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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節 縣試 (中)

  沈默很清楚,賀老七這是在委婉解釋當日的事情,但左右不能這么便宜他了。干脆裝作聽不懂道:“賀大官人說得有理。不過這事兒可不是我能做決定的,還得回去問問父親呢。”

  “應該的,應該的。”賀老七不知道沈家父子的關系,不能以常理而論,便轉換話題,指著地上的四個青年道:“公子打算怎么處置他們?”說著桀然一笑道:“不如一人卸一條胳膊給公子出氣?”

  沈默心說那我還要名聲么?便搖頭笑笑道:“畢竟是同窗一場,太過了讓人笑話……稍稍懲戒一番既可。”

  賀老七呵呵笑道:“公子宅心仁厚,那就打一頓吧。”

  “還是做些有意義的事吧。”沈默笑道:“正好這幾天學堂放假,就讓他們在碼頭扛麻袋吧,過完十五再放回去。”

  賀老七登時瞠目結舌,心說果然是‘小白臉子、壞心眼子’……碼頭是什么地方?僅次于班房!碼頭的苦力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吃得比豬差、干得比牛多。而且大部分性情粗魯、惡習多多。四個嬌生慣養的學生仔在這里待上幾天,還不知要脫幾層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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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四位老兄被監工押走,沈默朝賀老七公拱拱手道:“多謝七爺了,學生還得回去溫書,只能先行告辭了。”他不愿跟這些人走太近,對名聲實在有害無利。

  “哎,難得見公子一次,”賀老七:“公子賞個臉,兄弟我做東,咱倆去倚紅院上樂呵樂呵?”倚紅院是本縣著名的聲色場所。

  “真是個好主意啊,”沈默咂咂嘴,卻又一臉惋惜道:“可惜下月就得縣試了,我實在無心玩樂啊。”

  賀老七知道這節骨眼上,沈默不愿意授人以柄,識趣大笑道:“那好,等公子高中以后,兄弟給你擺桌慶賀,可千萬不要推辭啊。”

  沈默頷首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大家都在縣城混生活,總是要互相給些面子,才好和平共處。

  賀老七大喜道:“那兄弟就恭候公子的佳音了。”說著身子向沈默傾一下,輕聲道:“年前的事情兄弟著實抱歉,確實不是有意冒犯。”

  沈默還沒看反應過來,懷里便多了幾樣東西,不由暗暗心驚道:‘好身手!這分明是一邊示弱一邊示威啊!’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過去的就過去吧,相信以后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吧?”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賀老七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咧嘴笑道:“日后親近還來不及呢。”說著壓低聲音道:“日后三仁商號的船在咱們碼頭上一律免費。”堂會控制的地方陋規頗多,船一到岸便要收下錨錢、架板錢,搬運也必須由碼頭的人完成,人工比外面貴一倍還要多,還有什么占地錢、入庫錢等等,亂七八糟加起來,絕對是一大筆貨運成本。

  沈默微笑道:“還是半價吧,總得讓碼頭弟兄們吃飯不是?”

  “好說好說。”賀老七高興笑道:“公子慷慨大方,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兩人又說笑一陣,才‘依依不舍’的分開,臨走時沈默往卸貨的地方瞥一眼,見那四個可憐的娃子,已經在監工的皮鞭下,開始扛麻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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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碼頭,見沈京在外面等著,方才一看到賀老七出現,他便識趣的走開,方便兩人說話。

  沈默見他邊上還站著一人,便對沈京幾眼笑笑,朝那人拱手道:“師哥還不走,難道要請小弟我吃飯嗎?”

  那人正是沈先生的大公子沈襄,因為面臨考試不能隨全家進京,便被沈煉留下來,命他一面照看家業,一面專心用功。他被沈先生按照儒家標準,早訓成了‘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開玩笑,聞言面色一陣抽搐,終是咬牙點頭道:“好吧,不過我沒幾個錢,請不起好的。”

  邊上沈京哈哈笑道:“我說大哥,潮生是逗你玩的,現在辰時不到,吃什么飯啊?”

  哪知沈襄搖頭道:“沈京,先生已經給沈學弟賜字了,你應該稱呼他表字拙言,再叫乳名就是不敬了。”

  沈京翻翻白眼,氣得直哼哼道:“下次不幫你了。”

  沈默笑著向沈襄致歉,輕聲道:“不知師哥有何見教?”

  沈襄連連擺手道:“見教是沒有的。”說著從懷里掏出封信,小心展平了,雙手遞給沈默道:“父親有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沈默趕緊在衣服上擦擦手,朝北邊一拜,這才恭敬接過書信,小心收到懷里,輕聲道:“未曾凈面不敢輕啟,待學生回去洗漱后再拜讀。”

  沈襄點頭道:“師弟收好。”便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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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沈襄走遠了,沈京才湊上來道:“快看看都寫了些什么。”

  沈默摸一下自己的腹部,壞笑道:“方才你也不問問便把飯局推了,可知道我還沒吃早飯呢?所以你得賠我一頓。”

  沈京無語,兩人便到了就近的一個茶樓,找個安靜的單間,沈默隨便點些籠包茶蛋,豆花燒賣之類,開始慢條斯理的用飯。

  看他吃沈京也餓了,要一盤湯汁誘人的醬牛肉,在一邊吃著玩。

  待腹中饑餓盡去,沈默才把懷里的東西一股腦掏到桌上,讓沈京看看都是什么。

  “當票一張,房契一張,信一封。”沈京擦擦手,一邊翻檢一邊報告:“還有一兩一個的金豆子一袋。”說著嘿嘿笑道:“賀老七這回可出血了。”

  這都是題中應有之意,沈默提不起絲毫興趣,他撿起那封在懷里窩得皺皺巴巴的信,隨手撕開,沈先生那遒勁有力的整齊楷書便映入他的眼簾:

  “沈默吾徒如晤,雖汝未曾行拜師之禮,吾仍稱汝為吾徒。當日吾雖拂袖而去,不過是心中抑郁糾結,不能自已,卻并未氣惱于你,但愿汝勿要掛懷。”

  “吾何嘗不知汝所言甚是?然我大明遍地腥云,滿街狼犬;生民呼號,國運垂危!吾性暴躁,不能學汝用忍,只能于目眥欲裂之時,拋卻一切入京,以微薄之言勸諫圣上!但能為圣上掃清妖氛之萬一,吾亦樂于犧牲吾身吾家,絕不有半分猶疑!”

  “然汝無須擔心或受吾牽累,吾已經將汝薦于當世一等一的人物,到時他必會庇護于你。且其文采遠勝于吾,為人又與汝極肖,汝切記潛心師之,必會收益終生!”

  “吾亦有私念,留一子沈襄于故鄉,以為香火續。吾素知汝多有智謀,懇請暗中看顧一二,以防奸人陰害。”

  “另,從今至金榜題名之時,汝當用館閣體寫字。雖從書法看,翰林官閣體無甚亮色,但其字體端莊整麗,寫字之人,必須細心、認真、一絲不茍,考官甚喜之。”

  “沈煉,嘉靖三十三年甲寅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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