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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射策(中)

  未免宋忠三人多心,劉景又補充道:“孔明、仲宣雖代表我,但不會干涉考場,萬事仍以先生、綦毋君、司馬君為主。”

  說罷,劉景低頭翻閱考卷,自穿越以來,他基本手不釋卷,

  卻只是觀書大略,并不專研章句。

  射策第一場《貼經》考的是《五經》經文,他自忖過關不難,第二場《試義》考的則是《五經》章句,就有些難以應付了。

  也就是說,劉景本人若參加考試,

  大概率通過不了第二輪。

  而參加此次考試的學子們,

  至少要闖過第二輪考試,

  方有機會得見劉景,獲得一官半職。

  不難想象,日后隨著科考體系的實行,將會有無數有才而無學的人折戟考場,無法入仕。

  相比之下,以茂才、孝廉為代表的察舉制選才就要廣泛多了,察舉制不僅看通經與否,甚至通經都不是首要之選,品性、才能、出身……乃至精通法律、兵法等,皆可作為進身之階。

  當然了,科舉制取士縱然有缺點,可相比于日益僵化的察舉制,仍然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歷史的發展也證明了這一點。

  況且此次射策,

  不止明經一科,還設有明法科,

  只不過聲勢不及前者罷了。

  且劉景計劃在不久的將來增設明算、明史、明字等科,

  盡可能擴大選才的范圍。

  劉景匆匆翻看一遍,

  合上考卷,望向危襟正坐,形貌鄙陋卻風流蘊藉的司馬徽,開口問道:“不知對于先前所請,司馬君考慮的如何了,是否已有決定?”

  司馬徽既為中原名士,又在襄陽教書多年,在南北士人中皆有德望,就算只留在身邊做一個吉祥物,都能起到極大的作用,劉景自然想要將他收入麾下。

  之前司馬徽一直忙著籌備考試,劉景不好上門叨擾,便讓諸葛亮、龐統先行試探其口風。

  和一心隱居的龐德公不同,司馬徽面對諸葛亮、龐統兩位半徒的試探并未一口回絕,推說眼下忙于籌劃射策諸事,暫時無暇他顧,考慮些時日再作答復。

  司馬徽沒有當場拒絕,就代表其有出仕之心,

  所以今日見面,劉景便迫不及待地出言相詢。

  司馬徽拱手拜道:“在下一介儒生俗士,

  白首窮經,不識時務,不意竟得將軍如此看重,只恐年老才疏,有負將軍期望。”

  劉景笑著搖頭道:“司馬君潁川高士,雅好人倫,誨人不倦,自謂才疏,豈不謙虛過矣?至于年老,司馬君年齡比之趙充國、姜子牙如何?趙充國七十余安邦定國,姜子牙八十為天子師,司馬君才五十,何言年老?”

  司馬徽連稱不敢當,“將軍之言,實在是折煞在下了,在下何德何能,敢比于先賢?”

  諸葛亮看不下去了,一旁出言道:“先生不必過于自謙,先生寬厚長者,為人仁信篤誠,有當世之具,臺輔之器,足以共襄大事。”

  王粲性情狷急,很是看不慣司馬徽的“矯揉造作”,并認為對方這樣的小書生,只是徒有虛譽,并無濟世之才。

  不過既然劉景有意招攬,他便也開口道:“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劉景升割據荊襄,以觀世事,北士避亂荊州者,乃以千數,皆海內俊杰,而劉景升不能用之,有識之士,莫不吁嘆。司馬君懷才不遇,寄身庠序,教書自娛。將軍心懷天下,思才如渴,自入襄陽以來,四方賢才歸之若流水,司馬君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宋忠、綦毋闿與司馬徽相交多年,對后者的才能十分清楚,知道他并非是一個只知專研儒術的書生,因此也都出言相勸。

  司馬徽見室中眾人相繼來勸,遂不再推脫,正冠斂容,徐徐言道:“將軍及諸君皆以為徽才智堪用,在下便勉為其難,應下辟命。只是做事當有始有終,望將軍允許我繼續監考,待射策結束,再入幕府,效命麾下。”

  劉景自然一口答應。

  考試定于明日,時間頗為緊迫,宋忠、綦毋闿、司馬徽哪能坐得住,不出片刻便提出告辭,劉景起身將三人送到門外。

  宋忠三人乘車回到學校,當即宣布考試消息,霎時間學城為之沸騰,頃刻間諸學子紛紛返回住舍,埋首書海,臨陣磨槍。

  當晚,學子橫巷燈火通明,直到后半夜才逐漸暗淡下來,更有通宵達旦者,燈火一夜未熄。

  翌日食時,學子們吃過早飯,準備就緒,三三兩兩走出寢舍,如百川歸流般涌向考場。

  劉表崇儒立學,但之前甚少開科取士,是以學子們對此次射策報以了極大的熱情,上至五六十的白發老者,下至十余歲的束發成童,皆踴躍報名,經統計參考者超過一千五百人,要知道學校學生總數也才兩千出頭而已。

  由于考生人數過多,考場只得設于室外開闊之地,所幸時下正值九月中,秋高氣爽,氣候宜人,倒也不會造成不便。

  學子們陸續到達考場,在學校掾史的引導下,排隊領取寫有號碼的竹牌,而后對號入座。

  諸葛亮、王粲同宋忠、司馬徽等人共坐于講臺之上。

  遙見崔鈞、石韜二人前來參加考試,王粲頗感驚訝,他之前向劉景推薦北方人才時,就曾提到二人,以他們和諸葛亮的關系,怎會來此參加考試?扭頭問諸葛亮道:“孔明與崔州平、石廣元相交多年,對二人才能知之甚詳,為何不將二人引薦于將軍?”

  “非我不引薦,而是廣元不愿也。”諸葛亮道出原委,“廣元言:‘靡不有初,自當善終,不然豈不辜負了這些年的努力,此番射策,正可驗證所學。’州平知其心意,亦婉拒引薦……”

  王粲目露激賞,評價道:“石廣元固非超世之才,但專務經綸,有節有禮,不失為良士。”

  王粲雅有知人之鑒,他對石韜的評語在諸葛亮看來頗為中肯,其四友之中,論才能,以崔鈞、徐庶為最,二人不分伯仲。

  諸葛亮最先結識崔鈞,屢聞得失,后來相交徐庶,勤見啟誨,諸葛亮從他二人身上學到了很多,已返回家鄉的孟建孟公威稍遜崔、徐,石韜則排在末尾。

  不過四人才能雖有高低,倒也相差不大,俱為難得的人才。

  接下來不到片刻工夫,諸葛亮、王粲又陸續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有北人,也有南人,尤其是近年來以風流談論著稱襄漢,與龐統齊名的習禎也來了,王粲不由失笑道:“看來盯上此次射策魁首的人不在少數啊。”

  諸葛亮笑道:“這倒也不意外,如今將軍麾下人才濟濟,制度日嚴,不比長沙草創之時,也只有仲宣這般有王佐之略的大才,方能令將軍破格超擢,授以東曹雄職,躋身股肱之列。”

  王粲聞言面上難掩得色。

  諸葛亮繼續說道:“此次射策,對有心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能技壓群英,拔得頭籌,必可獲得將軍看重,青云直上。”

  王粲聽罷撫掌大笑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楊儀和族弟楊颙分到了不同區域,其手持竹牌,步履從容的來到所屬的座位坐下,對周遭全無興趣,徒自研墨,目無余子。

  隨著千余考生陸續就位,掾史們開始依次發放考試紙張,撫摸著這種緊致綿韌,平整光滑的長沙紙,考生們無不贊嘆有加。

  事實上考生們對這種紙張并不算陌生,之前劉景來學校,曾贈予學校一些長沙紙,只是數量有限,只有少數人有幸分到。

  掾史們分發考試紙張時,數以百計的學城諸曹吏亦隨之進駐考場,以監視考生,防止作弊。

  待紙張分發完畢,宋忠起身來到講臺前沿,向考生們宣布考場規矩,由于是草創,僅寥寥幾條,如不得夾帶文字,不得與人討論,不得窺視他人考卷,不得越坐與他人換寫,想要方便需向監考請示,由其陪伴如廁等。

  接著宋忠又宣布考試內容,盡管學子們早就已經知曉,但在考前還是有必要再詳細說一遍。

  第一場《貼經》,即將需要考的經文遮住若干字,考生根據前后經文補充句子,將所缺的字正確填寫,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填空題。《帖經》主要考察的是考生對儒家經典的熟悉程度。

  《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孝經》各十貼,總計六十貼,答對三十為合格,四十以上為乙,五十以上為甲。

  《五經》《孝經》乃大漢士子從小熟讀之書,又入學校專研多年,考生們不說倒背如流,那也是滾瓜爛熟了。

  何況答對一半即可通過,這一關總體來說并不算難,主要是為篩掉不學無術之徒。

  宋忠講完,隨即公布第一題,宋忠將一塊木板懸掛于講臺之上,木板上書:“世之不顯,厥猶翼翼。”下面空一行。之后書:“王國克生,維周之楨。”再空一行。

  臺下掾史們第一時間抄之于竹簡,而后奔走傳告諸考生。

  馬良年十六,是此次射策最小的考生之一,原本心里還頗為緊張,不過聽到“世之不顯,厥猶翼翼”八字,心下立時大定,揮筆寫下:“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此題出自《詩經·大雅·文王》,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愿眾多優秀人才,生于此王國,無疑是表達求賢之心,用這首詩作為射策第一題,再合適不過。

  宋忠不久后又掛上第二塊木牌,出自《詩經·小雅·正月》,此詩批評君主親小人,遠賢臣,行暴政,顯然是意有所指。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詩經》十貼陸續公布,接著是《尚書》《禮記》……

  與考生們想像的不同,考題堪稱包羅萬象,卻極少涉及生僻字,令不少提前有所準備的考生大失所望,一番努力全做了無用功。

  這是劉景特別叮囑宋忠等人的,他不希望射策選出來的人,是一群只知咬文嚼字的書生。

  六十道考題看似不多,然而當公布《孝經》第十貼,也就是最后一道題目時,已是午后晡時,整場考試,前前后后,共耗時四個時辰有余,直令考生們身心俱疲。

  楊儀將考卷交給監考,轉身離開考場,步履依舊從容。

  似《貼經》這種程度的考試,對他來說全無半點難度,閉著眼睛都能輕松過關。甚至明日的《試義》,他也全不放在心上。

  射策前兩場考試,說白了,不過是一道門檻,只有跨過這道門檻,才有資格面見劉景。

  對于像楊儀這樣的才俊,前面的考試都是走過場,由劉景本人親自出題對策,才算是真正的考驗。

  何謂對策?

  顯問以政事、經義,令各對之,而觀其文辭定高下也。

  楊儀為人自視甚高,他認為自己盡管名聲比不上龐統、習禎,才能卻不輸半分。

  龐統以舊交投奔劉景,即拜左司馬,隨侍左右,參謀大計,楊儀自知無法與之相比。

  習禎也參加了此次射策,哪怕兩人交情不俗,楊儀亦暗生計較之心,此番定要壓過習禎一頭,使劉景知道荊襄不止有龐統、習禎,還有他楊儀。若能對策奪魁,那就更好了,不過以楊儀之驕傲,也認為希望不大。

  楊儀才出考場,就看到族弟楊颙正與習禎、馬良等人交談。

  楊儀加快腳步來到幾人面前,環視一圈,目光最終落到馬良身上,問道:“季常考得如何?”

  馬良靦腆一笑,回道:“考題比我想的要容易不少,過關應該不難,明天的《試義》就不好說了,十有八九通過不了。”

  習禎道:“《試義》考五經,卻也不必博通五經,通一經即合格,季常修《左傳》數載,未必沒有機會闖過第二輪。”

  “那就借大兄吉言了。”馬良自知希望不大,拱手笑道。

  幾人談話之間,疲憊涌上心頭,考試考了一整天,眼下可謂是又饑又乏,都沒什么心思閑聊,結伴返回寢舍。

  幾人皆出身襄陽大族,自不用親自做晚飯,家中奴仆早已備好餐飯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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