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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師道和楊定國對望了一眼,這些年他們自力更生,且耕且牧,偶爾出擊,戰勝后也帶回了些戰利品,可也都不是以劫掠為目的。至于像張邁這樣赤裸裸地叫囂:“咱們去搶啊!”那更是從來沒有的事。
“張特使剛才的說法,倒是符合兵法,只是……”楊定國說:“只是以掠奪為生,和圣賢的教導頗相違背,咱們要這么做,那不就和胡虜一樣了嗎?”
張邁眉頭皺了起來,這老家伙在西域混了這么久,怎么腦子里居然還有這樣食古不化的想法啊:“我們和胡虜怎么會一樣呢?我們這么做不是出于獸性,而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再說,現在也不是和平時期,拜這些胡虜所賜,我們的城池都毀了,家園也沒有了!他們既然不肯與我們和平共處,那我們還跟他們講什么仁義道德!所以從現在開始就是戰爭時期了。既是戰爭時期,就該遵從戰爭的規則!我記得孫子兵法里有這么一句:吃掉敵人一石糧食,勝過自己生產二十石糧食。”
他雖沒背出原文,郭洛已經響應道:“特使說的不錯!食敵一鐘,當我二十鐘!其實咱們早該如此了,以前都太客氣了!”
幾個老將還有些猶豫,但楊易開了個頭,年輕的一輩就都跟著叫了起來:“大都護,張特使說的不錯!憑什么胡人能搶我們的,我們就不能搶他們的?”
“對,這西域本來就是我們大唐的,他們趁著我們國內戰亂搶走了這花花江山,我們為什么不能搶回來?”
“沒錯!當初四鎮淪陷,他們可搶了我們多少東西,殺了我們多少人!安西、北庭十幾萬大軍,再加上商人、屯農、工匠以及眷屬,幾十萬人殺到現在卻只剩下幾千人!現在我們把東西搶回來,也只是取回本來就屬于自己的東西罷了。”
“就是!對付這些胡虜,講什么仁義道德啊!”
“對!封鎖怕什么!只要有特使帶領,我們一定能夠突破封鎖,打回長安去的!”
群情洶洶之下,老將們倒不好說什么了,更何況他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主意。
見有這么多人支持自己,看著郭洛楊易等人摩拳擦掌,只盼著馬上就出去大大劫掠一番,張邁笑吟吟地道:“若是這樣,那這作戰方針就這么定了。”
“特使剛才的想法很好,具體來說,應該如何做呢?”楊定邦這么說,也不知道是準備支持張邁,還是在給他提難題。畢竟戰略總是容易一拍腦袋就想起的,但具體該如何執行卻總比設想困難十倍。
“具體怎么做,那要看形勢而定了。但有一點就是,我們不能死守在這里,要沖出去,哪怕沒什么把握也要出去,出去了才能和各種各樣的人——包括敵人和朋友產生接觸,才會遇到各種突發的情況,不要害怕突發事件,那些不是壞事,而是好事——因為那里面必然隱藏著制勝的機會!
“早期呢,可以用輕騎兵先發動試探性攻擊,同時要設法利用身處敵后的唐民,建立情報網絡,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啊。”
張邁也不管他說的這些根本就不具體,但這時激情滿胸,也就不管了,只是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一得到可靠的消息,就選擇敵人的弱點,發動進攻,這時候咱們就變成老鷹,一擊不中馬上遠飛。同時,后方則加強防守,防守的辦法不是筑造堅城——咱們沒那時間和物力,而是要變成狡兔,多挖幾個可以躲起來的洞,不要考慮種田牧羊的事情了,反正咱們人口也不多,應該可以通過劫掠來補充口糧。一邊跑一邊打,消磨掉敵人的優勢。”
郭洛好像也變得很不理性了,點頭應和道:“對,這叫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張邁點頭答謝他的呼應,繼續說:“等到咱們占據了上風,就變成蝗蟲,橫掃過去,啃得敵人骨頭都沒得剩!在作戰的同時尋找一條能夠回到長安的道路!最后要是能打贏了仗,建立了政權,那時候再對內部行仁義道德不遲。”
郭洛、楊易等年輕將領都聽得血脈沸騰,甚至一些中年將領也聽得暗暗點頭,他們心中所掌握的信息比張邁多得多,斗爭經驗又足,張邁每講到一個想法,他們馬上就都在心中轉化為如何進軍、如何躲避,乃至如何聯系敵后的情報等具體的戰術安排。
就連安六也道:“不用考慮種田、牧羊的窩點?那就只要足夠飲水、無須灌溉的地方了,似這等的地方,在怛羅斯以北、熱海以西,我至少能給你們找出幾十個來!”
遏丹的焦土上忽然又變得熱鬧起來,眾將領你一言我一語,各敘所長,各陳其計,張邁的話就像對一個山頂洪湖上在某個方位上打開了一個缺口,安西眾將領一受啟發,尤其是青年將領,各人的聰明才智馬上便如大水一般源源不絕地涌出。
但那些老將卻大多捻須不語,覺得張邁說的這些事情要實現,中間還有好多的難關。只是,他們卻無法阻擋青年人的熱情。
“這些后生啊,真是異想天開!”郭師道尋思:“不過,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由于大都護沒有反對,這一次軍帳會議便根據張邁的提議敲定了東歸的方向,傳達了要設法回歸中原的指令以后,全軍竟產生了群體性的興奮。
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是一次多么危險的旅途,但竟然無一人退縮!
張邁本來還比較擔心后方民部的那些老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后方在聽到這個決策之后,正是那些老弱們最支持東歸。
那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犢自不用說,郭汴楊涿聽說“要回家”激動得坐不住,便是那些老人竟也沒有一個打退堂鼓。
“終于要回長安了,終于要回長安了……”郭汾的母親郭老夫人換有足疾,從楊清那里聽說了這個決定后抓住媳婦的手說:“早就該如此了,早就該如此了!”
“可是,婆婆你的腿。”
“腿?哈哈!沒事!沒事!”郭老夫人從兒子給她鋪好的板氈上站起來,說:“我還可以走路!還可以騎馬,萬一到了哪里走不動了,你們就把我丟下,不用管我!當初回紇攻城、少年們退入星火砦的時候,我們這些老不死不都準備與城同亡了嗎?如果沒有沒有張特使的焚城之計,我們這些老骨頭早就化作灰燼了。反正留在這里也是等死!現在這半條老命是撿來的,多活得一天都是賺了!”
張邁既得安西上下擁護,在軍中又有年輕兵將的支持,就是中年將領有幾個如安守敬等也都表示支持他,當即定計:郭師道統籌全局;由楊定邦領銜軍部,組成一支游騎兵,負責偵哨、出擊、劫掠,張邁為監軍;楊定國主理民部,一邊主抓后勤,一邊訓練少年和新歸附的俘虜。
如今星火砦中尚有數月之糧,全部運了出來,準備行動!
“游擊!運動!遷徙!避免正面作戰!蠶食敵人,慢慢壯大自己,再行反撲!”
這是遏丹焦土聚會上定下來的戰略基調。
雖然前途仍然充滿了不確定因素,但唐軍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與其步步退縮被逐漸沸騰的溫水煮死,不如奮力一跳來博個機會!
既已確定了要東歸,要打游擊戰、運動戰,安西唐軍的視野一下子寬了不知多少!如果說碎葉之會時的士氣高昂還只是出于張邁的激勵,那么這時唐軍中的年輕人便都堅信他們將獲得成功——長安仿佛在東方發出了召喚,于闐佛國在親切招手,疏勒的花花世界也在等著他們呢。
焦土聚會之后,張邁召集唐軍高層,商議具體策略,張邁道:“昨晚戰斗結束后我和安守敬校尉連夜審問俘虜,發現遏丹的駐軍盡是和副汗薩圖克·博格拉走得較近的部族,看來攻打我們這件事情都是博格拉汗在主持,阿爾斯蘭是什么態度還不得而知,可惜圖甘在亂戰中死了,大將霍蘭又給逃了,沒能捉到高層拷問個明白。不過我聽郭洛說,這里離八剌沙滾不過八百里,輕騎的話數日可到,薩圖克·博格拉的后續兵馬只怕在這幾天也會開到。所以此地不能久留。因此我想兵分兩路,我協助楊定邦校尉率領豹韜營繼續東行,一邊收集情報,一邊逗引回紇諸部,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同時郭大都護則率其它三營先行回去與民部會合。”
郭師道說道:“聽洛兒說,博格拉汗已經勾結了火尋,火尋人比回紇人更擅長在荒原山林間生存戰斗,若他們從西南開來,則西面也不安全了。”
“大都護與民部會合之后,也不能停留,更不能向西、向北——那都是自尋死路!”張邁道:“三營到達以后,守敬可布置出我們繼續向西、向北遁逃的疑局,同時大部隊以及民部則渡過碎葉河,南下進入沙漠。”
諸將都是一驚:“沙漠?”
張邁道:“咱們當初是從南面怛羅斯一帶過來的,不是嗎?而且劉岸告訴我,這幾十年來這條路也還在用,咱們賴以修造陌刀的鋼料,以及良馬馬種,也都是從這條路來的,對嗎?”
郭師道嘆了一口氣,道:“不錯,那邊確實也有我們的人,但自從博格拉汗占領怛羅斯以后,這幾年就再沒有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