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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殺人魔(二)

  我上午才聽說蟻之主被“無面人”所刺殺,下午就聽到了祖父前天遭人襲擊的消息。這一瞬間,我的腦海中不可避免地蹦跶出來了一個堪稱魔幻的念頭:我的祖父不會就是蟻之主吧?

  徐盛星一邊駕車,一邊詢問,“我以前有跟你聊過我們家族的背景嗎?”

  “沒有。”我說,“你從來不聊這些。”

  不過,我也從來沒有問過。但是我有做過調查,大體上是知道一些的。

  “我們家族從你曾祖父那輩起就開始在河貍市闖蕩,如今則控制著一個二三流的地下組織。歸根結底,不過是一伙隨處可見的烏合之眾而已。這個地下組織從你曾祖父傳到了你祖父的手里。而你祖父則打算傳到我的手里。”他說,“那時我還很年輕,比你更加年輕,只是個初中生而已。學習成績一般般,跟著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樂,成天想著班級里面長得好看的女生。差不多就是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你祖父突然跟我說,要讓我繼承他那個無聊透頂的地下組織老板的位子。”

  “你拒絕了。”

  “自然是拒絕的。否則現在就沒有現在的徐盛星了,有的只是地下組織老板徐盛星而已。”

  地下組織老板徐盛星。我試著在腦海中勾勒那種形象,然后沒來由地回憶起了在無面人事件中,當著我和那女人的面頻頻爆出問題言論的徐盛星。

  “你這是什么眼神。”徐盛星警覺道,“我的臉上沾了什么嗎?”

  “沒什么。”我言不由衷地說,“后來呢?”

  “當年那老頭準備跟我打長期戰。就像是那些想要極力說服不想結婚的年輕人去相親的父母一樣,想要耗到我點頭同意為止。”他說,“我實在受不了,就離家出走了。”

  “你那時還是初中生吧,離家出走以后要如何生活?”我問。

  “還能怎么樣?只能看著辦了。況且我從上小學時起就覺醒靈能了。像我這種靈能者只要肯開動腦筋,哪怕還是初中生也能夠弄到錢。當然,我沒有犯法,更加沒有傷害無辜之人。與你祖父和曾祖父不同。”他說,“他們的地下組織是真的會殺害無辜之人,也曾經摧毀了很多家庭,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我小學時反而很崇拜他們,但到了初中時就對此深惡痛絕。越是成長越是痛恨。在離家出走以后,我獨自賺到了上高中的錢。他們聯絡我,我也只當不認識。”

  說到這里,他流露出了懷念的表情,“我跟你母親林小染也是在高中時認識的。我隱瞞了自己的家族背景,也隱瞞了自己的靈能者身份,只是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與她談戀愛。大學也上同一家,畢業以后沒過多久就結婚了。”

  “祖父就這樣看著?”我問。

  “當然沒有。他極力要我回歸家族,我沒給他機會。”他說,“高中三年級那會兒,有個腦子進水的親戚為了討好那老頭,綁架了小染,逼迫我回歸家族。后來我把這親戚滅了,但家族背景也暴露給小染了。幸運的是,她并沒有在意這點,依然接受了我。”

  他這青春期過得簡直跟都市異能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我心想。

  “如果可以,連那老頭我也想捉進監獄里。或許你認為我不孝,但那家伙就是罪孽深重到了這個地步。”他說,“地下組織這玩意是沒有任何浪漫可言的。你也千萬別因為他是你祖父而心存幻想,把某些黑色電影中表現出來的浪漫理念移植到他們的身上。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肆無忌憚地利用他人。如有必要,別說是老幼婦孺,甚至連最親近的人也能夠殺害。齷齪惡心到了極致。”

  “但是你沒能下手。”

  “是沒能下成手。雖然他經營的不過是個登不上臺面的組織,但是……”他沒有說下去,看來里面有著某些不方便說的緣由,然后他又轉回了自己的話題,“大學畢業以后,我設法進入局里工作。哪怕是親戚,只要是在我的管轄區域里犯事也照抓不誤。事實上也的確抓了不少。我就這樣與家里人越走越遠了。”

  我以一般人的立場提出疑問,“如果要做這種工作,應該是會審核家庭背景的吧。”

  “其他城市或許會更加嚴格,但河貍市是實力主義的城市。連井上仁太的兒子也能做,我自然也不在話下。”他說。

  我點頭,然后問:“井上仁太又是誰?”

  他看了我一眼,過了三秒鐘,這才回答,“曾經是我朋友的人。”

  二十分鐘以后,徐盛星駕車駛入了河豚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我們下了車,乘坐酒店電梯,前往舉辦祖父壽日宴會的頂層。

  “既然你這么討厭那些親戚,為什么現在又要來參加這宴會?”我轉頭問他。

  “有兩點。”他微微一頓,摸了摸自己右邊的褲子口袋,然后說了下去,“第一,他好歹也是我父親,我估計他是活不到八十歲了,所以就在他七十歲壽日的時候過來看一眼。”

  他繼續說,“第二,我想帶你來認認臉。”

  “讓我認他們的臉?”我問。

  “不,讓他們認你的臉。”他說,“免得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以后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然后被我燒成灰。”

  叮的一聲,電梯來到了頂層。

  河豚大酒店的頂層是一整片會場,數十張圓桌排列在會場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其中,談論著各種各樣的話題,空氣中流淌著歡慶的背景音樂和沁人心脾的香味。我們一進去,就有穿著得體的侍者走過來,徐盛星遞去請柬,然后帶著我,大步流星地邁向了更深處。

  不知道是誰先注意到了我們的到來,少數正在歡聲笑談的人忽然沉默了下來,看著徐盛星的臉,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然后,沉默就像是傳染病一樣,迅速地蔓延到了會場的每張嘴巴上。

  “怎么了?”徐盛星冷笑道。“繼續聊啊?”

  遠處,有個青年倏然起了身,“你是——”然后他被身邊的幾個人按住肩膀,強行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人在他的耳畔竊竊私語,他很快變了臉色,驚懼不已地看向徐盛星。

  徐盛星帶著我,來到了最深處的圓桌,里邊坐著個老人。這老人應當就是我的祖父了。他面容枯槁,身材消瘦,皮膚像快要融化一樣松弛,頭發也掉光了,身下坐著的是輪椅。雖說現在是他的七十歲生日,但他看著簡直像是九十多歲。他先看了看我,再看看徐盛星,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是那種好像喉嚨里黏著濃痰的咳法。然后,他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沒事,繼續聊。”

  周圍逐漸地恢復了歡聲笑語的氣氛,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比起剛才多了些僵硬感。

  老人笑呵呵地看向了我,“這就是我的孫子?”

  “是我兒子。”徐盛星說,“不是你孫子。”

  他指了指老人,對我說,“這是徐全安。”

  “要叫祖父。”徐全安強調道。

  “你也配?”徐盛星反問道。

  “我是你爹。”徐全安說。

  徐盛星冷笑不止。

  徐全安看了看我的手腳,又看了看我的眼罩,說話的口吻很是慈祥,“這是我們祖孫倆第一次見面,值得紀念。我聽說過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想過要來見見你,但是他一直阻止我。你不認為他很沒用嗎?既沒有保護好你,又沒能親手抓住傷害你的兇手,廢物一個。我看不如別做他兒子了,來做我孫子吧。”

  “你選哪邊?”徐盛星問我。

  我不假思索地往徐盛星這邊靠近了半步。

  徐盛星哼笑著看向徐全安。

  徐全安嘆了口氣。

  “我要跟他單獨談話。”徐全安跟與自己同桌的,從剛才開始就噤若寒蟬的親戚們說,“你們先去其他桌吃飯吧。”

  親戚們如蒙大赦,立刻撤到了遠處的圓桌。

  徐盛星用眼神向我示意,我也退到了遠處,找了個地方站著。雖然空氣中充斥著背景音樂和其他人的聊天聲音,但是以我的聽覺能力,哪怕不如那些能夠憑靈能強化聽覺的靈能者,也足以竊聽到遠處的徐盛星和徐全安的交談。

  徐全安說:“雖然也給你發了請柬,但沒想到你真的會過來,而且還是帶著我孫子一起來。我另外一個孫子呢?為什么不把他也帶來?”

  “今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何必叫他千里迢迢趕回來?”徐盛星毫不客氣地說。

  “那你又是過來做什么的?”徐全安冷冷道,“總不至于是覺得我命不久矣,來見我最后一面的吧?”

  “自然不是。”徐盛星看著他,話鋒一轉,“我今天從局里的秘密渠道得來了一個消息,說是蟻之主前天被無面人刺殺。”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是當然。你不過是個二三流地下組織的控制者,蟻之主那種行蹤成謎的‘大人物’的消息,你怎么可能聽說過?”徐盛星諷刺道,“但是說來巧合,你前天不也是被人襲擊了嗎?而且受傷還挺重的,靠著靈藥的力量才能夠快速恢復,看似毫發無損地坐在這里。”

  “想說什么就直說。”徐全安說。

  “那我就直說了。”徐盛星開門見山道,“你是不是蟻之主?”

  “如果我回答‘是’,你又準備如何?”徐全安反問道。

  徐盛星冷酷道:“那么,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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