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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六章 真兇

  “大門在南邊,后門在北邊,往西邊去干什么?”陸綱問道:“難道她翻墻逃走了?”

  “她根本就沒逃走。”朱九斷然道:“這些天沒有任何人能離開府中。”

  “那是怎么回事兒?”陸綱心說,又繞回來了。

  但這次沈默沒有賣關子,而是干脆道:“因為她去掉了自己的易容,恢復了本來的身份!重新混入你們之中!”

  “什么?”眾人難以置信道。

  “是的,此人精通易容之術,聲音可男可女,還會縮骨功,能隨心所欲的假扮各種身份。”沈默的目光掃過人群,落在一個高挑的女子身上,定定道:“對吧,陸姑娘……”

  回答他的,是一道耀眼的寒芒。幾乎同時,早有準備的三尺,閃身到了沈默面前,不知從哪里拿出一面盾牌,擋住了那寒芒的去路,只聽‘叮當’幾聲,一根銀簪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我殺了你!”見偷襲無效,那陸繡嬌斥一聲,抽出腰間的軟劍,一個蛟龍出水,直撲沈默而來,衛士們哪能讓她近身。一聲呼哨,揚威東南的三才陣便攔在陸繡面前,長短兵刃配合有度,任憑她武功再高也攻不近前。

  雙方正在兔起鶻落的激戰,一團烏黑的東西從天而降,陸繡猝不及防,一下便被罩在里面,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身上一緊,整個被束縛住,然后直挺挺摔倒在地。

  制住她的正是朱九的成名兵器‘渾天網’,當年朱九爺在六扇門當捕頭時,不知用它網住了多少蟊賊,知道今天要抓人了,便又將其帶在身上,有備無患,方才看到陸繡與沈默的衛士纏斗,位置實在太好,便忍不住從后面拋了出去,果然一擊奏效!

  “綁了!”朱九喝一聲,便有手下將陸繡用鐵鏈捆綁起來。就這樣她還破口大罵道:“畜生,你不得好死!”

  沈默看看三尺道:“你那只臭襪子呢?”要是個男得在那罵他,三尺早就上去了,可見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他竟愣在那里,任由大人受辱。聞言才回過神來,猶豫道:“這玩意兒可老臭呢……”但見大人臉色很不好看,他只好閉著眼睛,往陸繡口中塞去。誰知人家一側頭,讓過那團東西,還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痛得三尺跺腳直跳。

  “沒出息的東西!”沈默大感丟人道:“給她戴上個頭套,裝上囚車,嚴加看管起來。”

  還是朱九爺定姓好,找了個布袋子,往陸繡頭上罩去,卻聽陸綸出聲道:“且慢!”

  二公子如是說,朱九只好停下手,便聽他質問沈默道:“你為什么說是我繡姐?”說著又看向陸繡道:“姐,快告訴他,你是被冤枉的。”陸繡沒有理他,沈默卻微笑道:“二公子還不知道,你表姐有一手易容絕活吧。”說著笑笑道:“當年在蘇州,本官就吃過她的苦頭。”

  “易容?那又怎樣?”陸綸仍然不服道:“能說明是我堂姐干的嗎?”在他心里,最親的就是這位堂姐,對她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既不愿意解釋這種結果。

  “二弟,”陸綱卻已經站在家主的立場上考慮問題道:“什么時候了,還感情用事!”

  “無妨,咱們不妨聽九爺推理一下。”沈默微微一笑,對朱九道:“九爺請吧。”

  “是。”朱九沉聲道:“大人與卑職認為,她先伙同同伙,截殺了來接十三姨太省親的家人,然后假扮成那些人,把十三姨太主仆倆騙出去,在琉璃廠一代將其殺害,然后扮成金巧兒回府,又用十三姨太的身份,騙過了九姨太。待她離去后,便前往內書房,依然用十三姨太的身份,謊稱給我師兄取一本書,進來書房之中,找到那藥盒,將最上面一粒龍虎丹換成毒藥,然后順利的離去。”

  說著看一眼陸繡,去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道:“老天不長眼,我們大都督竟毫無所覺,第二天便將你那粒藥吃了下去,轉眼毒發身亡——他竟被你這個心如蛇蝎的侄女給害死了!”

  “是真的嗎?”陸家人聽得心驚膽寒,紛紛看向被縛住的陸繡道:“繡姐兒,真是你干的嗎?”陸繡只是死死盯著沈默,一言不發。

  “這幾曰,她便時而假扮十三姨太,時而用本相出現在靈堂中。”朱九道:“不信諸位可以回想一下,是否在靈堂中同時見過她們倆?”

  眾人紛紛搖頭,他們回想一下,十三姨太和繡姐兒總是一個晚上、一個白天的出現,確實從沒碰過面,這下終于有些信了……便見脾氣急躁的陸綸‘嗷’地一聲,沖到陸繡面前,揪住她的頭發,厲聲質問道:“說,為什么要這么干?為什么要害死我爹?!”

  陸繡緊閉著雙目,任憑他如何搖晃自己,都一聲不吭。

  陸綸暴怒,掄起胳膊左右開弓,便往陸繡臉上扇去,一邊打還一邊污言穢語的破口大罵!

  沈默皺皺眉,看一眼三尺,三尺便上前將陸綸拉開,推到一邊道:“這兒還輪不到你使厲害。”

  陸綸原本還要廝打,但一看是那讓人生畏的‘臭襪子’,不由硬生生止住不敢再靠近一步。

  “帶走吧……”沈默輕揮一下手,阻止了鬧劇繼續上演,又對陸綱道:“我會留下人,搜查一下她的房間,看看有沒有證物。”

  “知道了。”陸綱點點頭,又問道:“那我們怎么辦?什么時候發喪?”

  “等等吧,相信很快會有圣諭下達。”沈默朝他笑笑道:“說不定會有好消息哦。”

  陸綱不知他這話什么意思,只好輕輕點頭道:“但愿……”

  當離開陸府,沈默望一眼陰沉沉的天空,不禁輕嘆一聲,對候在邊上的朱九道:“咱們回去吧。”

  朱九一臉如釋重負道:“終于把這個見鬼的案子給破了,可得好好歇歇了。”

  沈默笑笑,卻沒有他那么樂觀,而是淡淡道:“但愿吧……”

  朱九一愣道:“大人,案情已經查明,兇手也已落網,難道還有什么不妥嗎?”

  “我總覺著不太對勁。”沈默緩緩搖頭道:“似乎咱們有些想當然了……”說著雙手交錯在胸前,沉吟道:“雖可以自圓其說,那陸繡也被抓住了,但以我對她的了解,如此虛實結合的縝密計劃,似乎不是她那顆腦袋能琢磨出來的。”要是她哥嘛,還倒有些可能。

  “您不是說,她有同黨嗎?”朱九不以為意道:“也許是同黨策劃的。”

  “當然不是一個人干得。”沈默道:“可如果主謀者不是她的話,那我們這還叫抓住真兇了嗎?”

  朱九愣了一會兒,方道:“那就審吧,問出她的同黨來。”

  “看看搜查的結果吧。”沈默道:“九爺,你受累回去一趟,我還是對你的眼神放心。”

  朱九點頭道:“好吧,我這邊一搜完了,就回去向大人稟報。”

  “我等你的消息。”沈默便與他分道揚鑣,先回北鎮撫司衙門去了。

  回到北鎮撫司,他沒有先下詔獄,而是去了藍道行住的院子。讓衛士們守在外面,自己則進了院,敲敲臥房的門,便聽那個山東口音懶洋洋道:“自家進來吧,門沒關。”雖然中氣不足,卻透著豪氣。

  沈默推門進去,便見藍道行歪在躺椅上,正在爐子邊烤火,見他進來,藍道行要起身,卻被沈默搶前幾步按住道:“歪著吧,別起來了。”

  “那就不客氣了……”藍道行苦笑道:“身子骨不中了,出去這一趟,就累得跟死狗似的了。”

  “我倒覺著你風采不減當年!”沈默伸出大拇哥道:“就那幾下實在太靚了,相信誰見了都會驚為天人的。”

  “呵呵……”藍道行面上的自豪一閃即逝,旋即嘆息一聲道:“其實燕京城很多賣藝的,比我玩得還好。”

  沈默神色一凜,輕聲道:“怎么這么說?”藍道行可向來以自己的‘法術’為榮,從不會自我貶低的。

  “俺在想,”藍道行輕聲道:“是到了金盆洗手的時候了。”

  沈默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藍道行主動請纓,耍道術幫自己破案,是為了重樹形象,爭取回到西苑呢。考慮到嘉靖對其信任依舊,沈默覺著這不是個壞主意——當然也存了私心,有這位天師在皇帝身邊,許多看似困難無比的事情,卻可以輕描淡寫的解決,所以沈默也愿意他回去。

  但他這人有個好處,那就是從不強殲別人的意志,頓一頓便輕聲道:“想好了?”

  望著幽幽跳動的火苗,藍道行道:“俺來京城本就是為了爭口氣,現在都當上天師了,再努力也沒法進步……”又嘆口氣道:“再說了,這會兒出事也真把俺嚇著了,你說俺一不會煉丹、二不會練功,還賴在這干啥?”

  “辛苦得來的一切,就這么放棄了……”沈默輕聲問道,捫心自問,若是換位處之,他可不舍得拋下這些年的奮斗成果,說走就走。

  “原先俺也是矛盾啊。”藍道行悠悠道:“可今天去給陸太保作法,俺一下想明白了,三公三孤如何?錦衣衛大都督如何?皇上最親信的兄弟如何?兩腿一蹬就是個死。這人一死,美酒佳肴、美人美景,就一樣也享受不到了。”說著一臉感慨的笑道:“俺榮華富貴也享了,也不欠任何人的了,還是留著這條老命,回去享享清福吧。”

  聽他去意已決,沈默放棄了勸說,展顏笑道:“看來你已經深思熟慮了,那我就祝你一路順風了。”說著問他道:“準備什么時候走?”

  “你這案子一結。”藍道行道:“俺就上書請辭,京城這地兒,俺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真是個急脾氣,”沈默笑著起身道:“好吧,那你先歇著,我快點去審案,爭取早曰了結。”

  “嗯。”藍道行點點頭,撐著胳膊起身道:“我送送大人……”

  沈默忙上前扶住,當兩人的頭部湊近時,他突然輕聲對藍道行道:“謝謝你,對不起……”短短六個字,卻包含著他對藍道行的無限感激和無比歉疚。不是他不想多說幾句,而是那事情干系太大,一旦被人聽到,就是死路一條的潑天大罪……好在藍道行知道他說的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憨厚一笑道:“俺木做什么,你甭放在心上。”說著壓低聲音道:“將來當了大官,可別跟嚴嵩學。老百姓供養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糟蹋老百姓……你得給老百姓辦點真事兒。”

  “藍兄你放心吧,我不會忘記你的話。”沈默點點頭道:“你珍重啊!”

  “你更要珍重……”藍道行笑道。

  從藍道行那里出來,朱九也回來了,沈默見他一臉的失望,便問道:“怎么,沒什么發現嗎?”

  “什么都沒有。”朱九道:“沒找到作案工具、也沒找到聯系書信,”說著自嘲的一笑道:“不過這也正常,要不是咱們出現,他們現在可能都到通州了,當然會在走之前,將所有的證據都銷毀。”

  “看來,只有找本人問問了。”沈默起身道:“去詔獄。”便與朱九一起下到錦衣衛詔獄之中。錦衣衛詔獄與東廠詔獄別無二致,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副圖紙,只是更大一些而已。

  在最深處的要犯牢房中,沈默見到了被單獨關押的陸繡,牢中光線幽暗,她又披頭散發,渾沒了白天的美感,反倒狀若女鬼一般。一見到沈默出現,她便撲到柵欄前,使勁往外伸手,就像要把他抓進去撕碎了一般。

  “還沒用刑?”沈默問左右道。

  典獄趕緊回道:“這種要犯,沒有大人的命令,咱們下面不敢亂來。”

  “這讓我怎么問?”沈默皺皺眉,朱九便替他問道:“大都督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陸繡厲聲道:“你問不出來的!我也不會告訴那個魔頭的!”

  沈默心說,我還成魔頭了呢,便慍怒道:“哪次不是你們兄妹招惹在先,我不過是防守反擊而已,難道只能引頸就戮,才算好人嗎?”

  “你殺了他!你就是魔頭!”陸繡根本不跟他講理道:“我就要殺了你為他報仇!”

  “好吧,冤有頭債有主,”沈默道:“那你為什么要殺你叔叔?他又得罪你了?”

  “我……”陸繡一時語塞。良久才在沈默的注視下,恨恨道:“誰讓他處處護著你,有他在誰也碰不著你一根汗毛,我不先殺了他,怎么殺你?!”

  “荒謬!”沈默見詐她一下,也沒把她的真心話詐出來,不由惱羞成怒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就憑你自己,根本做不了這么大的案子,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一個宿命!”

  “什么宿命?”陸繡怒視著他問道。

  “站在前臺當別人的牽線木偶,給幕后真兇當替罪羊!”沈默冷笑道。

  “你胡說!”陸繡哪受得了這般奚落,氣得俏臉通紅,但過一會兒又厲聲笑道:“你就囂張吧,我治不了你,但有人能治你,姑奶奶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哈哈哈哈!”那笑聲卻如鬼泣一般瘆人,讓沈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住口!”朱九終于看不下去,一鞭子穿過柵欄,直抽陸繡的面頰。以陸繡的身手完全可以避過這一下,但她躲都不躲,眼看著那鞭子印在臉上,被直挺挺抽到在地,仍然直勾勾的望著沈默,咯咯笑著道:“怕了,你怕了,你也就能欺負我,在真正厲害的人面前,你也就是個被欺負的料。”

  “我打死你!”朱九的鞭子般落下,陸繡卻紋絲不動的硬挨著,她也不喊痛,只是連綿不絕的大罵沈默,打得越重罵得越重,似乎通過罵他,就能消除痛感一般。

  轉眼間她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沈默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也知道,今天問不出什么來了,嘆口氣,轉身離開大牢。

  “大人,用刑嗎?”后面傳來典獄的聲音道。

  沈默的身子僵了僵,但最終還是點點頭,然后才快速逃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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