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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士子西行

  涼州中樞要將天山南麓的糧食管轄進行戰時配給的消息一經傳出,安隴大嘩,民間仍然是一派支持的聲音,然而當事情犯到了自己的頭上,許多生意人便都驚怕了起來。

  政令尚未正式發布,但高昌的那些糧商早在涼州埋伏了眼線,一收到消息馬上以比官方還要快得多的速度向西傳遞消息,高昌眾糧商聽說之后震懼非常,一時間整個高昌市面都恐慌了起來。

  若真的按照戰時配給來辦,那么這些糧商只怕都得虧得連渣都不剩,許多小商販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都失聲哭泣,高昌一條街人人灑淚。

  其實,當初鄭渭若是在收到糧價攀升的消息后馬上就放出這樣的風聲,眾糧商未必會這樣怕,但這次的事情在涼州鬧得紛紛揚揚,將各個階層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且涼州坊間也罷,糾評臺的御史們也罷,其言論全都對糧商們極其不利,這時候再吹出這個風聲來,滿高昌的糧商便都相信了,害怕了。

  驚怕之后要想辦法,有的道:“不如趕緊將糧食藏起來吧。”

  卻馬上被人冷笑:“藏?怎么藏!人家輪臺都督是什么手段,不管你藏在哪里,掘地三尺也會給你挖出來!”

  也有的說不如趕緊運走,然而糧食不是金銀珠寶,運起來不但費用甚大,而且速度很慢,這樣大宗的運輸當日連官方都覺得困難,何況民間?這個應對的辦法也就是說說而已。

  高昌整條街也有痛罵的,也有哭訴的,也有要到西面“元帥處”告狀的,也有讓與他們有關聯的御史趕緊喊冤的——他們的理由就是天策大唐的施政主張從來都是說要保護境內所有良民的人身財產的,今天元帥怎么可以說話不算數?

  然而罵也罵了,哭了哭了,告狀和喊冤的事也有人在進行,可是還沒出發,就已經有商人打起了小九九來,秘議道:“咱們在中樞的那幫人,看來是沒法幫我們的了。我早聽到消息,中樞那邊是真的要嚴辦!這次的事情,十有是要進行的了。什么律法也好,什么制度也罷,其實關我們什么事情?鬧到最后若擋不住那位輪臺都督,再來個抄底,那時候我們就連本都要虧掉了。也不想想,當初他對付龐特是什么手段!不如輸少當賺吧。”

  因此便都怕了。

  第二天便有幾家小商販耐不住,首先降價售糧,這降價的口號一出,這幾家商販登時被同行罵了個半死,指責他們沒有道義,指責他們不團結,指責他們不該被這風聲一嚇就垮了!

  然而想要指望商人們為了道義而團結起來,要讓他們面對官府時鼓起勇氣,那是做夢!

  不用等第三天,第二日黃昏便又有幾家小商販跟著降價,這價格若是不降下來,眾人齊撐,便是撐它幾個月也未必就降下來,這時候一旦有人降了個頭,便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到了第三天清晨,高昌二十家大糧商中的三家也將糧價跳樓,當初糧價攀升時還是一步步地攀,這時糧價降下來,那便是跳懸崖一般!

  而且糧食的降價狂潮也有如瘟疫一般,一開始是出現在高昌,跟著便開始蔓延到了伊州、龜茲、焉耆,甚至沙州!

  高昌市民,也有趁機狂掃的,也有的道:“不忙不忙,且莫著急,看看再說,明天說不定還要降價!”

  如此一來二去,糧市更是節節下走,等到糧價開始下挫的消息傳到涼州,那已經是十日之后,高昌的糧價已經降到許多糧商要跳樓!即便如此許多百姓還是不肯買,都要等糧價跳到最低。

  就在這時在高昌就食的軍民得到了授意,在糧價降到平時兩倍左右開始購入,若非如此只怕糧市會有價無市。

  郭汾聽到消息之后甚是歡喜。又過十余日,楊易開始發來回函,聲稱自己以輪臺都督的身份兼涉山南政務,不合定制,若是真要施行,只怕會亂了國法,還是請中樞另行安排。又認為如今境內無事,如果貿然推行戰時體制,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只怕日后會有遺患,因此希望中樞重新考慮這一政令。

  消息傳出,糧商在此大嘩,又有一些人趕緊糧倉將捂緊了!

  不料這時中樞再次傳出消息,駁回了楊易的提請,仍然要他執行。

  糧商們左耳聽到要嚴,右耳聽到要松,一時不知道該聽哪一個的。而糧價一旦開始走低,再要維持當初的強自支撐也不容易了,所以超過一半的糧商還是繼續以兩三倍于平時的價格將糧價部分部分地賣出。市民眼看天策官府顯得舉棋不定,也擔心官府撂開了不理,且家中存糧也不多了,因此不少人也開始忍痛購糧。

  鄭渭這時早已反應過來,道:“糧價太高,固然有損國計民生,但糧價如果太過低迷,同樣會有損國本。”

  執政諸大臣都覺得有理,正在這時楊易的第二次回復又到了,仍然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請中樞方面收回成命,又表示若真的要自己去主管山南政務,則請先卸掉自己在北庭的防務。

  郭汾趁勢下臺,便從其請,改由奚勝作為此次山南糧價問題的主處理官,又從中樞派出一批文臣前往輔佐,而將“天山南麓的糧食管轄進行戰時配給”的嚴厲命令也調整為“依法相機行事以維持中部地區糧價平衡”的模糊指令。

  經過這一番反復,時間已經到了四月,部分冬小麥開始邁入收成季節,只要再過一個月,天策軍便能度過這次危機。境內商業的不景氣暫時尚無善法解決,但北庭之戰的后遺癥總算沒有對天策大唐形成致命傷害。不久張邁在嶺西平定兩河流域的消息傳遍全境,武人們為之精神一振。

  在過去這段時間中以魏仁浦為代表的中原士子開始嶄露頭角,郭汾有心要起用他,便與鄭渭、張毅等商量,張毅卻認為這些待考書生只會夸夸其談,可不見得有什么實質性的能耐,至少還沒有實質的成績來讓人信服。

  郭汾道:“咱們安西唐軍起家的時候,軍中有幾個文臣武將有什么實績?石拔將軍連刀都拿不穩呢!鄭長史一開始也只是一個商人。”

  張毅卻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時我軍百業草創,任人上有時候是被逼地不拘一格,現在我們基業已成,擇人擇官自然可以更加謹慎。魏仁浦應考的是經義一科,這一科早有明言,最后一關得由元帥親自考試,不如還是等元帥回來再說吧。”

  郭汾道:“從元帥剛剛從碎葉傳回來的書信看,西征大軍暫時不會東歸,要等他回來,那還不曉得得幾年。”

  楊定國看看郭汾,再看看張毅,道:“待考書生等得太久,卻也不好,會影響后來者的情緒,既然元帥不能回來,那就來個移船就岸,讓這些書生到碎葉去受元帥考核吧。”

  郭汾張毅都是一愕,都覺得此舉似乎有問題,卻又想不通有什么不妥,張毅道:“這些人可都是文士,不是武將,讓他們不遠萬里去碎葉,只怕……”

  楊定國冷淡而平靜地道:“不遠萬里又怎么樣!我大唐要的是既能上馬、又能治國的才士,而不需要走不得萬里路的酸儒!西行再艱辛,也不過是一路走過去,我們的將兵當初卻是一路殺過去的!讓他們一路西行,看看這片土地究竟是什么情況,看看百姓是如何生活,也讓他們知道創業之艱辛!”

  張毅道:“若是他們不敢去……”

  “那這樣的人不要也罷!”楊定國道:“為天策府錄用幾個尋章摘句的書生,有什么好處!”

  郭汾心想:“魏仁浦雖有才華,但歷練一下也是好事。再說楊叔叔、張毅他們其實個個輕視女子,這些士子若經我而出身,往后也不會被人重視,但若是夫君親手提拔,那又不同。”便點頭道:“好,這件事情就聽楊國老的。”

  可憐那些選報了經義一門的一百多個士子,好不容易從千余人中脫穎而出,結果聽說要他們從涼州出發一路前往碎葉去參見張邁就考,十有便都慌了。

  如今天策大唐內部地理常識普及得不錯,至少讀書人都從各種渠道中曉得了西行要經過的是什么可怕路途!而天策府如今又沒有多余的經費,伺候的人肯定是沒有的,只是給士子們每人提供一匹馬、一峰駱駝,一套衣服,食物是拿著令牌沿途就食,每十個人配一個老兵做向導兼護衛——以這樣的條件去走這樣的路途,可想而知,豈止是艱辛,對文人來說簡直就是冒險!

  所以消息傳出一百多個通過第二輪考試的士子便有九十幾個退出,最后只剩下十二個決議前往。那些退出的士子說起這十二個人無不搖頭,暗中議論道:“從這里跑到碎葉,比起唐玄奘取西經也差不多了。咱們不遠千里來到涼州,是來求富貴的,但求得富貴也要有性命來享用!一兩萬里跑過去考一場試,還不知道能不能成,有這份功夫,還不如鉆研別的科目,待下次開新科再考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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