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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零章 拒降

  看到范質的憤怒,張邁卻冷靜了下來,問曹元忠道:“交涉的大權,本該歸元忠主管,當時事急,我就越過你向南發令了。如今出了這個意外,你有什么看法?”

  曹元忠將趙普的奏報又看了一遍,說道:“既是招降,自不能半途而廢,否則會鬧笑話。只是這個范延光太沒眼力價了,他以中原藩鎮的習性行事,卻不知是自絕于我大唐!但趙普的處置,依我看并無不妥,他的承諾,言語中頗有漏洞,可以供我們事后運作。”

  范質也道:“趙普是代元帥許諾,縱有問題,言語既出,不能反悔。”

  張邁道:“那好。”他沉吟了一下,對身旁李昉道:“擬冊封文書,封范延光為盧龍節度使,待鄴都稍定,便讓他率領大軍,循運河北上,會剿杜重威。”

  劉黑虎心道:“幽州這邊,我們沖過去打平就是,如果不是怕糧食問題,薛復那邊騎兵南下,一個橫掃保證將幽州掃平,還要那個范延光來做什么!”不過如今天策軍方對張邁敬之若天,對于張邁的決策,就是心里有點疑問也不會貿然質疑。

  曹元忠一聽張邁這兩個安排,馬上就知道這是一個坑,范質雖是書生意氣,這幾年歷練得多了,只一轉念也隱隱有悟,李昉妙筆如花,落筆成令,寫完交給張邁。他這段時間有些摸到張邁的脾氣了,所以這道文書以簡潔為要。

  張邁看了一眼,卻道:“意思是這樣,但太短了,也太直白了,給我用典,要用古典,用到我都看不明白的那種。”

  李昉一愣,但他作為秘書顯然是超及格的,主上沒解釋的事情他也沒有多問。埋頭就改文書,將文章拓展了三倍有余,文詞典雅,辭藻華瞻,真是一篇堪比六朝辭賦的好文章,只是和天策以往的詔令文風顯得極其的格格不入。

  冊封詔書草稿擬畢,李昉再以正楷在卷帛上重抄一遍。然后便蓋上天可汗的金印,南傳鄴都冊封。

  如今南北道路已經打通,文書往來不過三日之間,范延光得到冊封心中大喜,盧龍節度使掌管的就是大幽州地區,趙普當初的言語就有暗示。再加上張邁命自己北上幽州會剿杜重威的命令,三下里一湊合,范延光心想果然如此,欣然領命。

  他得意之下,又將冊封文書傳示于鄴都臣將,諸將一看都來賀喜,沒人敢細看。武夫們也不懂得這些,到了李沼這里,他一開始也沒看出什么,直到看到加蓋的印璽是天可汗之印,心中暗道:“有古怪!”

  范質和魏仁溥加入之后,其中一個很大的努力就是進行禮制的規范化,而印璽的制作又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如今張邁有兩大印璽。一個是天策上將之印,用于軍務,一個是大唐天可汗之印,用于對西域、漠北的冊封,這兩個都是金印。因為張邁尚未即皇帝位,所以暫時未制作天子之印。當初石敬瑭派桑維翰前來議和,曾在密議中提到要將傳國玉璽來獻。最后卻毀諾不了了之,此事曾為唐晉外交埋下互不信任的伏筆。

  至于對內事務,則有一顆大唐政務總理印,是用于闐國所獻的極品美玉所制。如今由鄭渭掌管,一顆“代萬民言”印,以青銅鑄成,由楊定國掌管,一顆“天下公法”印,也由青銅鑄成,由官張德掌管。另外有一枚剛剛鑄成的華東政務總理之印,屬于為東樞量身定做的臨時印璽,在規定的東方地區擁有與政務總理印同等的威權,將來如果東樞撤除便會收回封藏。

  在范質、魏仁溥的設想中,將來張邁登基,再制一枚天子之印,或者從石敬瑭手中奪取傳國玉璽,便可形成二玉二銅二金六大至高印璽的體系。如今天子印未制,若有大事署理,便由天策上將金印、政務總理玉印和“代萬民言”銅印三印聯章才有相當于天子印的法定效力。

  李沼對禮制十分看重,鉆研也深,在加入天策之前就已對其禮制有了一番深入研究,這時見張邁冊封節度使,用的卻是天可汗印,便知其中有異,但他口中也未說破。

  詔書傳到張奇跡時,這個前算命先生文化水平不高,心眼卻仔細,說道:“怎么不是皇帝的印璽,而是天可汗的印璽?”

  李沼笑道:“元帥尚未即天子位,怎么會有皇帝印璽。”

  范延光畢竟是武人,對禮制不大上心,笑道:“天可汗不就是皇帝嗎?”

  張奇跡受限于眼光學問,便沒再繼續想下去。

  范延光接受冊封之后,當即便傳令三軍整備,準備北上幽州——范延光也不是沒有半點政治眼光的人,自然知道鄴都作為河北心臟之地,北控河北,南臨山東,當初三國時代,曹魏政權甚至曾有一段時間將這里作為政治中心,這是一個無論誰做皇帝都不可能將鄴都分封出去的都市,但幽州作為重要邊鎮,卻正需要一員大將鎮守,在范延光看來,舍自己其誰?

  他的軍馬并非鄴都土著,所以并不留戀此城,又聽說幽薊有五十萬畝良田等著自己,所以人人踴躍,聞令齊聚,余下的守城兵馬便暫時交給了李沼,鄴都的運河碼頭留有大量可以運兵運糧的內河船只——這本是當初石敬瑭為了大軍北上準備的,如今都送給了天策。

  大軍正要出發,忽然北面傳來消息——平幽倉景延廣投降了!

  景延廣是東路大軍的兩大副帥之一,石晉東路軍三帥,杜重威貪酷無情,符彥卿為人中庸,至于景延廣,他雖是武人,對華夷之辨卻看得很重,杜重威種種親遼反唐的決策他其實都是反對的,只是拗不過主帥,早就積下了許多不滿。

  景延廣在平幽倉固砦自守,自知野戰不是高行周的對手,便半步不出砦門。只是守住運河沿線和屯糧倉窖罷了,這時天下洶洶,整個河北人心惶惶,就是三歲孩童都認為杜重威一定抵擋不住張邁與楊易的夾擊,景延廣作為三帥之一,自然更知道幽薊守軍如今的士氣低落到什么地步!景延廣也不指望自身難保的杜重威能援救自己,心中已在思考退路。不料這時竟傳來鄴都易幟的消息!

  鄴都扼守運河南下的干道,范延光一降,那就是把東路軍的后路給斷了!消息傳到平幽倉,滿砦兵將都如被雷劈了一般,反而是景延廣一片平靜——他那原本還在搖擺不定的心因為鄴都易幟之事而徹底定了下來。

  他已經準備向高行周派出密使了,不料就在這當口李超潛入平幽倉說降。于景延廣來說那就如同要睡覺張邁塞了個枕頭過來,當晚便將事情說定,第二天他預作安排,將可能叛亂的將領監視起來,然后召集諸將,宣布自己將棄晉歸唐。

  平幽倉的這起變動,比起鄴都易幟來過程中可謂全無驚險起伏可言。滿砦兵將聽到景延廣的命令后非但沒有一個反對,甚至當場就傳出了歡呼聲!

  第二日高行周的騎兵便進駐平幽倉,景延廣也老老實實地交出了兵權,并要求到易縣覲見張邁。

  鄴都既已易幟,平幽倉再一倒戈,立馬產生巨大的連鎖效應,滄、景、德、貝、棣五州相繼宣布易幟,就連冀州的起義軍也宣布愿奉張龍驤為天子。除了少數州縣態度之外。河北大部分州縣盡歸天策,幽州的杜重威便陷入三面包圍之中。

  消息傳到鄴都,范延光卻是一陣大罵道:“早不投誠,晚不投誠,偏偏這個時候投誠!”他原本是打算沿著運河北上,在會剿杜重威之前先連同高行周把平幽倉拔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景延廣也是一個識時務的,范延光不免少了一樁功勞。

  孫銳道:“將軍,咱們可得趕緊北上,可別還沒趕到地方。杜重威也投降了,到時候元帥再封他一個范陽節度使什么的,那將軍的盧龍節度可就空懸了!”

  范延光道:“有理!”當即命令兵馬速行,一來忙著趕路,二來張邁已經派來監督軍律的司馬,因此沿途竟未禍害地方。

  兵馬行走畢竟不如書信往來,范延光這邊剛剛出發,高行周的奏報也送到易縣,還是派了他兒子親自送來,張邁拿到奏報心頭就如同開了花一般,臉上也滿是笑意,眼睛都瞇起來了,對高懷德道:“各窖糧倉都到手了?存糧有多少?”

  “到手了!景延廣投降得很干脆,糧倉沒有受損。”高懷德道:“我父親一入平幽,便將各倉窖看管起來,該換防的換防,該整頓的整頓,確保萬無一失。至于數目多少,如今計糧官正在統計呢,倉儲太多,確切的數字還要等兩天,我急著來給元帥報信,便先來了,但按照家父的估量,應該夠四十萬人半年之食。”

  張邁大喜道:“那就夠了!那就夠了!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軍糧有限,張邁有兵馬也動不得,這時候有了兩座大糧倉做后盾,張邁心中再無顧忌,他連笑三聲,對李昉道:“擬軍令,一,著楊光遠南下,接管鄴都。冀南防線,由他督理。”

  帳中眾人一聽,都是心頭一凜。

  “擬軍令!二,薛復所部兵馬,全線南下,與我會師幽州!”

  劉黑虎聞言大喜,知道元帥要放開手干了。

  “擬軍令!三,折德扆相擊行動,若敵可取,便渡過黃河,切斷洛陽與山東的聯系!”

  三道軍令,李昉揮筆而就。

  曹元忠道:“居庸關常思,古北館趙思綰,日前都已經秘密派人入易,愿意棄暗投明。”

  居庸關是幽州的西北門戶,古北館是幽州的東北門戶,兩扇大門一開,幽州面對北方就再無天險可防。如今張邁又在易縣,南北大軍一個夾擊,幽州就成孤城,這一片平川之地上,杜重威將不得不與天策唐軍的百勝之師野戰,結果如何,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毫無懸念。

  張邁笑道:“行。你看他們提什么要求,只要不太過分,一應許了!”

  這時外間奔入一個軍士來,道:“報!幽州杜重威遣使前來,有表請降!”

  大帳之內一下嘩了一聲,這邊天策的幾路大軍剛剛要圍攻會剿,那邊杜重威就來投降了。

  劉黑虎深感惋惜。曹元忠嘴角冷笑,范質則喜形于色,高懷德喃喃道:“他倒是會看風色!”

  張邁不拿降表,目視曹元忠,曹元忠便接過降表看了一眼,道:“沒錯。杜重威愿舉軍來降。”

  張邁道:“條件呢?”

  曹元忠道:“他求的也是一個節度使之位、五百里之封。”

  張邁哈哈大笑,道:“他的消息也不慢,大概是聽說我冊封了范延光吧。”

  曹元忠陪著笑道:“多半如此。不過他的地位比范延光高,卻只求相同封賞,那是自知坐實千尸坑一事臭名遠揚,不敢不自己降價了。”

  張邁冷笑道:“他既然知道千尸坑是個罪孽,便應該知道我不會輕易饒他!”

  范質道:“元帥。難道要拒絕他?”

  張邁拍拍手掌,道:“三日之后,召集諸將、易縣父老和這段時間來投的士人,我親自接見他的使者。”

  曹元忠領了命令,便去安排。

  恰好這三日之中,一南一西一北,來了三撥人。

  哪三撥人?

  西面來的是魏仁溥,他奉張邁之命。在涼州和秦州舉行了兩場科舉考試,涼州那場的收考范圍是甘涼河湟朔方三地,秦州那場的收考范圍則是甘涼以外的所有地區——雖然前來赴考的讀書人多是秦人,但已不局限于秦西,可以說整個關中地區的讀書人都聞風而動,甚至便是中原地區、巴蜀地區也有人千里迢迢趕過來。最后魏仁溥在涼州錄取了八十人,在秦州錄取了一百二十人。號稱兩百舉子,錄取完畢后又按照張邁的安排,分別派到各個部門觀政了一個月,又分門別類。作了長達一個月的培訓,這才帶到張邁麾下聽用。

  與這二百位舉子一起到達的,還有三十個法官。

  張邁看到魏仁溥和二百舉子,臉上自然都是笑意,道:“辛苦道濟了。這批人我要一邊用,一邊教,先讓他們到基層歷練,慢慢磨出功夫來,將來治理天下的重任就要落到他們肩頭上了,如今河北也快平定了,回頭少不得還要你到鄴都再主持一場考試。”

  魏仁溥喜難自抑!自古關東出相,關西出將,關中地區讀書人的文風與數量和山東、河北是沒法比的。如今天策之威勢遠遠勝過數月之前,鄴都這場舉試,來應試的肯定不止河北,山東士子也必定會蜂擁而至,那可是圣賢之鄉、儒家之源!自己能主持這樣一場大考,意義非同小可,至少一代宗師的地位肯定是就此而定了。

  范質聽了,也是羨慕不已。

  這二百舉子以及三十位法官的到來,無疑將大大充實天策大唐在東方的文官實力。

  張邁將舉子分為三批。

  甘涼地區的舉子久在天策治下,耳濡目染,早已習慣了天策政權的行政模式,忠心既毋庸置疑,又是甘涼地區的知識分子,而且在西北地區又能讀書的人,家中不是有人當官,就是有人為將,或者是具有一定財力與眼光的商人,既有家學淵源,又接受了一個月的觀政、一個月的培訓,雖然還算不上政務嫻熟,但比起臨時從河北各地投靠過來的士人,張邁寧可選擇相信他們。因此這批人張邁全數投放下去,但不讓他們做正印官,都發送到每州每縣去,去做刺史、縣令的副手,剩下的便留在東樞各個部門,由范質選調錄用。

  通過秦州考試而選拔上來的一百二十人,據魏仁溥介紹,學術根底都明顯勝過甘涼士子一籌,但這些人初來乍到,大多數還帶著老家的習氣,因此張邁不敢直接讓他們接觸政務,張邁將之分為三批,每批四十人:

  第一批是由范質分派,受命巡查東樞下轄各州縣,有視察地方上一切政務的權力,但有探訪權沒有處斷權,探訪結果等回到東樞后稟明處理;

  第二批是由魏仁溥率領。南下鄴都,負責搜集、整理整個河北以及山東的所有能到手的資料與典籍,同時也是作為魏仁溥在鄴都的助手;

  第三批則是留在張邁身邊,和李昉一起組成一個秘書團體,一邊整理詔令文書,同時在空余時間接受張邁的耳提面命。

  至于那三十位法官則更加重要。

  天策政權自在甘涼穩住腳跟以來,走的便是一條司法的道路。司法體系與軍政完全無涉,斷案僅憑法律,俸祿由中樞直接發下,不受地方官員與方面大將節制,垂直向張邁負責,現在從隴右抽調過來的這三十位法官。個個都是天策司法體系中的得力人物,張邁便要他們盡管行動起來,為東樞下轄州縣組建起一個全新的司法機構。

  這批士子以及三十位法官一到,天策政權在兩河的形象登時一改,在原來的武風熾盛中,帶出文治氣象。

  南面來的,卻是以景延廣為首的一撥投降的河北將領、臣工。景延廣其實是和高懷德同一天啟程,但他路上走得慢了些,便遲了一日。一群人趕到易縣,也有三四十人。

  至于北面來的,則是漠北、臨潢兩場大戰中投降的各部族長和長老,足足有一百五十人之多。

  在張邁安排好士子與法官的事情后,漠南漠北的各部族長、長老到了,他們都是被楊易打怕了的人。入城之后站都不敢站,遠遠望見大帳,便都趴下匍匐而進,一百多人跪在張邁的帳前,張邁也未出來,只讓劉黑虎出來撫慰一番,便命他們帳前聽命。

  那兩百新舉子都還沒有離開。眼看元帥如此威勢,個個無比崇拜。

  到第三日,景延廣等到了,他們一看到天策帳前趴著上百個漠北元老。侍立著兩百書生,嚇得腰桿子也彎了幾分,其他將領臣工都被擋在帳外,只有景延廣一人入內,他對張邁看都不敢仔細看,望之便拜,口稱萬歲。

  張邁道:“景將軍一路辛苦了。”

  景延廣急忙道:“臣,范延光,叩謝元帥關懷。”

  張邁道:“雖然我如果強攻,平幽倉肯定守不住,但你要是發狠,放一把火總是可以的。然而你沒有燒倉,沒有毀糧,而是將平幽倉整個兒都交給了高行周,這一場可是非同小可的大功勞。范延光把鄴都交了出來,向我要了五百里之封。你呢,你要幾百里?”

  “臣下不敢!”景延廣忙道:“移交平幽倉是順天意應人心,臣不敢居功。臣既歸唐,一切便應我大唐朝廷規制,元帥有賜,臣不敢辭,元帥有遣,臣亦欣領。若能與楊光遠將軍般,繼續為元帥效力,便是臣下的福分!”

  張邁哈哈大笑,道:“好,你倒是個知道進退的!放心,你立下的功勞我不會忘記,朝堂也不會忘記,該給的賞賜,一分也不會少。但我天策大唐,賞賜看的是功勞,委派看的是能力,是否重用,就得看你的能耐了。”

  景延廣當日作出了范延光截然不同的選擇后,私下里不少部下略有怨言,覺得上峰沒給他們爭取富貴,但這時景延廣親耳聽到張邁的口風,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選對了。

  他又謝了恩,這才起立,便聽張邁道:“你棄暗投明的事情,可曾知會過杜重威?”

  “自然不曾!”景延廣忙道:“延廣自幼痛恨胡虜,而杜賊卻與契丹屢有勾結,以往臣下居其帳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既能得脫牢籠,便更不愿與那通胡賊子有什么勾連!”

  張邁道:“他現在還與契丹有勾結?”

  “有!”景延廣道:“他見王師從西、北兩面夾攻,自知不敵,因此密派使者前往遼東,這事他雖然做的隱秘,但也露出了蛛絲馬跡,符彥卿對此也頗有不滿,來信告知,我也曾去信規勸,但杜重威卻仍然不聽勸告,一意孤行,這個人是沒救了!”

  張邁嘿嘿了一聲,轉視李昉,李昉十分機靈,如今有時候已經不大需要張邁開口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便取了杜重威的降表給景延廣。景延廣看了一遍,頗為詫異,道:“這個杜重威,也知道歸順天威么?不過元帥,要防其中有詐!”

  張邁笑道:“有詐,倒不見得。現在的形勢,不是區區一條詐降計能扭轉的。但你說杜重威與契丹仍然有勾結我也相信。估計他是想兩面交好,同時買個保險吧。”

  這時一個侍衛來報稱大壇已備,張邁笑道:“走!咱們見見杜重威的那個使者。”

  易縣城中有一土臺,這兩日張邁派人稍加增飾,搞成一個高壇,這時人馬擺開。各部族長匍匐于壇下,士子們侍立于近前,張邁登上高壇穩坐,馬小春便宣杜重威使者近前。

  杜重威的使者,竟然是東路大軍三帥之一的符彥卿!他手持正式降表,緩步走近。符彥卿是名門之后,本人雖到中年。卻仍然是一個美男子,氣度端厚沉穩,雖在這等壓力之下卻還能保持一份風度。

  張邁對旁邊范質魏仁溥贊道:“這人有派頭!”

  符彥卿來到壇前,奉上了降表。

  張邁道:“符彥卿?你可是杜重威手下大將!他竟然把你派了來,就不怕我扣住你不放么?”

  符彥卿神色自若,侃侃道:“元帥乃天下之表率,必不會做這等下作事情。再說,如今南北大兵近逼幽州。元帥若真要取符彥卿時,直可派兵直取就是,不必自損聲明。”

  張邁笑了笑,道:“口才倒是不錯。不過用大將為使者,終究是不合適。我聽說杜重威的兒子也跟在身邊,他派兒子來更為恰當,論軍中的作用。不會對兵力士氣產生影響,論到親信,自然是派兒子來更有誠意。”

  景延廣是第一次接觸張邁,但聽了這兩句話心中便想:“張龍驤能得天下。果然不是偶然,這話光明正大之余,卻足以挑破杜、符之間的裂痕。”

  符彥卿眼神的黯然一閃而逝,張邁又道:“不過既然奉上降表,我總不能不聽聽。你讀來我聽。”

  符彥卿心想降表的內容你早知道,今天也就是走個儀式,何必再聽?但張邁讓他當眾朗讀,符彥卿不得已,只好依令行事,他聲音洪亮,全場皆聞。

  張邁對左右文臣武將道:“看來杜重威是真的決定要投降我了,你們聽清楚了?”

  左右都道:“聽清楚了。”

  張邁又問剛剛歸附的降官降將:“你們挺清楚了?”

  景延廣等忙道:“聽清楚了。”

  張邁又問漠北漠南的族老們:“你們聽清楚了?”

  那些族老們未必都聽得懂文縐縐的檄文,卻也知道怎么回事,都趕緊應道:“聽清楚了。”

  “好,很好!”張邁道:“杜重威知道自己走投無路了,所以要投降了,但他要投降,不代表我就要接!”

  符彥卿聞言,臉色為之一變。

  張邁道:“如果現在,是你符彥卿來向我投降,這降書,我會接納。”

  符彥卿聽了這話,臉色更變得厲害!

  張邁又道:“如果他杜重威沒有勾結契丹人,這降書,我會接納。”

  “如果他杜重威在契丹殺害我華夏子民時,沒有袖手旁觀甚至封鎖邊境,這降書,我會接納。”

  “如果他杜重威還有半分羞恥之心,在發現千尸坑之后或憤然東進,或真心悔過,這降書,我會接納!”

  “可是現在,到了他走投無路時,到了他必敗無疑時,他才想到要投降!世上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張邁說到這里,指著符彥卿道:“你回去吧,告訴杜重威,我可以饒過你們東路軍所有人,但我獨獨不會饒過他!當此亂世,戰場殺伐在所難免,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置國民生死于不顧,能援手而不援手,甚至封鎖邊境助紂為虐,千尸坑的罪孽,契丹有一半,他也有一半!此事我絕不能容忍,便是我能容忍,天也不能容忍!如果他真想保全手下,讓他割頭來見!我保證罪不及妻兒!否則的話,就讓他洗干凈脖子,等我親自來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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