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圖克東西兩大戰略,投入了不同的力量,得到的結果卻都出乎他的意料。
在東方他幾乎傾盡全力,將自己在回紇族內的老本都砸了進去,結果換來的卻是兵敗如山倒。而在西方,他所動用的只是一支偏師加上參謀力量,但取得的戰果卻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薩圖克在東進上受到了張邁強大的阻擊,他的所有進攻,包括軍事、政治與外交都被張邁給堵上了,雖然花了大力量卻寸步難進,但薩曼國家富庶而軍隊戰斗力相對較弱,內政上又存在著很嚴重的貧富懸殊問題,一經激發便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伊斯塔所率領的實戰部隊并不是每一戰都上場,只是在關鍵時期在蘇賴的安排下沖擊戰場的關鍵位置,其它則靠著起義軍以人海戰術取勝,如此不但取得了大勝,而且戰后從俘虜和隨從的農民起義者中挑選強健善戰者,用從薩曼的俘虜中收繳的武器與盔甲來武裝新兵,用從河中各城市取得的財富來養軍,竟是越戰越強!
大軍勢如破竹,整個薩曼王朝的貧民聞風而動,在山中永生者的旗幟下集聚起來,砸豪宅,殺富人,瓜分他們的財富!攻到了布哈拉城下時,不但馬赫迪的代理人艾哈邁德麾下有了數十萬的農民、牧民、市民起義軍,而且伊斯塔所掌握的山中騎兵數量也達到了兩萬五千人!
奈斯爾二世眼看局勢危殆,急忙向鄰國求援,但他一開始沒有向寧遠方面求救,而是向同為天方教世界的諸國求援,尤其是向巴格達的哈里發發出了告乞,希望哈里發能夠號召天方教世界一起幫助薩曼平息這場混亂。
可惜這個世界永遠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眼看薩曼搖搖欲墜,西面同為天方教的一些割據勢力竟然趁亂打劫!與“山中永生者”有著一定信仰聯系的設拉子統治者——布韋希三兄弟趁機起兵,宣稱奈斯爾二世的統治違反了真神的教諭,一舉將戰火燒到了呼羅珊地區,并占據了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市!
奈斯爾二世幾次派出軍隊出城,雖然面對著起義軍時布哈拉守軍總能殺傷不少人,可是起義軍卻總是苦戰不退,等到布哈拉守軍疲倦起來,伊斯塔馬上縱兵出擊,起義軍殺之不盡,剿之不絕,幾次下來布哈拉的守軍都是吃了大虧!
這日奈斯爾二世登上城頭,眼看城下包圍著布哈拉的起義軍多如螞蟻一般,怕是比布哈拉城內的所有軍民加起來數量還要更多,心中發慌,大是苦澀,對宰相巴勒阿米道:“本埃米爾縱有過錯,可也有功于真神,有功于河中,為什么他們卻要如此恨我?就連本來該和我們友愛的天方諸國也這樣趁火打劫!”
巴勒阿米道:“陛下,如今哈里發只是個空架子,天方諸國眼紅我們獨占絲路,誰都想分我們這一杯羹!當下之計,不如趁著解蘇那邊尚未被堵住,向寧遠方面求援吧!”
奈斯爾二世猶豫著,說:“張邁擴張得很厲害啊!他們經過一個國家就滅了一個國家,現在這樣的情況,我怕請了老虎來趕走狼,跟著老虎要占據咱們的宅院了!”
巴勒阿米道:“但現在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算是飲毒汁解渴,也只能如此了。更何況張邁的根基在東方,我聽說他們已經進兵到遙遠的長安附近了,那么他或許是為了攻回他的老家大唐,那樣就未必會留在這里統治河中了。”
奈斯爾二世嘆道:“好吧,你趕緊派出使者吧。若天策軍真能幫我們解決這場危機,我……我愿意將與寧遠相鄰的西鞬地區、與怛羅斯相鄰的白水城地區都割給他們!”想了想,又道:“告訴使者,如果寧遠方面還不滿意,我……把屏葛也給他們!”
屏葛即今塔什干附近,薩曼王朝的精華為藥殺河與烏滸河中間的河中地區,三地一割,薩曼王朝在藥殺河流域領土就幾乎割盡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這三個地區除了西鞬之外,其它都已經落在了起義軍的手中,而且西鞬也處于起義軍的威脅之下,唐軍若是要收取這些地方,那就得先去攻擊山中永生者!
布哈拉與寧遠之間本來已經發展出了一條暢順的商道,可以直接通達彼此,但這時兩地之間卻已經被起義軍截斷,奈斯爾二世的使者只好從西南突破,走那色波、怛沒城,經由解蘇進入寧遠地區,這條路可就遠得很了!
所以當使者千辛萬苦抵達寧遠時,郭洛拿到了奈斯爾二世的求救文書后欣然答應,說道:“彼此既是友邦,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使者大喜,便促請郭洛趕緊發兵!
郭洛反問道:“請問使者打算讓我從哪里發兵?”
使者愕然起來:“這個……”
他從解蘇那邊走來,一路翻過不知多少高原山地,自己一路走來已經極為不易,若是軍隊行走,費時自然要更長!大軍走這條路只怕沒個半年到不了布哈拉!到了那時布哈拉都不知道什么情況了!
郭洛道:“我倒有個主意,我想聯合西鞬的軍隊,一起攻擊叛軍的后方,如此一來叛軍若是東援,布哈拉的壓力就減輕了,叛軍若是不東援,我們就將他們在東面的守軍打敗,一路趕到布哈拉城下去!尊使以為如何?”
使者喜道:“那最好!那最好!”
郭洛道:“但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得請西鞬的守軍也聽我的調度。我先與尊使說明,割地的事情,可以等戰爭結束之后再說,這次我軍就算經過西鞬,也只是作為友軍進入,不會就接掌西鞬的,我們只是聯合作戰,不會吞并西鞬的哈伊爾將軍的兵權。”
使者更是大喜,道:“唐人果然是義族!郭將軍果然是義人!我這就去西鞬,將埃米爾的旨意以及郭將軍的意思告知哈伊爾將軍!”
郭洛道:“好。”便派人護送他前往。
使者走了以后,劉岸、唐仁孝都來恭喜,劉岸道:“可喜可賀!郭將軍不費吹灰之力,便為國家開疆拓土了!浴血奮戰從敵國手中取得國土固然不易,從友邦處割得土地,那是更難了。”
唐仁孝則道:“天方教的叛軍與薩圖克異床同夢,取得了西鞬、屏葛、白水城,我們就可以從西路進攻怛羅斯!如今北庭已經大捷,薩圖克必已逃入八剌沙袞,雖然道路阻隔,聽說元帥已經派出一位新晉大將郭威西進,我們尚不知道北庭方面對八剌沙袞的戰況如何,但想必元帥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們若能從西面襲擊怛羅斯,則關門打狗之勢可成!”
這時郭威已經攻入伊麗河流域,從伊麗河到寧遠地區最北面的亦黑山城,直線距離并不算很遠,然而中間山川大湖阻隔,消息沒法傳過來,若要將情報傳回北庭再跨過天山再繞西傳到寧遠,這卻有萬里之遙,情報傳到早就過時了,所以郭威與郭洛之間相望而不相及。
郭洛沉吟著,道:“不,我們不走白水城方向進攻怛羅斯。”
唐仁孝愕然道:“這是為何?”
郭洛道:“咱們寧遠軍坐鎮西陲多少年了!一直不動,等的不就是今天?在八剌沙袞的薩圖克已是垂死之犬,又被元帥打敗,殺之不足為大功!”
劉岸道:“那郭將軍的意思是……”
郭洛道:“趁此局勢,一舉恢復大唐在西域全盛時之所有疆土!甚至繼續推進,超邁漢唐!非如此,何以顯我寧遠軍威!”
劉岸聽得有些怔了,唐仁孝亦愕然,郭洛緩緩坐在一張白虎皮為墊的大椅上,叫來了親兵:“傳令溫延海、賀子英!讓他二人準備行動!”
親兵迅疾去了,郭洛又寫了一封親筆信,叫來另外一人道:“我之前聽郭汴的回稟,說天竺暫時已經穩下,天竺諸國也都愿意與我們交易了。好,你馬上出發,趕往天竺,讓他依我信中所言行事!”
跟著又對唐仁孝道:“仁孝!”
“在!”唐仁孝聽了郭洛的安排,心中已十分詫異,甚至有些拿捏不準郭洛要做什么。
卻聽郭洛道:“你即往庫巴,提點兵馬,護送劉司馬進入西鞬。會合哈羅伊,部署進攻屏葛之事。”
唐仁孝有些愕然,道:“只靠庫巴的人馬,只怕……只怕未必能夠突破回紇人與天方教山中圣者在屏葛的部署。”
郭洛道:“并不需要你去突破,西鞬的事情,主要是外交交涉,而不是軍事行動,你用兵只要能夠配合上劉司馬的交涉,就行了。我們的用兵,不在這里。”
“那在哪里?”劉岸問道,他已經隱隱約約看出了郭洛的部署來,然而他卻必須要知道得更加詳細,以便于配合。
郭洛沉吟著,緩緩道:“如果有可能,我想讓匈奴西逐之事,再來一遍!”
劉岸和唐仁孝面面相覷,一時接不上話,外面馳入一個來自亦黑的使者,呈上了北面最新的情報,郭洛一看之下眼睛就亮了起來,訝異道:“雅爾竟有如此異動!元帥莫非已經進入嶺西了?”
唐仁孝道:“應該尚未吧,但那個叫郭威的新晉大將卻應該已經突入嶺西了。”
郭洛沉思半晌,道:“這樣的布局,便是楊易也辦不來的——他不是這性格……如果是元帥有可能,但如果是那位郭威……那此人可真是大將之才了!元帥哪里尋的這個人來!”
——屏葛,蘇賴退回到了這里,在他聽說了東方的大敗之后!
“大汗啊!”這個老臣雙眼淚水長垂,他也曉得東進可能會失敗,卻也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慘敗到這個程度!正如他沒有想到西進會如眼前這般順利。
“連霍蘭都……唉!”
這時他的兒子塔克拉從怛羅斯趕來,將前線的最新情報向蘇賴報知,蘇賴一見到他便道:“大汗……無恙吧?”聲音中竟然帶著顫抖。
“大汗無恙。”塔克拉道:“唐寇尚未進攻八剌沙袞,我們……”
“什么!”蘇賴有些詫異:“唐寇尚未進攻八剌沙袞?那怎么可能!按照道理,唐寇在開春之后的一個月內,應該就能開抵八剌沙袞城下才對啊!我軍在開春以后極為虛弱,不但士卒虛弱,只怕大汗也會方寸大亂,張邁怎么會放過這個機會?”
“是,”塔克拉說道:“對方派來了一個叫郭威的大將為前鋒,他打到伊麗河中游之后,不知道是不熟悉地理還是怎么,沒有馬上開往八剌沙袞,卻沿著伊麗河到下游清剿夷播海,所以我軍留下了時間。”
蘇賴更是詫異:“唐寇從碎葉河上游起家,夷播海附近他們是鬧過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八剌沙袞的地理?”
“這個不曉得,”塔克拉道:“不過這次領兵為前鋒的,是一個叫郭威的,并非來自嶺西,好像來自中原,所以……”
“那就更不對了,”蘇賴道:“張邁用人甚明,如果這人不行,他怎么會派他來做前鋒?那現在怎么樣了?現在八剌沙袞是什么形勢?”
塔克拉道:“現在東面的形勢比之前父親預期的好,胡沙加爾將軍已經抽調了部分兵力趕往北面布防,術伊巴爾將軍也已經親自趕往八剌沙袞輔佐大汗,所以……”
“等等!”蘇賴幾乎是驚呼地道:“胡沙加爾抽調兵力北上?術伊巴爾離開了怛羅斯?這是誰的主意!糊涂,糊涂!”
“怎么了?”塔克拉道:“父親,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蘇賴頓足道:“他們二人怎么可以妄動!郭洛雖然幾年沒怎么行動了,但這個人可不是一只紙糊的老虎,他是一頭裝睡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