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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八千里路不留行!

  冬雪尚未盡化,但開春的腳步聲卻已經讓道路變得可以行走了。

  李從珂接掌燕云的情報在張邁出發之前傳到了北輪臺城,楊易李臏等都頗為驚詫,覺得東方這場變故貌似平靜,實際上激流暗涌,不知道將會產生怎么樣的變數。

  李臏建議張邁暫停西行,阿史那科倫蘇卻認為應該西行,楊易道:“如今道路難行,就是輪臺山道也沒法快馬通過,若是元帥空身回涼州,未必便能掌控東方的時局,更何況那也費時甚久。若是大軍東歸,那勢必是疲兵,威懾力不大,且東方局勢,暫時恐怕非用兵之時,元帥縱然回去于事無補。不如西行,西面開疆則國力壯大,國力壯大則諸國畏懼,如此元帥雖不東歸,而勝于東歸。”

  張邁也道:“不錯。我現在回去確實沒有很大的作用,且我相信東方留守眾人一定能夠做出正確的決斷。”

  當下仍然起兵,出發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馬小春道:“我命人送往涼州的天山雪蓮,可出發了?”

  馬小春道:“輪臺山道初開時,我就派人送去了。”

  張邁點了點頭,忽然一笑,馬小春道:“元帥想念三位夫人的好笑事情了?”張邁笑道:“不是,我是想起了三位夫人,不過笑的是忽然想起得天山雪蓮的經過。”

  馬小春不明白,張邁道:“以前看武俠小說,都說天山雪蓮是神藥,不但能解百毒,甚至能起死回生,當初楊易病重我四處求藥,聽說竟然真有這東西就命取了來,誰知道醫生卻說原來這天山雪蓮是治療婦科病的。哈哈,那就只有送后方分給三位夫人了。”

  馬小春聽了道:“五瞎子小說是什么?”

  張邁又是哈哈一笑,轉身上了汗血寶馬,要走時,忽想到:“不知道汾兒與福安生下孩子沒,算算也是最近了,佛祖保佑,老天爺保佑,各教神祗保佑,保佑她們母子平安。”

  揮鞭用郭汾所教打了個響鞭,叫道:“出發!”

  馬繼榮即傳令:“出發!”

  跟著中郎將傳都尉,都尉傳校尉,校尉傳隊正,隊正傳火長,一級級傳下去,三萬大軍當即啟程,帶著大批的羊馬與草料西行,走得甚慢,一路經過烏宰河、白楊河、葉葉河,到達黑河的時候冰面已經盡開,一些地方青草也吐出了嫩芽來。

  看看將到黃草泊——這里以前是天策政權與嶺西回紇的分界,如今卻早已被郭威橫跨過去了!天氣越暖,隊伍行走就越快,不久抵達伊麗河上游,軍隊已經可以就地牧馬,不需要再帶草料了!

  前方郭威聽說張邁已到,派了丁浩帶領二十八投降族長前來拜見,同時回稟張邁說起兵鋒已經接近八剌沙袞。

  原來去年冬天郭威一陣疾馳將回紇趕過邊界,跟著突入伊麗河流域,但很快他就遇到了大雪,不得不停下來避冬,因此讓薩圖克逃得了性命!

  薩圖克幾乎是傾族而往北庭,但等回到八剌沙袞時兵馬剩下不到三千人,且精兵悍將一朝俱失,伊麗、碎葉兩河流域盡皆離心,三千人都已經無法作戰。所以郭威一路橫掃過來幾乎都沒有戰斗,回紇軍只要被唐軍追上了馬上就投降,若被郭威這么一路趕到八剌沙袞城墻之下,只怕仗都沒打郭威就能兵不血刃地進城!

  幸虧胡沙加爾聽到消息從雅爾、滅爾基一帶調來了八千兵馬,在伊麗河流域和碎葉河流域之間布防,這才勉強穩住了局勢,為薩圖克爭取到了收拾殘局的時間。

  張邁命阿史那科倫蘇父子主持儀式,就在伊麗河邊接受二十八族長的參見。

  阿史那科倫蘇在嶺西回紇那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如今又靠著張邁這座大靠山,這些族長見到他個個腳發抖,張邁豎大纛于正東方向,阿史那科倫蘇即率領二十八族長朝東跪拜,張邁高高坐在虎皮椅上,正要接受二十八族長的臣服,東方飛來一騎,連報:“大喜!大喜!大喜!”

  眾人愕然,均想有什么大喜,馬小春算算日子,卻有所悟,那匹快馬已經搶到了跟前,叫道:“元帥大喜!郭夫人誕下麒麟兒,是一對雙胞胎,都是公子,如今母子平安!”

  張邁高興得從高臺上跳了起來,叫道:“汾兒生了?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一時失態,竟在高臺上手舞足蹈起來。

  眾族長多不懂漢語,在臺下對視愕然,有個族長以為張邁在跳舞,他們族內本有善舞之傳統,便也跳起來跟著張邁的樣子跳,一個開頭,便有第二個,第三個,雖然張邁舞姿笨拙難看,但為表忠誠這些族長也不顧年紀地跳了起來。

  阿史那科倫蘇是懂得唐言的,他自然知道這個喜訊的真實含義,正要恭賀,卻發現背后有動靜,跟著便看見二十幾個族長跟著張邁在那里手舞足蹈,他愕然道:“你們干什么?”

  卻又有幾百個跟著族長一起來的各族男女看見族長起舞也跟著起舞了,科倫蘇正要制止,卡查爾見張邁高興,低聲道:“將錯就錯吧。”便用回紇語叫道:“元帥剛剛生了兒子,大家一起跳舞恭喜!”

  便有回紇人拿了樂器拍拍打打,伊麗河畔登時載歌載舞起來,張邁在臺上看得高興,笑道:“好,好,這可比磕頭好。”

  馬繼榮在旁道:“恭喜元帥,收得回紇民心。”

  張邁這時正在高興勁頭上,臉上笑容不減,口中卻道:“收民心說的早了,這些人連唐言都還不會說呢,以后還有很大的功夫要做的。”

  當晚張邁便在伊麗河邊大設篝火夜宴,宴請所有與會族長,既慶賀前方郭威的大捷,也慶賀自己的弄璋之喜。

  第二日傳來消息,說郭威已經順流而下抵達伊麗河下游,夷播海沿岸也都盡數臣服!

  阿史那卡查爾皺眉道:“他怎么不先取八剌沙袞,卻先收取夷播海?”

  要知嶺西回紇所轄面積雖大,精華地區卻在兩河流域,兩河即碎葉河與伊麗河,碎葉河是從西北流往東南注入熱海,伊麗河則是從東南天山山脈流往西北注入夷播海,郭威一路是沿著伊麗河進兵,到了伊麗河中游時即可揮師向西,直逼八剌沙袞,若是繼續順河而下到達夷播海沿岸,哪里離碎葉河反而遠了。

  阿史那科倫蘇卻道:“我看這個郭威卻是一個會用兵的人,他大概是認定不會有人來跟他搶功勞吧。且看元帥如何反應,便知此人意圖究竟是為了什么。”

  消息報到張邁處,張邁大是歡喜,又復悲傷,馬繼榮問道:“元帥,怎么了?”

  張邁道:“這夷播海,便是漢宣定胡碑的出土之處啊!也是藏碑谷人的老家,我的嶺西舊部,有不少人都是在夷播海附近出生!”因下令:“所有嶺西老兵到帳前聽命,我要親口告知這個消息。”

  天策唐軍軍隊行動十分迅疾,不一頓飯時間嶺西老兵便都在帳前集合,石拔站在第一個自不用提,此外軍中宿將也有不少,楊涿也在其中——這次楊易沒留他在北庭聽命,而讓張邁將之以及一批北庭兵將帶來,乃是另有深意。

  張邁因向眾人叫道:“兄弟們!本來行軍之中不許喝酒,不過剛剛收到一個大好消息!我許你們今晚圍著篝火喝酒!”他停頓了一下,叫道:“夷播海收復了!”

  在場全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忽然響起了不約而同的啜泣聲,赤亭一時間泣不成聲,道:“我真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有機會見到將夷播海拿下……”

  連石拔都哭了起來,道:“這……這可多少年了啊!”

  石堅想起自己還在夷播海附近的往事,哭道:“當年的我們,哪里想到有今日!只是當初曾在夷播海附近與我們結識的人,像郭師庸老將軍,像田浩,像室輝,都已經……”

  張邁對馬繼榮道:“今天晚上,你負責布防,不可出一點岔子,我要與老兄弟們盡興。”

  馬繼榮忙道:“元帥放心。”

  這時前有郭威,后面又是唐軍的疆土,倒也不怕別人偷襲,張邁與石拔等嶺西老兵摟著脖子喝酒,一夜又哭又笑,石拔指著西北道:“元帥,我想去藏碑谷瞧瞧。”

  張邁道:“去吧,明天就去!”

  馬繼榮心道:“元帥醉了。”

  不想第二日中午過后,石拔宿醉醒來,重提此事,張邁道:“好!去藏碑谷。”

  馬繼榮雖然沒到過夷播海,卻也看過了地圖,知道再走四百里就可以折而向西逼近八剌沙袞,若是先去夷播海,那就錯過路頭了,回頭得趕回來。

  他對郭威至今未進攻八剌沙袞已感怪異,聽張邁說要先去夷播海,忙勸誡道:“元帥,我們此行乃是西征,八剌沙袞已經在望,何不一舉西進而拿下它?我也知道夷播海與藏碑谷對元帥與嶺西眾將士來說意義不凡,但探訪之事,等戰爭結束之后隨時都可以去,何必現在領兵前往?”

  張邁道:“我已經將西征之事交給了郭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未攻八剌沙袞,知我靠近又未請援,且他不趁著薩圖克疲弱而進攻八剌沙袞,卻先去收拾夷播海,想必他另有打算。我們不必去打亂他的計劃。”

  因此仍然一路擂鼓而東,走到伊麗河中游,郭威已經將夷播海沿岸的族長酋長發送來朝見張邁,張邁仍然讓阿史那父子善為安撫,跟著率眾順流而下,將大軍一路開到昭山,昭山行宮卻早已破落,張邁到了山上,叫來了楊涿,對他指指點點,道某處是郭師庸陷蹄處,哪處是張邁激戰處,“當時你還小,未參加此戰。如今你哥哥人還在北庭,庸叔卻是……唉!”

  第二日又領了藏碑谷出身的將兵一起去藏碑谷——此處卻早已荒蕪,張邁對石拔、石堅道:“漢宣定胡碑如今見在涼州,這次也沒有帶來,不過我要另外豎立一塊碑文,你們倆說,該刻上什么好?”

  兩兄弟想了想,異口同聲道:“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華夏!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張邁大喜,即命馬繼榮作書,派遣工匠在昭山上勒石為記!是為昭山唐碑。又將漢宣定胡碑之原文重刻一份,是為昭山漢碑!

  夷播海沿岸是嶺西回紇除了伊麗河、碎葉河之外第三大主要的谷物產地和畜牧產地,夷播海除了伊麗河之外,第二大河流則是耶封河,郭威收拾完了伊麗河沿岸之后又去收拾耶封河,聽說張邁抵達趕緊率領新降諸族來見。

  張邁立帳于昭山之上接見諸族族長,將郭威叫入帳中,這才問道:“去年年底你一個月內追出幾千里,從北庭追到了伊麗,現在開春已有三個月,你的進兵怎么變得緩慢了?”

  郭威道:“啟稟元帥,去年冬天,我軍有乘勝之威,而敵人無還手之力,一路追趕不費力氣。如今卻是深入異域,來到這遠西之地,我的人馬在大雪之下被隔絕成十二處,花了半個月才聚集起來,跟著沿途西進,收降嶺西各族,已不是去年般的追亡逐北了。所以一個月而從伊麗上游打到伊麗中游,并不算慢。”

  張邁道:“那么還有一個半月,你花在什么地方了?”

  郭威道:“還有一個月,屬下就花在收拾這夷播海了。”

  張邁道:“那么還有半個月。”

  郭威道:“屬下花在等待上了。”

  張邁笑道:“真是荒謬!如今這夷播海附近的人,根本不足以整頓起一支對我們有威脅的軍隊來。你到了伊麗河中游已可舉兵向西,你不攻要害,卻取邊鄙,這卻是何道理?等待?你等待誰來?”

  郭威道:“薩圖克從北庭帶回來的人已經是屢敗之軍,只要我麾下士兵熟悉了這一帶的天氣與地形,他們便不值一擊!不過回紇人留守的兵馬,怕卻還有一戰之力,如果他們借重地利的話打起山地戰,只怕緩急之間我們還未必能將他們攻克。那樣反而會更慢。”

  張邁道:“八剌沙袞位于熱海附近,乃是一座平城,哪來的山地戰?”

  “八剌沙袞不足為慮,一鼓可平!”郭威道:“屬下是在為奪取南方山地制造良機,所以需要等待。”

  張邁恍然大悟,大喜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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