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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奪城

  阿里巴斯在副將的勸說下終于同意眾商人進城,那滅唐城內本來就有專門供這些走私商人歇腳的館舍——乃是幾排的茅屋,邊境走私在沖天砦那頭是禁止的,在怛羅斯這邊卻是鼓勵的。阿里巴斯派了一百余人,將館舍進出口嚴密看住,每日午、未兩個時辰才許交易,交易時自然就看得更嚴。

  張五、拜爾里便再無二話。這時嶺西回紇統治下的地區金珠賤如土,米面貴似金,至于酒類,早就禁釀了,所以眾走私商人將酒食、棉衣拿將出來,登時賺了個盆滿缽滿,其中的鐵料等物自然賣給了軍方。

  阿里巴斯吃著私商帶過來的軋面與肉脯,喝著拜爾里送給他的葡萄酒,又見這些人連續兩日都無事,戒心便漸漸松了,然而對他們的看管卻不敢懈怠。

  到第三日上,張五要去怛羅斯,滅唐城的副將反而將他攔住道:“你們帶來的這點東西,本城足夠買下了,何必再走?”張五冷笑道:“我帶來的這些貨物,在這里賣會賣賤了。別以為我不懂行情。”

  副將暗中罵道:“老奸商!”卻還是要他再留幾日。

  到第三日上,外頭忽然傳來了警戒,張五和拜爾里都驚慌起來,問館舍的守衛士兵,守衛的百夫長道:“沒事,沒事!”

  張五叫道:“怎么會沒事!一聽就是從南面打來的,肯定是唐軍。”

  那百夫長道:“你們唐軍,嘿嘿,你們可是要出去給他們呼援?”

  “開什么玩笑!”張五叫道:“我是怕你們守不住!我們在這種時候干這種事情,那是資敵,唐軍殺進來,第一個要砍我們的頭,跟著妻兒老小都要受累。所以你們可千萬要守住,不能出事啊!”

  眾商頭都道:“就是,就是。”

  百夫長將情況報上去,滅唐城的副官心道:“也是,他們比我們還怕呢。”

  這次領兵來攻的竟是賀子英,沖天砦全體府兵傾巢而出,后面又帶著數千民兵,賀子英率領府兵沖在前面,后面民兵將各種物資陸續前運,以進攻之猛烈而看竟是勢在必得!

  且賀子英此次又帶來了許多改進的武器,比如一些小心的投石機,不過二十來斤中,一個人就能背得動,將投石機背到滅唐城外,彈射煉油彈,將煉油彈彈射上城,攻燒那些籬笆、矛墻!

  幸好薩圖克對于唐軍的火攻戰術應對有方,早就準備了許多輕沙包,望見煉油彈拋下就先躲避,煉油彈一濺開馬上將滿袋的沙塵拋灑,火箭還沒射來就將煉油彈濺開的石油都蓋住了,裸露的一些也難成氣候。

  滅唐城上又備有十分犀利的弓箭手,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張邁的軍事訓練在弓箭隊上運用了三段連環,讓遠程部隊分成即波,此下彼上,彼下次上,薩圖克吃過了虧之后也學乖了,術伊巴爾將之運用在滅唐城的守衛上,弓箭手幾乎連續不斷,不停地射擊企圖靠近的唐軍。

  賀子英卻又用上了回紇人的戰法,將數百匹劣馬從山道趕出來,再后面以刀和火逼得馬群沒命地沖撞,不少馬直接撞到了城墻上,但更多是沒沖到附近就已經栽倒,滅唐城的城墻下面是用石頭壘成——為此術伊巴爾可是花費了很大的功夫,筑得十分牢靠,所以劣馬沖之不跨,然而尸體積在下面,卻有可能成為唐軍爬城的階梯。至于死在中途的馬匹,唐軍又派出步兵一步步地借用這些馬尸靠近,將之當做馬尸壘成的壕溝。

  這時滅唐城頭忽然設下了二十多支帶著繩索的粗大箭矛來,釘住了馬尸,每匹馬釘三五支,跟著用滑輪將馬尸吊起運回城內,阿里巴斯又派人到城頭用唐言大叫:“多謝張元帥,多謝郭將軍,給我們送軍糧來了!”

  這些卻都是蘇賴與術伊巴爾之前就想好了的戰術,用以打擊敵人的士氣,果然城外唐軍士兵望都痛罵起來,有的士兵忍不住沖擊,冒頭太快的便被回紇的弓箭手射殺了。這一日死傷了一百多人,又白死了幾百匹馬,卻是奈何不得滅唐城分毫。

  但唐軍卻是連攻不退,分作三班,沖不近就堆土壘石步步為營,可是地形如此狹隘,人員進退都很艱難,要想這么推到城下那真是談何容易!唐軍既善守城,自然就有許多攻城的辦法,然而受地形所限,那些攻城戰法卻十有都用不上來。

  即便如此賀子英仍然毫不畏退,從白天到黑夜,從清晨到中午,日以繼夜地循環攻擊,阿里巴斯對副將冷笑道:“要用疲勞戰術么?”

  這座滅唐城當初既叫迎唐砦,本來就甚小,西面緩坡南面峭壁,只有南面一道上樹矛壁的石墻,受攻擊面太小,不管對方來多少人,守城方都只需要二三百人就足夠守住了,城外唐軍輪班,城內回紇也輪班,所以不怕疲勞戰術。

  如此接連攻了三天,賀子英仍然未能取得多少戰果,只是白白又傷了數百民兵。這滅唐城本來就不好打,否則薩圖克也不會留下少量兵力就對此放心。郭洛這么久以來被此城扼得無法寸進,豈是事出無因?

  滅唐城因受東方戰局影響士氣本來頗為低落,阿里巴斯在連戰皆捷之后卻忍不住興奮了起來,對副將和百夫長們道:“唐軍向來是以少勝多,最近軍中個個畏唐如虎,這番我們可長臉了。看唐軍幾千人過來,也斗不過我們幾百人!”一邊派人向八剌沙袞方面報捷。

  戰斗打到第五天,賀子英的攻勢仍不見疲!城內回紇軍見了都頗佩服敵人的堅韌,不過堅韌的只是士氣,賀子英連換了七八種攻城辦法,卻始終沒法取得成效。

  這天晚上二更以后,城外又響起了嗚嗚嗚的號角聲,回紇人早聽得習慣了,張五聽著聽著,卻摸了起來,對拜爾里道:“是時候了!”

  兩人扭開了一支扁擔,內里竟然藏著寒芒閃閃的刀光!這可不是雜色刀,而是唐軍軍用的橫刀,且是上品橫刀!

  兩人派出手下,在幾個商頭以及挑夫、馬夫中叫出人來,共有一百零三人,連同張五與拜爾里共一百零五人。

  拜爾里先派人去后面柴草堆中點火,煙火冒出來后,拜爾里帶人大叫著往外沖,叫道:“著火啦,著火了!”

  他們到滅唐城已有好幾天,阿里巴斯對他們的看管是先嚴后松,賀子英剛剛抵達的那天又嚴厲了兩日,后來見他們比自己還怕唐軍攻破滅唐城,又見他們從無異狀,便又是一日松似一日,且精銳兵力都要調去南墻輪流守城,看守館舍的回紇兵不過幾十人,百夫長下午剛剛得了拜爾里贈他一瓶葡萄酒,聽到呼聲驚醒了,卻還有一半醉意,沒穿好衣甲就跑來,叫道:“不要慌,不要慌!”

  張五持刀沖近叫道:“火燒眉毛了,怎么能不用慌!”

  那百夫長望見張五手中寒光閃閃,拿的似乎不是普通兵器,喝道:“你拿的什么東西!”

  張五冷笑道:“大唐的橫刀!”刀一橫,割斷了那百夫長的咽喉!

  看管館舍的回紇兵大驚失色,急要鎮壓時,拜爾里等已經沖了過來,百余人猶如下山猛虎入犬群,刀劍閃耀中一路屠將過去,這百余人個個都大有本事,而回紇看守士兵的那數十人倉促應戰之下哪是對手?不一頓飯時間已經死了三十幾人。

  館舍內剩下的那些私商、挑夫都驚醒了,眼看著眼前情景無不駭然,張五拿著那百夫長的人頭,在煙火之中橫刀道:“我乃郭都督麾下,都尉安武是也!這幾年進出怛羅斯是奉命行事!爾等不要慌張,聽我命令行事,將來回了寧遠,都督便不會怪罪你們先前做的事情!”

  眾私商、挑夫原本就認他是個頭,都道:“愿聽安都尉差遣。”

  安武道:“我這就要去拿阿里巴斯的人頭,你們可自尋兵器,四處放火,配合我軍在外的攻勢。我說的就這么多!去吧!”

  眾私商、挑夫都領了命令,安武卻與拜爾里率領那百名勇士直往阿里巴斯的居處沖去!

  他們從這滅唐城還沒筑起時就已經進進出出,對城內的地形與布置了如指掌,百余人徑往守將居處沖去,沿途見人就殺,見馬就騎,沖到守將居處已有三十余騎。

  城外的軍隊一望見城內火光起立刻加劇了攻打,后面那些私商與挑夫、馬夫也都活動了起來,他們拿著甘草、木料到處放火,也跟著城外的軍隊吶喊,城內城外,殺聲震天,火光熊熊!

  被安武斬殺者的慘呼不絕于耳,他已經連過六個夜巡哨崗,所到之處殺無赦!在這個滅唐城內展開巷戰,安武所率領的百人乃是唐軍十里挑一的精銳軍士,又是成編制的人馬,搗乎滅唐城胸腹之中左沖右突,以滅唐城回紇軍的強悍程度,非有三倍以上兵力休想抵御,非有五倍以上兵力休想有效壓制!滅唐城駐軍不過二千余人,分成三班,有一班才歇下不久,另一班也尚未起身,又有六百多人在南墻抵御著唐軍的進攻,城中巡夜者不過百余人,看守館舍者一被擊破,其他便都措手不及!

  安武殺至守將居處時,死于唐軍百人隊刀下者已過百人,而百人隊竟一人未失!

  反復的爭奪中唐軍士氣大振,而被殺散了的回紇人則左右奔逃,不止在數量上,就是在士氣上也不斷消長。

  回紇人一步步退到了守將居處,當安武殺到門前的時候,這里門內只有不到三十人,今晚是輪到副將登城指揮戰斗,阿里巴斯本在睡覺,等他批了衣服出門安武已經殺到了面前!

  這不是苦戰,這是殺伐!

  唐軍將士有十幾個從回紇人手里奪取了弓箭,跳上房屋借著火光四下射擊,羽箭呼嘯而至,一支長箭破空將阿里巴斯的一個護衛喉嚨射了個洞穿!飛濺的鮮血灑得阿里巴斯滿臉!

  這個半日前還在城頭對著唐軍叫囂的將領害怕了起來,他對著安武高呼著:“張五!你竟敢沖我府邸!不要命了嗎?”

  然而這種時候這種叫喚換來的卻是一陣恥笑,嗤嗤噗噗,幾支羽箭襲來,幸好是一個回紇將士將門閉上,嘟嘟嘟的全部釘在了門板上!

  “快上閂,快上閂!”

  阿里巴斯大叫道,并同時呼喚城內的守軍來援!

  但是拜爾里哪里肯給他這個機會!

  他放開了一匹戰馬,并在馬臀上狠狠扎了一刀!

  戰馬吃痛直馳了出去,不顧一切地撞在了還沒完全閂實的門上,轟一聲門板都被撞飛了,安武領人當頭殺入,橫刀砍處連殺兩人,阿里巴斯大叫:“你……你……你個奸細!”

  安武哈哈大笑,邁開了大步趕過來,這個四十多歲、籍籍無名的嶺西武人在這一刻猶如被點燃了的火焰一般,燃燒在滅唐城這個關鍵戰場上!在阿里巴斯的高叫聲中他斬斷了對方的右手,伸腳踏住了他的前胸,橫刀指出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阿里巴斯瞪著安武,叫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右臂鮮血淋漓,但這時候最可怕的已經不是這個,而是抵在他咽喉上的橫刀!他知道自己只怕難以幸免了,作為術伊巴爾看中了的人,他畢竟不至于臨死求饒,然而他還是要弄個明白,弄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武冷冷看著他,道:“沖天砦有個校尉,是我的兒子!這件事情不是假的,不過……”他冷笑:“老子的官比兒子大,我乃大唐寧遠軍,寧遠都督麾下第三個都尉,安武!”他將刀柄一拍,刀鋒穿過咽喉刺入塵土之中,又道:“我變換姓名,花了將近四年時間,才干成了今天這件事情,所以你死在我的手上,也算不冤!”

  然而橫刀下的胡將已經聽不到他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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