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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零章 大輪臺

第三一零章大輪臺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初冬的輪臺,氣溫已經降低到冰點以下。雪花飄飄中,溫一壺熱酒,看著龜茲舞女載歌載舞,倒也是一番享受。

  王溥享受著眼前這一切,都有些懷疑這里真的是自己以前印象中那個邊塞苦寒的西域么?

  從燕京出發時,張邁讓兩個貼身文秘選擇去留——他要帶一個去西域,留一個給郭汾處理相關文件,結果追隨較久、在河北根基已漸漸扎下的李昉選擇留下了,而王溥作為初歸附者還需要博取功勛,所以帶著很強烈的冒險意愿決定來西域——在中原讀書人的印象中,要萬里迢迢趕到西域,是得冒一定生命危險的。

  經過鄴都、鄭州和涼州三地時,張邁總是會停留一段時間舉行一次考試,考試的對象是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考試的內容是能背誦一經,或者通讀諸史,或者能通曉一十九種中的一門以上,考慮到當前士林的文化現狀,經史兩類的名額各占了六分之一,類占了三分之二,要從中遴選出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識文斷字、腦袋靈活、身體強健的年輕人,他要帶去西域歷練一番。

  盡管都知道去西域艱險辛苦,但沖著張邁的名頭,抱著從龍西行將來有機會接近至尊的意愿,三地還是都來了上千人,山東的讀書人從來只讀經史,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人知道張邁喜歡懂的人。這些讀書人中文化程度與智商都較高者,下一下苦功夫通曉一門實學并非難事。

  鄴都輻射河北、山東,選拔出來的學子文化程度最高,涼州輻射河西、關中,選拔出來的學子最為勇武,鄭州輻射河東、河南。情況介乎兩者之間——果然倒是應了那句老話:關東出相、關西出將。

  這三次考試都是提前了兩個月就宣揚出去,最后選出了三百人,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最小的才十五歲,三百學子編成一營,都有曾經萬里征戰的老兵帶隊,最后王溥任總營督,路上行走,全部按照行軍來。這一路吃的苦頭可就大了!

  更何況從鄴都的遴選考試開始,一直走到敦煌,張邁就沒在學子營露過面,這讓許多一心從龍的學子都感到失望。

  鄴都的那一百學子走到涼州就病倒了三成,張邁在涼州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正好養病,等到重新出發,卻有十幾個人請求退出了。張邁也不勉強。發放了盤纏,就地遣返。

  如此一路走。一路不停有人掉隊,等到了敦煌,關東學子就只剩下一半,倒是關西學子,一個都沒掉隊——西北本就是尚武之地,更別說這十年來。河西在天策的教育制度下更是文武兼修,凡是敢到涼州應試的人就沒一個缺乏膽魄的,而對這些人來說,從涼州走到沙州,其實只是一程路途長一點的旅行罷了。

  敦煌再往西北。就再沒人掉隊了。學子營的人翻過天山,到達輪臺以后,張邁終于來到學子營,王溥清點人數,只剩下兩百三十四人。

  但這時候這兩百多人已經不是當初出發時的那些彬彬學子了,一路的風霜雪雨,將所有人的臉都變得黝黑結實,再加上一身的軍裝,若不解釋,沿途的牧民肯定看不出這幫人是文士出身。

  張邁到這時才露面,對著兩百多個灰頭土臉的年輕學子笑道:“從鄴都到這里,一路都沒戰事,只是走路罷了。連路都走不過來的人,還想為官做宰?我看還是回家給他們爹娘疼去吧。”

  滿營士子一聽不禁失笑,笑聲中一路上的怨氣一掃而空!

  元帥的話雖然是笑話,卻暗藏哲理,而更重要的是這句話中明顯就透露了一句潛臺詞:那些受不了回去的都是被淘汰者,而他們現在能站在這里,就是優勝方!更有人隱隱想到,從鄴都到這里的萬里之行,分明就是另外一場考試!

  更別說他們這一路走來,無論見識、心志還是胸襟都更上一層樓,對一個人的成長來說,行萬里路和讀萬卷書從來都是不能相互替代的。

  張邁等所有人笑停了,才又道:“待會我們就進輪臺城,進城儀式結束后,你們就分頭行動,或三人,或五人,去西域各地調查你們想要調查的東西,學習你們想學習的學問,具體我都不管,總之隨你們的愛好行事,這個調查與學習可以是幾個月,也可以是幾年,你們調查學習完后,將見聞與心得形成一篇策論,這篇策論直接提交給我,我會依此來論你們的出身。每一個士子,我都會委派一個軍士做貼身保護,如果有特別危險而有價值的行動,你們可以向輪臺駐軍要求派遣軍隊協助。好了,沐浴,換衣服!隨我進城!”

  兩百多人就在城外沐浴,走了這么長一段路,所有人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慣了,開水自己燒,燒完之后妥為梳洗,這時馬小春讓人送來了袍服,那是涼州的裁縫行為他們量身定做的棉衣,清一色的寬袍緩袖,乃是從曲阜求來的圣門樣式,最正統的儒門袍服,分為禮樂書數射御六種款式。

  若是終日只知空讀詩書的人,穿上這些衣服,或有萎靡不振之風,孔子說:“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后世末儒,自稱君子,卻不知鍛煉,不知武事,文勝于質者,只可稱之為史子,至于有文無質者,只可稱為書呆子。

  而這兩百多人經過這數千里路的淘汰與試煉,到了這里時個個筋骨強健,精神風貌陽剛中帶著文雅,文雅中又帶著一股懾服力,再穿上清一色的儒門服侍,一股剛正內斂的文華意蘊自然而然蓬勃而生。

  一路看著這幫學子出丑的老兵們原本對他們向來只是取笑。直到這時望見這等文質彬彬的氣勢,竟不由得肅然起敬——有文化素養的人再經歷練、知武事,所能達到的境界就不是純粹的武夫所能企及的了。

  張邁看到兩百多人都換上了袍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都上車吧。”

  這些年,郭威為了戰爭需要。讓涼州造了許多各式戰車,這三十六駕仿古戰車都是郭威提供的,當下身穿御款的學子駕車,其他所有人都在車上正襟危坐,張邁騎上汗血王座在前,三十六駕馬車兩翼隨后,再然后才是陌刀戰斧陣以及鷹揚、汗血諸軍。

  張邁到達輪臺的時候,晉北新移民在這里落戶已經超過三年時間,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如今正值苦盡甘來,聽說張邁西巡,留守西域和遠遷到此的漢人無不興奮!

  “元帥西巡了!”

  “元帥來看我們了!”

  “元帥畢竟沒有忘記我們!”

  所謂“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皇帝遠遠地坐在中原的京城,下多少道恩賜的圣旨,都不如直接駕臨西北來得令人真心感動!

  而胡人也響應得很熱烈,畢竟張邁“天可汗”的威名可不是虛的,而是通過多少次戰爭打出來的!這種血和鐵的印記最是深入人心。不經幾代人的光陰是很難磨滅的,如果說漢人們對張邁是充滿了崇拜與親切。那他們對張邁則是敬畏交加——西域幾次戰爭,漠北壓倒性的征服,那都是用人頭堆起來的,從來沒有一個能打敗強大胡人政權的漢人皇帝曾經到過這里——哪怕是第一個號稱天可汗的漢家皇帝唐太宗也不曾啊!

  所以張邁一到,輪臺城幾乎是全城轟動,無論胡漢都出城來迎。

  薛復作為這次西巡的行動總指揮。主持了這次入城儀式,陌刀戰斧的威勢,鷹揚汗血的矯健那都是不用說的,所有人都曾在變文中聽說過,但這次入城對輪臺人造成最大震動的。反而不是這數萬大軍,而是從馬車上走下來的那幾百個謙謙文士!

  當汗血王座抵達城外,戰車放慢了速度,輪臺人便新奇地品味著三十六駕馬車上坐著的那幾百個年輕人,強大的騎兵他們見得多了,天策的鐵騎最多就是更強一點,可這些年輕人身上卻有著一種西域胡人從來看不到的氣質。

  “這就是來自中華的讀書人啊!”

  武力的征服帶來的是敬畏,它能夠建立統治的基礎,而文化的熏陶,卻能帶來仰慕的枝葉,并蘊發長治與融合的可能。

  戰車進城之后,兩百多個士子從車上走了下來,依禮追隨在張邁身后。他們連走路的步伐都讓人仿佛用視覺看到了一種音樂美——將“禮”融入到日常言行之中,這是漢文化最大的特征之一,“禮儀之邦”的稱譽豈是虛言哉!

  這種行走之禮,是由山東士子提出、魏仁溥總結通過的,所有士子在涼州時就練習過,但涼州練習完成后,薛復去看了一場預演,回來給了兩個評價:“優雅”、“文弱”!

  可經過這數千里的歷練,這時數百士子再行禮步,連在后面掌管全局的薛復看了也忍不住暗中贊嘆!

  與陌刀陣的嚴謹、鷹揚軍的狂悍、汗血騎的矯健不同,學子們的禮步雖然緩慢且沒有戰步那么剛強,卻帶有另外一種內化了的力量!

  張邁進城之后,接見了各軍、各族、各鎮的領袖,也欣賞了各族獻上的歌舞,而后早有準備的學子們也表演了一些節目,其中兩個開封學子表演了相聲,引發了在場的種種歡笑,兩個登州士子表演了琴瑟合奏,曲調是來自江南的聲音,又有一個關西學子表演了洞簫獨鳴,吹的卻是塞外的羌聲,西北的胡調固然能夠引起在場大多數人的共鳴,而帶著吳音的那一首,在引發新移民鄉思的同時,也讓西域胡族對那遙遠的姑蘇更增向往。

  再然后是張邁從燕京帶來的一班名伶登場——中原的表演藝術,既有民間商業需求的催發,又有張邁在背后的指點,如今終于發展出了成幕的折子戲。現在這個產品,離張邁所認識的昆曲京劇都還有很大的距離,然而吹彈奏唱結合的音樂,翻爬滾打的表演武術,融入到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當中,再在舞臺上展現出來。這樣領先于時代的藝術形式在西域還是第一次!

  這班伶人今年在燕京表演時已經引起了轟動,如今在輪臺一展英姿,更是看得在場所有人如癡如醉。

  宴會在過半參與者酩酊大醉、東倒西歪中結束,期間有龜茲舞女向山東士子暗送秋波,也有龜茲豪族要招一個士子做女婿!這個晚上之后,有關華夏文藝的種種傳說便通過西域的商路傳播了開去,而學子們則在卸下禮服之后,則三五成群地分散開來,去進行張邁交代的各種調查。就連王溥自己。也被張邁派出去調查。

  “你是學子營的營督,應該以身作則。”

  說實在的,包括王溥自己,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去調查什么,所以對大部分人來說,當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當然他們一開始還沒有完全放開來。所有人都還是聚集于輪臺地區走街串巷,問問這邊的民生民俗。打聽一點軍政事務。

  最后王溥決定將自己調查的重點,放在西域的移民政策上。他組織了幾個和自己性情相近的學生,開始行動。

  輪臺已經不是昔日的輪臺。這座當初契丹、回紇人打造的軍城如今已經大大變樣。

  以輪臺城為中心的大輪臺地區,是新唐在西域天山北麓最重要的統治區域,直轄區的面積達到五萬平方里,區內目前已經開墾出了四十萬畝灌溉農田。以及占地超過五百萬畝的牧場。

  當初天策既定西域,西域各地漢人逐漸“冒頭”,漢唐兩代移民的影響力這時尚未消亡,無論混血的還是漢化的,眼看漢人勢力在西域重新崛起。許多便都改了漢籍,再加上從甘肅涼蘭瓜沙遷入的百姓,已足以在輪臺支撐起一座小城市。

  所以楊易之所以選擇在這里駐軍練兵,也是因為可以從這里得到后勤補給有關系。

  而等到晉北之亂,楊折兩家率領數十萬難民西遷,其中很大一部分在沿途就安頓下來了,最后到達輪臺的不過十幾萬人。到了輪臺之后,大部分人都被安排在大輪臺地區,也有一部分人被安排到別的漢民聚居點。

  對于這些人的安置,天策政權給予了相當大的政策傾斜以作支持,天山北麓幾千里的虛曠之地,幾乎都用來安置他們。

  此外,因為路上或病死或掉隊的多是老弱婦孺,到了輪臺,青壯的比例相當之高,因此,天策政權便設法為他們娶妻,能取到漢女的就取漢女,不能取得漢女的,就取胡妻。漢人如今勢大,這些人又都注定會有大片土地,所以胡女也都愿意嫁給他們。還有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也都交由愿意撫養的撫養。而在戶籍上,這新組成的一家幾口則都跟著家主,注了漢籍。到最后,這一輪移民一共在大輪臺地區安置成了八萬戶,二十三萬人,加上原有的漢家人口,大輪臺地區的漢人數量便達到三十七萬,而這時在大輪臺地區的胡人不過八萬而已——是整個西域第一個漢民在人口上占據統治地位的地方。

  王溥和他的伙伴在調查之后又發現,那二十幾萬新移民抵達之后,天策政權并不是放羊式地放任不管,而是因地制宜,進行了一場規劃精細的殖民行動。

  西域降水稀少,土地的滋潤全靠雪水,天山南麓的龜茲、焉耆等地,受戰爭頗為較少,本土勢力便較為強大,哪怕經過沙、瓜移民進入以及部分本地胡人被征往東方進行“易地”后,漢人所占據的人口比例也不到四成,而輪臺這邊,則是胡風盡掃,最膏腴的幾十個大小綠洲原本都是回紇貴族的自由地,如今全部空了出來。

  漢人最擅農耕,中原人對西域的印象有時候總停留于大漠風沙,卻不知西域綠洲之地其肥美處絲毫不在中原膏腴田畝之下甚至猶有過之。唯一要克服的,就是開創基業時的辛苦以及最初的各種不習慣。作為來自中原的移民,新移民最大的優勢還是務農,不過晉北人處于半干旱地帶了。所以新移民對畜牧也不陌生。

  針對這個情況,天策進行了定點墾屯,圍繞著輪臺成,星羅棋布地構建了一個個的農莊牧場,西域畜力豐富,農莊牧場能夠利用畜力向輪臺輸送糧食和畜牧材料。比如皮貨、羊毛。而輪臺作為絲綢之路在天山北麓最重要的商業城市,則向各個輸送各種生產與生活商品,同時提供軍事上的保護,數百個農莊牧場是輪臺城的外圍,輪臺城則是數百個農莊牧場的核心,彼此構建成了一個農牧上足以自足、商業上占據要津的重鎮。

  但天山以北地方何止三千里!即便是來了十幾萬人,又能占有多少地方?一個大輪臺地區,已經足夠供養幾十萬人了。若是要將十幾萬人散播開去分散于方圓幾千里扎根,力量分散之下勢必無法形成強有力的效應。可如果全部集聚在大輪臺地區,那之外的地方就都放任空置了?

  就在這時,王溥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他們所走訪的許多新移民家庭,都有騎士剛剛從千百里之外趕回來,而且又不是去執行軍務,他們跑那么遠去做什么?

  “去看我家的預留地啊!”

  所有被問到的騎士,都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預留地?”

  “對。預留地。”

  原來新唐政權不但分給了新移民現有的農場與牧場,還分給了他們許多“預留地”。而且預留地的面積。通常還是的三到五倍!有一些家族就分到了幾個延綿的山頭,也有一些村子是全村人平分幾個完整的綠洲。還有一些家族,是得到某條沙漠商道的征稅權。

  預留地的所在,都是大輪臺地區之外的無人綠洲。這些綠洲自然不是亙古無人生活,而是受到輪臺大戰的影響而變成了“無人區”。

  剛開始的那一年,沒有新移民將“預留地”當回事。所有人都埋頭于現分土地的墾殖——剛來的那一年生存都成問題了,哪里還能考慮到別的?但等扎下根來、生活穩定之后,帶著漢民族濃郁的“為子孫計必從長遠”的習性,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新移民們便爆發了對預留地的關注。

  結果他們跑到指定給他們的預留地一看。一部分的綠洲上已經有胡人在那里放牧甚至安家了。

  “那可是我們家的地皮啊!元帥指給我們的!雖然我現在用不上,但我兒子用得上啊。”一個被王溥探訪到的新移民憤憤然地說,其實他才二十一歲,不過前年娶了兩個胡女,不到兩年,倆胡女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雖然其中一個夭折了,但他還收養了一個孤兒,算算已經有三個兒女了,如果繼續生養,就算兒子的成活率不高,也得考慮至少五六個兒子的生計:“現在大輪臺這邊的土地,我就算多生幾個兒子也還養得活,可我的孫子怎么辦啊!”

  于是憤然之下,他和分享那塊綠洲的同鄉一起告了官——也就是輪臺守軍。輪臺守軍給他們的回復是:許他們行使綠洲之主的權力,驅逐那些胡人,胡人如果敢反抗,允許他們使用武力,殺傷無罪,奪取歸私。

  這些新移民都是千里迢迢跑過來的,在涼州開始就配備了武器,一路上歷經艱辛,能到這里的男人大多都變成了戰士,就是婦女也能持刀騎馬。

  “所以去年五月,我們就組成了巡緝隊,去預留地將那幫胡兒趕跑了。”

  “那些胡兒不反抗么?”王溥問道。

  “反抗?在下在軍中,可是校尉!”年輕的校尉冷笑道:“幾個胡兒,能是我們的對手!不過,也有胡兒集結起來,漢民打不過的,但只要有一個村的漢民打不過,其他村的人就會出手幫忙,唇亡齒寒啊!綠洲是指給我們的,那就是我們的,要是讓這些胡兒不顧法理、為所欲為,這西域還有我們站的地方?”

  “那胡兒就不會彼此串聯對付漢民么?”

  “哈哈!”年輕的校尉道:“他們敢!在西域,膽敢集結到三百人以上,就得向輪臺守軍報備,在這個規模以上的牧民如果敢動武,那就是滅族之罪!一經發現,輪臺守軍馬上會開過去滅了他們!”

  王溥雖然也是漢人,但聽到這里,忍不住為那些可憐的胡兒們哀嘆一聲,這些人雖是異族,卻也太可憐了。

  似乎是從王溥的神色中看到了對方的心意,年輕的校尉露出了狡黠的一笑:“秀才公心軟了?哈,咱們漢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軟,我也是,所以見那些胡兒那么可憐,便惦念著給他們一條活路吧。”

  王溥啊了一聲,為這位年輕的校尉懷有一顆仁心感到高興:“小哥把預留地借給他們了?”

  “那怎么可能!”年輕的校尉翻了一下白眼:“是有兩個活不下去的胡兒,到了我家做了牧奴。給他們一口飯吃也就算了,地怎么可以給他們,那是要留給子孫的!”

  說到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掩蓋了一件事情沒說——那兩個胡兒其中有個是女的,最近剛剛懷了他的孩子,年輕的校尉正在考慮是不是要納之為妾……

  對大輪臺地區的探訪越是深入,王溥對這個問題就越有興趣,甚至冒著嚴寒騎馬去了數百里外的地方去看看離輪臺最近的一個預留地,如果不是剛好遇到下雪,他還想到更加遙遠的夷播海去瞧瞧。

  這一番對新移民的探訪才結束,就徹底改變了王溥對西域的觀念,也改變了王溥對張邁的看法。天策新唐——或者更直接地說張邁——的許多做法,很明顯都不大符合儒家的仁恕之道,這位在中原光有仁者之名的天可汗,在西域竟然默許甚至鼓勵百姓動武殺人!

  占據了輪臺,還劃分了預留地,王溥和伙伴們按照探訪的結果,估計算了一下現在天山以北的預留地總面積,發現山北雖大,菁華之地卻已經被占盡得差不多了。在現有的政策環境下,山北殘存的胡兒日子只怕會相當難過,在往后的二十年時間里,雙方之間人口的消長幾乎不用想就可以知道。

  原本以圣主來期待的龍驤元帥,在西北原來也有如此暴烈而猛厲的一面。但是王溥又不能說張邁是錯的。

  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下,儒門所倡導的那種溫文爾雅,這時候似乎就不大適用了。或許,也只有這樣的手段,才能有效地建立統治,才能真正地保護族人,才能讓華夏正統在這里真正扎根、萌芽。

  輪臺都已經是這樣了,那么更遙遠、漢民也更少的疏勒、碎葉又如何呢?比疏勒、碎葉更加遙遠、漢民更加稀微的河中地區,又是怎么樣呢?

  忽然之間,原本也是反對張邁西巡的王溥態度有些轉變了,人在輪臺,冰雪封路,他卻已經希望早早地見到郭洛,早早聽聽河中那邊的情況。

  但要見到郭洛,卻得等到開春之后,那時才能翻過天山,沿著山南去到疏勒,同時郭洛那邊也得翻過蔥嶺,然后天策新唐東西兩大巨頭才能成功會師。

  也就是說,那至少得是天策十一年夏天的事情了。

  “連見一面都這么困難,”王溥心道:“則我大唐在河中、天竺的統治,真的能夠長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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