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前方示警,李臏訝異道:“莫非麥克利聽到風聲?竟然派人來了?”
薛蘇丁卻道:“不,我看很可能是庫巴的人!”
張邁更不遲疑,對薛蘇丁道:“咱們過去看看,阿易為人沖動,對這邊的情況又不熟,若真是庫巴的人,未必應付得來。”
薛蘇丁領了命令,飛馬而去。
奔出十余里,見第三折沖府已經停駐,對面兩箭之地也停有幾十個騎士,看樣子是一隊偵騎,雙方對峙,張邁問起近況,楊易道:“這幫人和我們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松散部族不同,他們望見了我們就停下,可也沒有逃遠,感覺像是一支大部隊的前鋒,我也未敢妄動——邁哥,你看這應該是什么部族?”
張邁沉吟著,薛蘇丁問該怎么辦,張邁道:“待會無論是本地土著,還是庫巴的人,我們都自稱是博格拉汗的部隊。”又向后面傳令,暫時禁止以唐言喧囂。
過了一會,對面那隊偵騎派出使者來問:“你們是什么人?”
薛蘇丁聽那使者說的是天方話,心中一動,卻用回紇話反問:“你們又是什么人?為何攔住我軍的去路?”
那使者竟也聽得懂回紇話,就道:“我們乃庫巴圣戰者,前面停駐的是我們的偵騎。你們又是什么人?”
薛蘇丁看了張邁一眼,道:“我們后面乃是博格拉汗的大軍!”
那使者啊了一聲道:“博格拉汗的大軍?居然開到這里來了。怎么也不通傳一聲?”將薛蘇丁等將信將疑,薛蘇丁道:“庫巴離這里不近,為何你們會在這里,是要北上去做什么嗎?”
那使者道:“這個不能和你說。”
張邁在一邊低聲道:“這家伙只是個小蝦米,作怒色,嚇唬他一下。”
薛蘇丁回紇,疾言厲色喝道:“莫非你們是想前往怛羅斯?庫巴還聽不聽博格拉汗號令?未得調遣,你們竟敢擅自行動!”
那個使者尷尬了起來,果然被薛蘇丁壓制住,訥訥道:“我……這我不知道。”
薛蘇丁又喝道:“你是誰的部下?”那使者說了一個人名,薛蘇丁卻不認識,料來品級太低,又問:“馬克迪西、歐馬爾、伊斯塔、阿西爾——你從屬于何人?”
那人聽到這四人的名字,頭一縮,身子又傴僂了幾分,躬身道:“小人是阿西爾將軍麾下。”
“原來是阿西爾,”薛蘇丁道:“我是博格拉汗麾下千夫長加蘇丁,阿西爾在附近么?”
那人道:“阿西爾將軍就在前方五十里外。”
薛蘇丁見張邁微微點頭,說道:“那你回去請阿西爾將軍來相見。”
那人道:“小人當回去稟報,但是否來要看阿西爾將軍的決定。”
薛蘇丁喝道:“什么阿西爾的決定,你告訴他我的名字,他就會來的!”
那個偵騎不敢怠慢,勒馬回去向上峰稟報去了。
張邁道:“回去吧。”到了河邊,第一折沖府全部和第四折沖府部分也已經過了浮橋,張邁下令背水結營。
薛蘇丁在旁邊,將事情經過跟諸將說了,李臏道:“這件事情大有蹊蹺。本來,這里離庫巴尚有一段距離,我們若轉而向東南,庫巴方面未必知道,但現在既給圣戰者遇上,就不得不先處理庫巴的事情了。”
西域地廣人稀,形勢和中原那種阡陌相連、市井相比、社會關聯極其緊密不同,比如蘇州與揚州,相隔雖遠,但如果有一支軍隊經過揚州,無需多久,蘇州方面肯定會知道。但這真珠河河畔卻是渺無人煙,往往連翻十幾個山頭都見不到一個人,而且不同的山頭,部落與部落之間的聯系也不那么緊密,甲部落見到的事情,未必會馬上告訴乙部落,所以唐軍經過此地,只要不被人遇上,事后別人就算有些馬蹄痕跡,也只道是某個部族游牧經過此地,未必會有過多的聯想與警惕。
但唐軍諸將沒想到的是,庫巴方面居然在這個時候派出大將阿西爾來到這附近,兩支軍隊撞見了,自然不可能按照原來的計劃,不顧庫巴而徑往東南。
郭師庸道:“特使,咱們是否暫停渡河?或者將大部隊撤到北岸去?”他這么提議,是要防止庫巴方面對唐軍是有敵意而來。
李臏道:“無需這么緊張,也許不是壞事。特使,咱們結好營寨,前軍以第三折沖府敢死營打頭,昭武、烏護兩部為左右兩翼,若阿西爾如臨大敵而來,那一場仗只怕南面,但他要是孤身來見,那就是沒有惡意,可以用交涉手段將庫巴擺平。”
楊易道:“是打仗也好,是交涉也好,希望別為這事花太多時間。”
張邁道:“只怕難以如你所愿,這次既然給他們撞上了,總得花上些功夫的了。”
高層聚在一起,商議著應對之策——若阿西爾壞惡意而來,那沒什么好說,只能開打,因此這時諸人商量的是假如事情有轉寰的情況下該如何應對。
第一件事,是要找一個接待阿西爾的主將。
“可是,要扮誰呢?”
李臏想了想,說道:“大楊都尉扮過了蘇哈伊,這不能考慮了。蘇賴曾經到過庫巴,認得他的人太多,也不行。還有術伊巴爾等歐馬爾也見過,這個也得防范,想來想去,只有霍蘭這個結巴,未曾和庫巴的人見過面。”
楊易道:“可霍蘭已經被我們打殘廢了啊,我們去哪里找個沒了右手手指的人來?”
李臏笑道:“霍蘭是沒了手指,可他們又哪里知道這件事?”
楊易笑了笑,道:“也是,不過我說話沖,說不定一著急就忘記結巴了,所以別叫我來演戲。邁哥,不如你上吧。”
李臏道:“霍蘭是個純粹的回紇,與張特使可半點不像啊。”
張邁道:“是,我和霍蘭長得一點都不像。”當初在俱蘭城外,他曾與霍蘭對陣,曾遠遠地望見過。
唐軍高層之中,鄭渭書生味道太濃,李臏雙腿殘廢,郭師庸楊定國模樣太老,而薩圖克麾下最有名的方面大將蘇賴據薛蘇丁說又曾到過庫巴,安守敬若是打扮一番,頗有胡將風范,可惜第五折沖府尚未到達。最后想來想去,張邁想起一個人來,卻是第一折沖府的隊正邱子騫,邱子騫也是當初張邁的十近衛之一,相貌絕類胡人,又懂得突厥、回紇等五番言語,張邁想了想,便安排他假扮主將。
邱子騫道:“我扮主將,那特使你扮什么啊?”
張邁笑道:“我扮你的侍衛頭領,給你捉刀。”
邱子騫有些不自在,田浩石拔等笑道:“演戲而已,怕什么呢?”邱子騫這才答應,張邁和李臏又反復推敲待會阿西爾來了可能會說什么話,一一想好了應對策略,最后李臏道:“要是他談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話題,那你就設法將話頭轉給我,由我來替你回答。”
商議未定,營外已經來報,說有數騎疾馳而來,張邁和邱子騫等到營門來看,果見有四五個人乘坐駿馬而來,為首的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身材頎長,雖未走近,諸將卻都已覺得此人英姿不凡,薛蘇丁道:“沒錯,來者就是阿西爾了。他居然只帶了四五騎來,看來是完全沒有惡意。”
李臏道:“這么遠你就認得他了?”
薛蘇丁道:“那自然,他是庫巴四大部將之一,又是大宛王族后裔,算起來還是我寧遠故國的王子,我對他自然比對別的庫巴武將更加關注。”
鄭渭一呆,張邁聽了也是一怔:“你說什么?大宛王族?寧遠王子?之前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薛蘇丁倒是一呆:“這個……特使你沒問啊。阿西爾雖然是大宛王族后裔,但我寧遠國亡國已久,除了我們這些寧遠貴族的后裔之外,也沒多少人會在乎他的這個身份。”
說話間那五騎已經奔近,假扮霍蘭的邱子騫迎出轅門,張邁在旁看為首這年輕人時,只見他一頭卷發,皮膚甚白,但一雙眼睛卻如一對黑珍珠般閃亮,心想:“好英俊的一位亡國王子,所謂花樣美男,不過如此了,若放在我那個時代,走到肯定要惹得多少女生尖叫。聽楊叔叔說,大唐曾下嫁公主至寧遠,則這人身上也有大唐皇室的血統?不過隔了這么久,只怕早就生疏了,俱蘭城的許多唐民后裔是父系一脈也都不認祖宗了,何況是母系后裔?”
庫巴圣戰者相對于薩圖克的本軍,乃是一個半獨立的體系,但排列座次的話,霍蘭的地位顯然要比阿西爾高,因此阿西爾便以下屬自處,向邱子騫行禮說:“久聞霍蘭將軍威名,今日得以相見,大慰平生。”
邱子騫假扮結巴,那倒也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借這個理由盡量不說話,卻由旁邊李臏、薛蘇丁代為回答,楊定國、郭師庸、楊易等都躲起不來相見,只李臏、鄭渭、薛蘇丁這些有回紇背景的人在旁作陪。薛蘇丁先給阿西爾介紹李臏,阿西爾見李臏坐在輪椅上,頗感奇怪,但他甚有教養,也沒多問什么,跟著薛蘇丁又介紹“凱里木”,這時鄭渭上下打量著阿西爾,忽然叫道:“你不是薛復么?”
邱子騫呆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阿西爾也重新打量起鄭渭來,呀了一聲道:“你是凱里木!你也到博格拉汗帳下出仕了?”
張邁瞪了鄭渭一眼,只是不好說話,李臏瞧在眼里,替他問了出來:“凱里木,你認得阿西爾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