先松了口氣,然后聽到身后傳來了一道少女的嗓音,“看來是失敗了。”
回頭看去,發出聲音的正是都靈醫生。此時的她,重新以乘坐輪椅,灰色長發,雙眼失明的少女姿態,出現在了房間的窗邊。窗外是深夜,房間里用臺燈照明。她繼續說:“雖然你成功地使他中了咒毒,但是他比你我預想中要更加狡猾。趕在毒發以前,他就脫離了噩夢。”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我說,“但必須先把他的問題解決掉才行。”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男人的嗓音,“你們什么問題都解決不了。”
黑風轟然擊垮了門板,暴烈在煙塵中走入房間。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鐘,接著以勝利者的姿態,宣言道:“因為你們都會被我解決。”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中了咒毒的?”我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直言不諱地說,“但是經過短暫的交手,我也終于看出來了,你這家伙并不是裝成虛弱,而是真的變弱了。這種條件下你依然沒有選擇逃走,而是敢于與我戰斗,必然有著某種我所不知曉的底牌。”
他看向了什么都看不到的都靈醫生,“因為有她在,所以我也想過會不會是毒素。我雖然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自己中毒了,但憑什么要冒這個風險呢?如果能夠毫發無損地殺死你無面人自然是最好,但既然受傷了,哪怕中毒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一,我也要設法退出那個噩夢。”
“‘謹慎’正是我能夠活到今日的秘訣。”他說,“反正我只要回到現實世界就能夠抓住她了,何必非得與你在噩夢中糾纏不休?”
“然而我現在又擋在了你的身前。”我說,“而且,你不是說過,不把我斬草除根,你連做夢也不安心嗎?”
“哼……我是沒想到,你在現實世界中的距離也這么近。但也不要緊,已經變弱了的你根本無法阻止我。”他說,“就算你現在逃掉了也不要緊,我事后再借助組織的力量來追殺你便是。組織從去年開始就想要把你當成血祭儀式的活祭品獻給凋零了,可惜當時帶隊殺你的‘驚懼’不濟事,居然反過來被你殺死,真的是丟人現眼。”
“把我當成活祭品?”我重復著,“血祭給凋零?”
我似乎正在接近去年那場神秘圍殺的謎底。
他冷笑道:“但你別以為那就是結束了,現在組織已經知道了你還沒死的事情,肯定還會繼續派人來殺你的。”
“是嗎?真是遺憾。”我說,“如果不是時間快到了,我還想繼續從你嘴里挖些情報的。”
“什么?”他愣住了。
“你是什么時候發覺到的?”都靈醫生轉過頭來問我。
“大約是你在夢中夢里對我提及‘只有以你為目標,涉足安息鎮的人及其追隨者,才會在睡眠中進入噩夢’的時候。”我說,“但我當時還不是很確信。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是能夠分辨出來的。我對自己做過這種訓練。直到暴烈又說起,像你這種級別的夢境技術者,能夠讓夢境變得連他也無法分辨真假。”
“所以你在接過短刀的時候,才會問是不是只要讓暴烈中毒就可以了。”她篤定地說。
“當時你說我的想法是對的,我就已經確信了。”我說,“但我想萬一是我會錯意就不好了,所以想要拋開胡麻,與你私下密談。”
“這也難免。你的伙伴看上去有點冒失。”她點頭。
“而從你現在的態度來看,真相果真是如此。”我說,“不過我還有個費解的地方……”
暴烈忍無可忍,上前一步,“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都靈醫生不為所動。
暴烈倏然頓住了,他錯愕地捂住心臟,吐出了一大口血,然后艱難地問:“怎么回事……這是……”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或許現實世界,也不過是其他人的一場大夢?”我說,“現在,你是對的。”
“難不成……”他絕望地瞪大雙眼。
“就如你所想。”我用宣判死亡的口吻說,“這里是夢。”
他掙扎地看向了都靈醫生,而后者則只是一言不發。直到他在咒毒的殺傷之下,無能為力地倒在地上,也成為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體。
暴烈,死亡。
他到最后也沒能滿足在夢中生活的愿望,卻在夢中死去了。
都靈醫生面朝著他的尸體,深深地嘆了口氣,久久不語。
片刻后,她對我說:“那么,現實中見。”
“現實中見。”我點頭。
然后,房間的燈熄滅了。
黑暗同時淹沒了我的身體和意識。
當列車駛入站臺中間的時候,我也醒了過來。
透過窗戶,能夠看到站臺上的看牌,上面寫了一行字:歡迎來到安息鎮。
“醒醒。”我踢了踢胡麻的小腿,“我們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