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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回馬槍

  “調虎離山……”

  郭威見張邁聽到自己的建言以后,竟無太大的詫異,道:“元帥早就想到了?”

  張邁道:“你有確證么?”

  郭威道:“元帥擅長圍點打援,舉世皆知,他們要我之道還施我身自然得想到我們會有所防范,因此依情理推斷,十有六七是要調虎離山!”

  張邁撫摸著汗血王座的鬃毛,沾著一手的猩紅馬汗,對郭威道:“這是汗,還是血?”

  郭威一怔,汗血寶馬在天策軍中雖有不少,在中原卻甚罕見,但郭威入天策既久也就跟著軍中馬師學了不少關于汗血寶馬的常識,更何況張邁先前才賜了他一匹,他珍視之余自然更加了解這種寶馬的馬性:“這自然是汗。”

  張邁又問道:“那如果你事先不確知這是汗血馬,能回答得這么肯定么?”

  郭威被問住了。

  張邁又道:“這次契丹人利用我們的弱點設下陷阱,圍困住了楊易,我雖然也想到了那是計謀只不過戰場上的事情,我經歷得多了,知道很多時候敵情如何判斷只在一線之間。或許契丹人真的是準備調虎離山,或許他們是要圍點打援,但也可能他們真的是要對付楊易!如果契丹與回紇同時圍住了楊易傾力攻打,那么我去得晚了,楊易就有可能因此而陷死。這卻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比失去北庭更加不愿意看到!我什么都可以賭,卻不愿意用兄弟的性命來賭!”

  郭威道:“可或許契丹人就是利用了元帥這一點,所以才設下這樣的陷阱!”

  張邁指頭搓著血紅的汗漬,道:“看來契丹與回紇已經碰上頭了,若真是這樣的計謀,只是契丹一方面只怕還擬不出來,只有薩圖克……他與我交手了許多個回合了……他的話有可能出這樣的計策。”

  “既然如此……”

  郭威說著,卻被張邁打斷:“雖然如此,但我還是決定了要救楊易。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要跳下去,然后扯著楊易跳出來!我不想在這里靠著絞腦汁做推斷了,寧可用橫刀硬生生沖進去,然后殺回來!你的推斷講的只是一種可能性,究竟是否正確只有事后才知。如果他們確實先取楊易而我們救援不及,鷹揚一損,我軍所受的損傷,可不止是丟失一萬七千人!”

  楊易是天策唐軍的支柱人物,且天策軍自起兵以來罕有大挫敗,在好幾個難關面前全體軍民都是靠著對張邁的不敗戰績的信仰而撐持過去,但如果楊易身死、鷹揚戰敗,那沖擊之大隨時可能會將天策大唐在北庭的軍心士氣徹底擊垮,甚至影響到后方的穩定。

  “再說,”張邁道:“現在大軍已經出發,要回頭也不行了。”

  郭威忙道:“不,元帥,如果元帥信得過末將,末將以為我們可以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正是!”郭威道:“敵人的布局,怕是從犬子出發之前就已經開始,說不定那個晚寒山谷他們本來就知道,故意誘因犬子去發現那個河谷!這幾個回合我們一直陷入被動,不管怎么決策都覺得前方有陷阱,無論怎么決策都會有破綻!”

  唐軍的兵力總體來說較為兩胡聯軍稍弱,防守反擊戰游刃有余,一旦作大規模進攻便處處都露出破綻來。

  “但如果我們配合楊都督的指示將計就計,卻可能一戰而定乾坤!”

  “你是說……”張邁道。

  “回馬槍!”

  ————郭威沒有得到張邁的應承,帶著一臉沉重回到了庚子砦,路上他思考張邁聽到“回馬槍”三字時的表情,越想越是琢磨不透。

  張邁當時的表情可以說是沒表情。

  回馬槍是楊家槍法中的一招,這一招郭威也只是聽過,沒有見過,更加不會,但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發現張邁臉上沒有詫異,心中不免想:“原來元帥也是槍法高手!”若不是此中高手,怎么會知道這一招呢?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招在這個時代雖然隱秘,到了后世卻早傳播得家喻戶曉,張邁其實也沒見過回馬槍,卻一聽就知道那是什么招數。

  面對這種說頭知尾、不用解釋的大上司,很多時候是很讓下屬敬佩交加的,郭威這段時間來的上佳表現,除了過去多年的積累以外,與張邁的上師與激勵也是分不開的。

  可是張邁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只是停了停,就讓郭威先回去了,臨別時祝福他好好輔佐郭師庸守好輪臺,等著自己回來。

  “元帥他是什么意思呢?是明知道有陷阱卻還是要去救楊都督,元帥是重情義的人,或許明知不可而為之……但元帥能夠走到今日,建立起這樣大的基業,豈是意氣用事之人?或許他已經聽進了自己的勸告?那句‘等我回來’,是指要救了楊都督回來,還是……”

  郭威回到庚子砦,見過了馬繼榮,馬繼榮問他此去之事,郭威便將自己和張邁的談論與馬繼榮密議,馬繼榮對郭威的見識大為贊嘆,又請他幫自己拿捏一下,看看張邁的真實意思是什么。

  馬繼榮因見郭威如此信任自己,連這等話都說了,當下壓低了聲音道:“郭將軍能考慮到這些十分難得,不過你也只是從為將者戰場決勝負來考慮,算是比較單純,元帥身居高位,要考量的事情卻比將軍多得多。有些時候,他就算明不對也不能做,有些時候,他就算決定了什么,卻也不能說。”

  郭威畢竟是下層軍伍出身,戰場軍營中翻爬滾打起來的人,十幾年中冷眼旁觀,得以歷練出了一身的本事,但對于上層政治博弈層面的學問可就欠缺得很了,至少比起久居于闐高位的馬繼榮來大大不如,連忙請教。

  馬繼榮低聲道:“有些事情,就算是你我之間也不能說得太明。總之這些年元帥能夠人居涼州,而讓郭、楊兩位掌控西、北之大權,靠的就是三人之間全無半點罅隙,而全軍上下也都如此認為,所以元帥對楊將軍固然是情深意重,但也是必須得情深意重!他們之間不能有些微的裂縫,若是不然我天策軍將會產生大問題的。”

  郭威若有所悟,道:“多謝馬兄指點!”他改口稱兄,馬繼榮也欣然領受,拍著郭威的背脊笑道:“咱們這次雖然有個大難關,但只要能熬過去,往后郭兄弟的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兩人見面這是第三次,卻自此兄弟相稱,郭威跟著又回到北輪臺城,這時郭師庸已經接掌了總體防務,而以李臏為總軍師。

  在回來的路上,郭威注意到唐軍的防御力量已經不如之前嚴密,圍繞著北輪臺城的這個防區原本聚集了將近九萬兵馬,楊易帶走了一萬七千人,張邁又抽調了三萬精兵,剩下的人馬若仍然要防守這么大的一片地方自然就大顯疏漏。

  回城以后郭威馬上入主帳,將一路的見聞向郭師庸稟報,跟著又道:“如今我輪臺一帶兵力大削,防守的區域又太大,如此布局一旦敵軍千鈞壓來,外二環會如卵碰石,轉眼被擊垮,徒自損折兵力!依末將看來,不如先全線收縮,將外二環全部棄掉,集中所有兵力守北輪臺城。”

  聽到這個建議郭師庸、李臏都吃了一驚,李臏道:“我軍在北輪臺地區最強的就是外三環,內三環防御力甚弱!若一下子全部撤掉,那么敵軍到達這里后就隨時都能突入內三環了!”

  北輪臺城經過改造,諸面城墻都打開了大小城門,一開始就是一個主攻的態勢,顯示了楊易極強的信心,精兵強將都安排在外面兩環,那也是楊易又信心將敵人的攻勢扼殺于最外的兩環之中,要讓契丹與回紇在兵臨北輪臺城城下時就已經失去了攻城的力量,若是盡棄外二環,全區防力便自削過半了!且北輪臺城現在也并不宜于直接面對敵人大軍。

  “但是我軍如今力量大削,”郭威道:“如果不收縮戰線,只怕外面兩環防線將形同虛設。”他說到這里有些急,語氣中就不是下級對上級的口氣,道:“萬一有變,只怕布置在外二環的兵力都容易被敵軍擊破碾碎,那時候北輪臺城仍然得直接面對契丹、回紇的大軍,且徒自損兵折將!”

  郭師庸也覺得郭威的話不是全無道理,但對他的最近經常在張邁身邊越級論戰卻有些不舒服,皺眉道:“你這話說的好像契丹、回紇明天就會傾力攻打北輪臺城似的。如今敵我軍勢晦暗難明,契丹和回紇斷斷不可能同時圍困楊都督、伏擊元帥又來攻擊我們的。他們若有這樣的兵力,早就攻到北輪臺城下了。”

  郭威道:“契丹回紇當然不可能三面用兵,但他們兵力所聚必然攻我一點不及其余,所以應該小心。”

  郭師庸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敵人最大的兵力是攻擊北輪臺城?若我們將外圍兵力全部撤掉,則北面防線也要回縮,那時候契丹、回紇若企圖圍攻的是元帥,我們卻還如何接應?尚未接戰就先自棄防線,讓胡人望見只會泄露我軍的虛實!”

  郭威一愕,知郭師庸的這種分析也不是不可能,其實若按照當前的情報而言,胡馬究竟是要圍楊易,還是要伏張邁,還是要襲輪臺,三種可能都有,郭威自己的那個主張走的是極端,且許多預測與判斷靠的是直覺,遇到張邁、楊易這種會有某種靈感體驗的統帥或許還能采納,郭師庸走的是中庸路線,用兵素來是四平八穩,又講究證據與情報,郭威的這種極端建議卻是大大不合他的口味了。

  郭師庸又道:“郭中郎將!你本在外二環上守衛,這次元帥破格用人,才調你回來之時臨時議事,并非入中樞主事,而今議事情已經結束,你還是回你的駐地去吧!”

  被他一提醒,郭威才忽然想起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中郎將,而且還是新晉,之所以能夠在北輪臺城開口說話靠的是張邁,現在張邁一離開,一個新晉中郎將實在沒資格在臨時統帥、老牌上將面前指手畫腳,換了楊易的性格,他既然認為正確就算吵鬧也要據理力爭,郭洛則會外圓內方,利用政治手腕達到自己的目的,郭威卻默默地就接受了。

  才從庚子砦回到北輪臺城,跟著又從北輪臺城回到烏宰河東岸的大營,奚偉男、楊信、徐從適、丁浩等都來迎接,問起中樞的決斷,郭威道:“元帥已去了北邊,這樣大的行動多半瞞不過敵軍,我估摸著很快就要有一場大仗要大!”

  下令全軍都做好準備,厲兵秣馬,以待胡騎!

  不料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最外環的守軍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連烏宰河西岸那些只有疑兵、草人的營寨都未受到攻擊。

  郭師庸對李臏笑道:“有些人仗著得到元帥的寵信就飄飄然起來,以為自己是諸葛再世,王猛復生,也不看軍情諜報,靠著掐指頭、望風角就來推斷敵軍走勢了。”

  因派出快馬通知馬繼榮,要他盡量和已經出發的張邁保持聯系:“如今都督安危未卜,元帥為免被伏擊也會緩行,不過有三日功夫,前線或許已經接戰也未可知。”因此要馬繼榮時刻關注,若有動靜好讓北輪臺城盡速馳援。

  郭威回到砦中的第四天晚上,楊信和徐從適連夜來見,說道:“明天若還沒動靜,我們可就要小心了!敵軍若持續來攻,反而不怕,現在卻太過平靜,彼不來則已,一來必然如洪峰破堤岸勢不可擋!將軍最好提醒郭帥,讓他趕緊將兵力內縮。”

  郭威道:“郭帥對我似有偏見,若我這樣提醒,顯得他好像還需要我指點一般,只怕適得其反,徒自招他反感。”

  楊信正色道:“是數萬軍民的性命重要,還是郭帥對將軍的觀感重要?”

  郭威一陣驚悚,趕緊修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往北輪臺城。

  郭師庸對郭威雖不待見,可對他的意見也不好忽略,打開一看心中就有幾分不悅,李臏問怎么了,郭師庸將信遞給他看,李臏沉吟道:“郭威說的不無道理!最近兩天,確實靜得過分!”

  郭師庸道:“確實有些古怪,然而尚未接戰就內縮,卻是太怯弱了。東北有春華鎮守,他自有分寸,且命西北室輝加強巡防,也就是了。只要我軍準備充分,胡人兵馬再強,也不見得能一下子打得我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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