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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張郭會師

  “滅唐城”和雅爾失陷的消息相繼傳到了八剌沙袞,本來已經恢復平靜的薩圖克忍不住又暴躁了起來!

  失敗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它不但形諸于外,而且會影響一個人的心境與狀態,甚至累積起來造成一個人可怕的心理障礙。

  術伊巴爾慌忙諫道:“大汗,快撤退吧!趁著唐軍尚未合圍,退往怛羅斯去!若是等南北合圍,那時候我們再要退只怕就……”

  “怛羅斯……退到了那里又如何!難道我們還能……”

  “我們一定能夠東山再起的!”術伊巴爾道:“就像上一次那樣!”

  然而他再一次說這話時,心里卻其實未能堅信。

  上次被唐軍驅趕到了怛羅斯時,唐軍本身也還有許多的內憂外患,而周圍的諸國也還有許多制約唐軍的勢力,但是現在,天策唐軍的強大已經讓所有人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放眼天下——契丹新遭大敗、中原自顧不暇,至于薩曼、于闐……如今在天策大唐面前都已經淪為附庸了!

  四海之內,還哪里去找到一支能夠制約天策軍的力量去?

  “天方,天方!”術伊巴爾叫道:“我軍在東線進軍雖然不順,但在西線卻連戰皆捷,大汗若率領族人西遷,與伊斯塔會師,西線將帥必然歡迎,那時候背靠天方教,我軍將仍然能夠有與大唐一戰之力!”

  “只能如此了!”薩圖克畢竟與眾不同,連遭挫敗卻仍未崩潰,在這個時候顯現出了強大的忍耐力,道:“你去傳令吧!”

  —郭洛占領了雅爾城之后,命溫延海領軍向八剌沙袞步步逼近。

  碎葉河下游回紇諸部聞訊無不恐慌,北面郭威亦有所察覺,對張邁道:“元帥,八剌沙袞有變,應該進擊了。”

  張邁道:“好,你去安排。”頓了頓又道:“之前聽卡查爾他們傳來的消息,說碎葉河上游有楊定邦將軍出沒,你們此次出戰,也要留心這個消息。”

  郭威便叫來了楊信、徐從適,加上郭漳、楊涿,四人各領一府兵馬,從北縱貫而下。

  楊信這時已經恢復了體力,對徐從適道:“爽快!爽快!所謂追亡逐北、騎兵縱橫,大概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在中原時,哪里能想到有今天的日子!”

  他的銀槍如今已經成了回紇人心目中的一個標志,指到哪里,哪里的回紇部落就成批地投降。這等打仗哪里還像打仗,倒和玩兒差不多。

  郭威在之前雖然沒有大肆南下,但老早就派出了偵查騎兵,對于八剌沙袞方面的動止幾乎沒有一刻放松,薩圖克一有舉動,他馬上就派兵南下。

  這次回紇人是有舉族遷徙之意,男女少年、各部各族搜羅起來也有十幾萬人,分批行走,薩圖克自知今生怕是沒機會回來了,正要將八剌沙袞付之一炬,卻便見南北同時煙塵蔽天而至。

  楊信騎著雪圍脖,擎著銀梨槍,一路直逼,徐從適做他的后援,郭漳與楊涿在兩翼,銀槍將速度最快,逼近八剌沙袞時,薩圖克的大軍才剛剛出城,望見楊信逼來,怒道:“若霍蘭還在這里,哪里還容得你放肆!”

  但術伊巴爾卻勸道:“大汗,時不利我,還是先撤吧,趕快往滅爾基!”

  他引兵斷后,路上不斷有人逃脫隊伍,楊信與徐從適逼到城下時城內已經大火沖天,他待要廝殺,南方一支大軍開到,軍容十分嚴重雄壯,徐從適詫聲對楊信道:“薩圖克還有這樣的軍隊!”

  這支部隊也不過二三千人,人數不多,但精神面貌與之前他們所見的大不相同——久經戰陣的人,也不用等到面對面,只是遠遠望見軍隊行走的陣勢以及飄起的塵土都能大略看出這支部隊的狀態來。薩圖克回到八剌沙袞之后,經過一個冬天人員的不斷逃回,又將還在八剌沙袞的男女都搜羅出來,人數上已經聚了不少,但經北庭一事后已經呈現了敗象,楊信一路從未見過如此勁旅。

  眼看敵人強大他不但不怕反而高興,對徐從適道:“我們的兵力雖比對方少些,但也不怕,就沖他們一沖,在這碎葉故土上建個功勞!”

  眾部下都歡然應好,銀槍營騎兵剛才追逐敗兵都當是玩兒,這時才算認真起來,重振行伍,看看對面軍隊開得近了就要下令沖擊,徐從適眼神極好,叫道:“不對,那旗號不對!可別是自己人!”

  楊信愕然道:“自己人?我們已經沖在最前了,哪里來的自己人?”

  徐從適道:“總之先弄清楚!”派了斥候出去,這時對面的部隊又開近了不少,楊信也看見軍伍之中一面大旗迎風招展,一面繡著雄獅,一面繡著一個郭字,若是嶺西老兵這時已經能想起是誰了,楊信徐從適卻是中原新晉,一時還沒想起來,但他們部下原有不少田浩帶進來的老兵的,一見歡呼了起來,叫道:“萬歲,萬歲!是郭都督,是郭都督!”

  眼下天策唐軍共有三個都督,姓郭的就一個,楊信和徐從適對望了一眼,均想:“是他!”

  他們加入天策軍的日子也不算很淺了,自然知道郭洛的身份地位,且不說他是張邁的大舅子,就說他在軍中那也隱隱算是張邁以下第一人,現在在這里看到了他的旗號,自然是寧遠方面已經打通了雅爾,北推到此了。

  “沒想到會在這里會師。”徐從適說。

  “那現在你說怎么辦?”楊信道。

  “上前參見吧,他官比我們大,還能怎么辦?”

  兩人是從中原來的,對郭洛并無一種先天的親切感,且姑臧草原與寧遠離得太遠,若是在絕境中望見戰友或許會興奮,這時又在順境之中,便只當是遇見了友軍罷了。

  過了一會斥候歸來,果然是郭洛。

  兩軍靠近,郭洛擁馬而出,楊信徐從適下馬參見,楊信望了郭洛一眼,心想:“好年輕。嗯,楊都督的年紀也不大,算起來老郭資歷淺,年紀卻最大。”在馬前行了軍禮。

  郭洛在馬上回禮,道:“這兩位是楊信將軍、徐從適將軍吧?我在戰報之中,見過兩位所立奇功,早就想與兩位見上一面了。”

  楊信徐從適見他說話中聽,心中生了些許好感來,楊信指著回紇人逃走的方向道:“郭都督,咱們不如先追敵人吧,回頭我們再補禮數。”

  郭洛望了望薩圖克,又望了望八剌沙袞,卻道:“不,我們先進城救火。這八剌沙袞是方圓千里的中心,就這樣燒了可不好。”

  楊信和徐從適愕了一下,心想這當口不去追敵人卻去救火,那算什么事情?楊信看了徐從適一眼,眼神分明是說:“要不要來個將在外上命有所不從?”他們是郭威麾下,并不隸屬于郭洛,這時是忽然相逢,不聽郭洛的命令也未必不行。徐從適卻又使了個眼神,那是在說:“人家官又大,又是國舅爺,這場功勞又不管國家成敗,何必得罪他。”

  楊信心中不滿,卻也就罷了。

  這時郭漳也趕到了,望見郭洛的旗號拍著汗血寶馬一騎當先地就趕了過來,見到了郭洛直跳了下來,跑到了他的馬鞍前叫道:“都督,都督,哥哥!”兩人乃是五服內的兄弟,戰場乍見之下倍加親熱。

  郭洛見到了郭漳垂淚道:“庸叔的事情我知道了,這也是他老人家的夙愿,也不要太過傷心。”

  郭漳眼淚也直滲了出來,郭洛指著回紇敗退處道:“你帶的是騎射兵,逼近去射殺他們,不過不要沖進去,術伊巴爾也是個會用兵的人,說不定設了陷阱。你一路逼著他們,不要跟丟就行。”

  郭漳二話不說,領了所部追上去了。

  楊信暗中惱怒,手肘撞了一下徐從適,眼角一掃,那是在說:“看看!明知道是有勝無敗的勾當,就不讓我們去了,卻讓自己人去立功!”

  徐從適也撞了他一下,也是眼角一掃,那是在說:“忍忍吧,誰叫不是我們的頭呢!”

  郭漳出發之后,郭洛當即派出兵馬四出兜截,逼那些逃脫的各部族入城救火,指著八剌沙袞道:“兩位將軍先到,這奪城的首功,理該由北軍奪取。”

  徐從適道:“不如郭都督先行吧。我們附隨驥尾。”

  楊信卻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郭都督都下命令了,你還客氣什么!”跳上了雪圍脖,呼道:“走!隨我奪回碎葉去!”

  徐從適見他走了,也就跟著去了。

  郭洛在后笑了笑,心道:“好一群驕兵悍將。”

  那邊楊信與徐從適一起,先沖進了八剌沙袞城,放眼望去,不由得一陣嘆息。

  這八剌沙袞城,并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繁華,嶺西回紇的工商業均不發達,兩河流域又是游牧部落,不像農耕文明一樣可以支撐起一個巨大的脫產都市來,所以八剌沙袞的城墻范圍雖大,城內卻沒有像涼州、疏勒那樣的繁華市井,相反,由于歷代君主及其部下習慣于金帳內的生活,所以城內有很大的一片地方是用于駐扎帳篷。

  當然,像樣的建筑也是有的,但不是民居。一個自然是歷代大汗所住的宮殿,宮殿的格局介乎華夏與波斯之間,又帶有一些漠北游牧民族的符號,另外一個就是神廟了。

  但此刻宮殿與神廟都已經起火,唐軍入內之后,在郭洛的指揮下切割火場,將還沒有燒到的地方保護起來,但薩圖克在離開時就已經放火,所以眼看這兩大主要建筑都保不住了。

  這時后面郭威和馬繼榮也相繼也到了,郭威聽說郭洛在城內,便在城外駐防,馬繼榮慢到,卻先進來與郭洛見面,看見還在燃燒著的宮殿與神廟,指著火苗嘆息道:“這座城,也要變成空城了。”

  郭洛卻道:“空城也罷,反正接下來幾年里頭,這里也不需要住什么王侯將相、祭司僧侶。最重要的是城外的水利沒有破壞。”

  碎葉河流入熱海的這一段,夏天秋天水量都十分豐沛,所以有大片的灌溉農田,有許多水利設施都還是隋唐時期留下的。嶺西回紇演進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在西遷的路途中又不斷與當地各族融合,其中有不少本是昭武人,甚至漢人,所以人口結構中有了許多的農民——確切來說是農奴,因嶺西政權的戰斗力主要還是依靠游牧人口,農民便淪為近乎奴隸的地位。

  這次薩圖克西遷,游牧部落倒也還可以適應,有不少也就跟隨了,但務農人口卻誰肯輕易離開呢?因此中途紛紛逃散。術伊巴爾在敗勢之中也沒法有效控制,因此這些人逐漸逃回,全都聚到了八剌沙袞附近,在唐軍的驅遣之下自愿投降——這些人身上有很強的奴性,反正在嶺西回紇手下過的也是近乎奴隸的生活,向來投靠了唐軍,最多也就如此。農奴們又有農奴們的狡黠,他們知道自己是有利用價值的,只要夠溫順,新的統治者一般不會殺害自己。

  張邁到達的時候,八剌沙袞城外已經匍匐了將近萬人,郭威迎來與他一起進城,才到城門,楊信就跑了來道:“元帥!我奉命追擊回紇,到了這附近,本來就要追上薩圖克了,但郭洛都督望見大火,卻讓我們先救大火,因此便讓薩圖克那廝給逃了!”

  他說的話只是陳述,但語氣十分古怪。分明是在告狀!

  張邁自到了嶺西以后,再見到楊信、徐從適兩人,那寵信是連嶺西舊部看著都暗中妒忌,雪圍脖當初楊信是臨陣“借”的,張邁自然不會要回來,此外從銀盔到明光甲到一品橫刀,全副裝備都換成新的,乃至靴子——張邁見楊信的鞋子破了,又看他的腳和自己差不多大,直接就將自己還沒用過的新靴子給了他。見了面說話也從不帶一點嚴肅,口吻就和石拔說話差不多,沒有什么避忌。

  這時他早知道此間發生的事情,聽了楊信的話,笑道:“郭漳捉不到薩圖克的,放心,回頭我仍讓你打前鋒,這場功勞逃不掉!”

  楊信哈哈一笑,見張邁沒有偏袒郭洛,這才轉為欣然。

  張邁上了城墻,見到了郭洛,一把將他抱住,彼此捶拍著背脊,叫道:“好兄弟,這……咱們可幾年沒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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