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已經是草原的盡頭,最慢的赤丁到達的時候,楊易麾下的鷹揚騎兵已經各占要地,三千多騎兵既不是圍繞著某座山頭,也不是扼守著某個山嶺缺口——因為這次楊易要的其實不是防守!
許多山頭稀稀散散地矗立著一些帳篷,帳篷之外必有騎兵瞭望,三千多騎兵分為小縱隊,圍繞著某個地點扇形地活動著。赤丁早已聽說契丹前鋒的騎兵已經逼近,但卻不明白,為什么軍隊的中心是在這個既不險要,又非交通要沖的地方!
直到赤丁到了這里才曉得:因為這里有水!
這是全世界最遠離海洋的土地之一了,附近方圓數百里的戈壁,哪怕在零下數十度也沒法形成雪原,因為這里根本就沒有土,夏天,是熱燥的風,冬天,便是干冷的風。天山的融雪河流,除了盛夏水量最豐沛的二十天外,都沒法蜿蜒到這個地方來,至于現在,在廣闊的地面也就只剩下這座不知名的山下的這一眼泉水了。
地廣人稀的北庭,到處都是不知名的山峰與河流,但由于這一眼泉水的存在,楊易為提刀在石頭上刻了“小金山”三個字,后世多事的學者有人解釋說,這是楊將軍按照五行相生的原理,取“金生水”之意命名,但在楊易心目中,他卻有另外一個用意!
“今天,是小金山,明天,就是金山!”
金山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金山后面的烏山后面的——漠北的心臟!
“今天,在小金山卻敵,明天,便跨過這些山河,將天策軍大大旗插在狼居胥山上!”
在天策軍諸上將之中,也許薛復是最狠的,但楊易卻是侵略性最強的。他的目光從來不肯看到目下,他的目光總是放眼于更遠的未來!
赤丁到達的時候,天色是陰沉沉的,西北的狂風也顯得尤其暴躁,如果不是那呼呼作響的狂響,已經沒有沙粒了的土地上是看不出風云變幻的跡象的。
在小金山與泉水之間,隱藏著天策軍的精銳部隊——陌刀戰斧部!而三千多鷹揚騎兵也分散各地,仿佛在各處放牧一般。
“都督,羊群馬匹已經押到!此外,沿途我還收攏了五百多名前來歸附的牧民。”
北庭地方好大,慕容春華的那一把大火并不能真的燒絕整個北庭盆地的每一寸土地,在某些地方,還是有一些部落幾十人或者百來人地存活著,這些人在毗伽時代也是很邊緣化的人,眼看唐軍勢大,有一部分人便依附了過來,赤丁行軍緩慢,便沿途收攏部勒,順便用棉衣換取他們的羔羊,也算是一種聊勝于無的補充。
“好!”楊易道:“把羊群和牧民都交給慕容旸吧。”
“啊?”赤丁不懂了,他掌管的牧騎,戰斗力不算太強,本來是幫鷹揚騎兵料理后勤的,北沼黑頭烏護的故鄉,和這一帶緯度差不多,慕容春華調他來掌管羊群放牧,其作用類似于漢家土地在作戰的同時進行屯田——以減緩前線軍糧的消耗。可是,將羊群和牧民交給慕容旸?那是什么意思呢?“都督是要讓我會折羅漫山么?”
“不是,”楊易說道:“我要你去打契丹!”
楊易交給赤丁的任務,赤丁有些不明白,如果這時他帶領的是一府精銳他會毫不猶豫地接下任務,但現在他所帶領的卻只是三百老兵加上一千二百新編的雜色牧民所組成的牧騎,用的兵器也是雜色兵器,所受的訓練也只有不到六十天。契丹人去年面對慕容春華時所展現的戰斗力,赤亭是聽說過的,他覺得自己所帶的這支部隊只怕不是對手。現在楊易放著鷹揚騎兵與陌刀戰斧步兵陣不用,卻派他去,自然讓他感到不解,可楊易還是很確定地對他說:“你沒聽錯,我就是要你去攻打契丹!”
“是,末將領命!”不理解歸不理解,但命令既下,就只有光榮地接受。
小金山再過去,不斷地竄伏著敵人的先鋒騎兵。
這些騎兵行動十分靈動,甚至可以用狡猾來形容,他們時進時退,顯然在試探著天策軍的反應,但是楊易對此卻沒什么反應,甚至一反常態,在慕容旸請戰之后竟然否定了他,反而命各方謹守陣地,不要輕易迎戰。直到赤丁抵達,他才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這些人的后面,還有一支大概二千多人的部隊。”楊易說:“我敢肯定,這二千人后面,一定還有更多的兵馬,不過現在來說,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給我狠狠地痛擊這二千人!”
——對著已經相處了兩個多月的手下們一招呼,一千多人沖了出去,圍困向最靠近的一伙敵軍。
一員牧騎叫道:“啊!那不是契丹人,那是……是回紇人!”
回紇人?毗伽?
見到天策軍方面有人來迎,這伙人退了開去,他們只有幾十人,赤丁都還沒有找到楊易所說的“兩千多人”,自然不肯輕易放棄,而且背后就有大援,他也不怕會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
“兄弟們,快快拍馬趕上!”赤丁叫道:“誰直到阻截契丹第一功,竟然落在我們頭上!”
千余騎踩著風巖地面,迅疾地突前,跑出五里之后,終于咬住了敵人的尾巴!
前面的輕騎兵猶豫地放慢了腳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一般。赤丁想起見到楊易以來的種種異常,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就在這時,兩邊巨巖后各自涌出千余兵馬,一左一右向赤丁沖來。
赤丁吃了一驚:“有埋伏!”
原本單調的沙礫地上,馬上就變得熱鬧了起來,赤丁所率領的千余牧騎,畢竟不能與天策軍正規府兵相比,就是比之在溫宿接受楊易長期間訓練的那七千牧騎也遠遠不如,在忽然遇到敵軍的時候,有的人轉頭向左,有的人轉頭向右,慕容旸在小金山上憑著千里鏡望見,嘆道:“不行,赤丁手下的這批士兵還不行。”他放下千里鏡,說:“都督,讓我去接他們回來吧。”
楊易卻道:“不行,這是一個陷阱,你若是去了,這次的陷阱就不靈了!”
這時候,赤丁前面的敵人則干脆掉頭,揮動著兵器隨時要作戰。
“這是個陷阱!”赤丁恍然大悟,不過他畢竟從嶺西一路跟來的人,不是個愿意輕易服輸的將領,想起楊易的囑咐“他們有兩千多人”,看看左右,剛好夠數,赤丁呼喚了起來:“將士們,契丹人來送死,就讓我們成全他們吧!”
這是張邁的臺詞,赤丁偷改了幾個字大聲呼喚,他的嗓門比張邁還大,牧騎中有一百多人齊聲響應,可更多的人卻有些騷動,其中一隊人馬更是亂成一團,張邁的多少次激勵之所以有效,可不是靠他的嗓門大。
“不行了,”赤丁口中雖然叫出激勵的言語,心里卻覺得:“只怕打不過!”
但小金山上,楊都督可能正在看著自己,北沼黑頭烏護較高級的將領,現在在北庭的就自己一個人,怎么也不能丟了北沼黑頭烏護一系的臉!
“死就死吧!就算死在這里,至少也拖幾個人下水!”赤丁向左邊一指:“迎敵!”
馬對馬,騎兵對騎兵,刀對刀!
經過上萬年的風吹,這片土地上細粒的沙子都已經被刮到東方,在百里之外形成了一個沙漠,這時三千多騎兵踐踏著沒有塵土的沙礫與龜裂了的巖石,赤丁希望能夠在右邊的敵軍抵達之前將左邊的來軍擊潰,或者沖垮。牧騎中老兵們的反應十分敏捷,但那些牧騎卻明顯還跟不上節奏。這些人的資質在西域也并非第一流的,去年冬天楊易對所管轄領地的軍隊也是側重于整編而不是訓練,所以當赤丁沖入敵軍左軍的時候,明顯感到壓力很大,他想沖垮對方,但真正接鋒之后卻有一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
幸好,對方的戰斗力也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強,赤丁的兵力,比對方多出了四五百人,在敵軍右翼尚未抵達之前,赤丁占據了上風,可是這種上風雖然明顯,卻無法有效地殺傷敵人。這一支牧騎若是遇到北庭的其他部落,在數量上差不多的情況下,這支牧騎是可以贏的,但面對組織相對較為嚴密的敵人,就沒法輕易取勝了。
眼看敵軍右翼隨時都要圍上,赤丁的副將叫道:“都尉,快撤兵吧!”
“什么?”
“快撤兵!我們斗不過!”
赤丁猶豫著,主將的猶豫,反應在軍隊上便是一種遲鈍感。
在更遠處,遠得連楊易的千里鏡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個身著契丹服飾、年紀甚大的將領冷冷道:“這就是將耶律朔古逼退的什么天策唐軍?”
“這……看服飾,好像是的。”在這個契丹人身邊,一個回紇人說道:“不過可能不是主力。”
“不怎么樣么,”那個契丹人冷冷道:“如果是這樣的一支軍隊就能橫行西域,那么西域也未免太弱了。”
“是,是,”那個回紇人道:“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們的主力都屯聚在北輪臺城,也許在這里的只是一支戍守邊土的部隊。”
“嗯,聽起來有理,”那契丹將領道:“不過朔古說的這伙唐人這么厲害,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且就看看這場仗會是什么結局再說。”
小金山上,慕容旸對楊易道:“那兩千多人,不全是回紇,里頭也混雜著漠北騎兵,等他們兩軍一合,赤丁就會落下風,都督,請讓我帶兵去救他。我不需要太多兵馬,兩個營就夠了!”
楊易卻搖頭:“不。”頓了頓,道:“赤丁的反應不算快,不過跟著我們從嶺西一路殺過來的人,沒那么容易死掉的!且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