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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都靈醫生(下)

  我大約花費了五秒鐘時間,才終于把“索尼婭.香格里拉”這個曾經僅僅聽過一次的姓名從腦海的深處打撈上岸。對,我知道這個姓名。這是“無面之影”那個見鬼的女人,第一次與我在現實中見面時故意使用的假名。當時的我一聽就知道這是個假名,并且針鋒相對地編了個叫“哈斯塔.洛夫克拉夫特”的假名反擊回去。這件事情距今不超過一個月,卻不知為何讓我覺得,這好像已經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認識她。”我看著都靈醫生。

  她小幅度地點頭,然后說:“那是個行蹤成謎的女人。并且與你和我一樣,擅長于變幻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外表。我所見到的她,看上去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藍發少女,但那應該不是她的真實外表。甚至未必是她的真實年齡和性別。我對她亦是知之甚少。”

  “你是如何與她認識的?”我問。

  “她與我一樣,也正在被凋零信徒所追殺。根據她對我的說辭,她在一年多前,從凋零信徒的地方據點里,盜走了某個相當重要的,封印著禁忌知識的容器。”她回答。

  封印著禁忌知識的容器,難不成這個禁忌知識,就是靈轉藥配方的知識?

  在我消化這些話語的同時,她繼續說:“一個月前,她幫助我脫離了凋零信徒的追殺。而作為報酬,我按照她的要求,為她配制了一份蘇生靈藥。”

  “以剩余壽命減半為代價,服用以后強制性地連續睡眠三天,讓所有的傷勢——甚至是致命傷也得以痊愈的‘蘇生靈藥’?”我確認了一遍。

  “是的。”她點頭,“這有什么問題嗎?”

  我將那女人在河貍市中做過的事情講了一遍。

  “殺害無辜女子,并且剝下其臉。傳播禁忌知識,暗中利用河貍制藥,誘發血腥的人體實驗……”她數著那女人的罪行,然后嘆息,“我所認識的‘索尼婭.香格里拉’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但這確實是只有她才能辦到的事情,同時也與我所掌握的河貍制藥事件的線索全部吻合。看來我也被她欺騙了。真是慚愧。”

  她對我鄭重地道歉,“對不起。如今想來,她很可能并未死去,而這又與我為她配制的蘇生靈藥脫不了干系。這是我的責任。”

  我不置可否,然后問:“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又是如何向你提起我的?”

  “那是一周多前的事情。她從河貍市走出來,向暫居安息鎮的我購買了少量的傷藥,然后離去。在與我閑聊的時候,她提起了你。”她回憶道,“她說你正在打聽與退轉藥相關的情報,有可能會在近期找到我。還說你或許也與凋零信徒有過節,如果我又被凋零信徒找上門來,或許能夠向你求助。”

  “聽上去好像沒說我的壞話。”

  “我跟她說:既然如此,不妨我們三個人結成搭檔。我負責后勤支援,無面人負責前線戰斗,而你則負責偵查情報。三個人在一起的話,無論做什么都會事半功倍吧。”她說,“但是她拒絕了。她說,如果下次再與你見面,大約會分出生死。”

  “自然如此。”我一邊說,一邊想:我對那女人倒是沒有多少仇恨,僅僅是出于某種類似于心理潔癖的情結,無法容忍這種人在自己的面前活蹦亂跳而已;但她應該是對我仇恨得無以復加,恨不得把我連骨頭都嚼碎了吞進肚子里才對。

  我對于那女人的夢想就是損毀到了這種地步,但是我絕不同情她。相反,我為此感到神清氣爽。甚至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再來一遍。

  “先不提她的事情。”我說,“我來這里見你,另有他事。”

  “是為了退轉藥的事情吧。”她說。

  “是的。”我說,“你上次說過,無論我想要做的是什么,僅僅有了退轉藥及其配方,是不夠的。”

  “你知道這其中的理由嗎?”

  “自然。”

  理由很簡單,像是“退轉藥”這種直接影響靈魂,降低服用者靈感的靈藥,對于我這種近乎于完全免疫來自于外部的靈魂影響的人而言,就是吃了再多也不管用。從這方面來講,我很久以前服用的“鮮血心眼魔藥”反倒是個異類。那是借由直接影響肉體而間接影響靈魂的魔藥,原理上更加接近于“靈轉藥”。

  但,既然我早已對于這種事情了然于胸,那就自然不至于在這種地方跌倒。我知道如何讓退轉藥在自己身上生效的方法。

  那就是“自行配制”。

  若是以自己的雙手觸摸每件原材料,親手體驗退轉藥配制過程的每道工序,那么到了服用成品的環節,縱然是我這猶如絕緣體一般的靈魂,也會不得不承認退轉藥的存在。雖然聽上去相當唯心,但這就是服用退轉藥的唯一解。

  這個方法的難點在于,我沒有靈藥學的技術知識。而好在,靈藥學誠然是高難度的學問,但若是不追求成為靈能藥師,僅僅是學習特定藥物的配制手法,那就可以做到短期速成。

  我一開始的打算相當簡單,就是先拿著配方,去求教自己曾經委托配制“鮮血心眼魔藥”的靈能藥師,再讓那藥師反過來將配制細節傳授給我。但如今的情況卻是不同,既然凋零信徒以組織的形式成為了我的潛在敵人,那么我也多多少少要對合作者的立場有所講究。從這點上來講,同樣與凋零信徒為敵,并且本來就有退轉藥配方的都靈醫生,就成為了我最佳的選擇。

  “我會傳授給你退轉藥的配制手法。這也是我對于將你卷入小鎮噩夢這件事的賠償之一。”她說,“但是退轉藥的主材過于稀有,我手頭上只有一些輔材,暫時只能為你演示前期環節,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我說。

  “你是否對靈藥學有過研究?”

  “只有門外漢水平的了解。”

  “即便如此,你也應該明白,靈藥的配制,究竟是何等‘不切實際’的技術。”她說,“有些地方甚至比起夢境技術更加荒謬。就連那個堅韌不拔的暴烈,也在靈藥學上舉手投降。”

  “我明白。”

  這也是我之所以沒有學習過靈藥技術的關鍵理由。過去就連那么重要的鮮血心眼魔藥,我都交給了其他人配制,我想,如果不是服用退轉藥有親手配制的需求,我這輩子都不會動念去學習什么靈藥配制技術。

  “那么,現在就開始吧。”她說。

  學習靈藥技術的過程絕對無法帶來所謂的充實感。要我形容的話,那更加近似于習以為常的觀念遭到了強暴。但那不是她故意使然,實在是靈藥學這一學問過于云里霧里。

  天黑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一邊反芻著自己之前學習到的知識,一邊抬頭四顧。忽然看到旁邊的書架上放了幾本故事書,便回頭去問,“你沒有視覺,也能夠看書嗎?”

  “若是集中靈感,姑且能夠把握到書上寫了什么。”她老實回答,“但那是相當辛苦的,更加無法從中體會到看故事的快樂。”

  我抽出其中一本故事書,翻了翻。她好像躊躇了下,問:“那本書,能否念給我聽?”

  我本想直接拒絕,但看著她那雙失明的被黑布蒙住的眼睛,想著她剛才也在努力為我講解靈藥配制技術,便點頭答應了。也不是多么麻煩的事情。我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把故事書翻到第一頁。

  神出鬼沒的無面人,沒有四肢的都靈醫生,真是個都市怪談般的組合。我一邊油然而生這種念頭,一邊念起了手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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