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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逼迫

  文臻一抬手,攔住了那個看起來脾氣很好實則一點就炸的炮仗掌柜。轉頭笑瞇瞇地道:“各位大哥,需要咱們幫忙么。”

  “哪能要美人做這粗活,妹子們還是趕緊進去見四當家吧。”

  文臻笑笑,對妙銀使了個眼色,妙銀會意點頭。

  文臻眼看那些人手腳很快,已經卸了一輛車,便一手拎起老掌柜,連帶將他帶來的幾個護衛連踢帶打,都塞到那輛馬車上,道:“老家伙,既然任務完成了,就趕緊滾罷。”

  她塞人的時候已經按住了麻筋,老掌柜動彈不得,還不忘探頭出來罵:“等我回了滇州,一定要報給我們東家,有你好看!”

  文臻笑道:“你東家說了,你是挺好看的。”

  她一抬手拍在拉車的牛屁股上,老牛慢慢轉頭,文臻對著空中一擺手,道:“好好看著!”

  誰也不知道她對誰說,也不知道沒人趕車,這一車子人怎么下山。

  但共濟盟的人也不在意,都在笑呵呵地清點物品。

  文臻一轉頭,看見先前派出去跟著那批打劫的人的姑娘已經回來,悄悄對她指了指人群中一人。

  那人混在那群正在卸貨的共濟盟屬下中,衣裳已經換過了,臉上也洗干凈了,但文臻又看見了他指甲縫里的紅色粉末。

  再一看千秋谷山門旁邊,果然一大片巖石和土壤是紅色的。

  文臻心中冷笑一聲。

  之前她就懷疑,既然江湖撈送物資,經常選不同道路,那就沒道理次次被打劫。

  除非有內應。

  果然如此。

  那邊卸貨完畢,亂糟糟就開始就地分發,卸貨的幾個人,撿著好的往自己帶來的籮筐里揣,熊軍的人看著,便有人走過來,道:“我們的呢?”

  “喲,喊你們卸貨你們不來,要東西倒積極?”

  “還沒輪到你們,等著!”

  熊軍的人臉色鐵青。

  這邊亂哄哄一陣搶,那邊又有一大批人從里頭出來,當先的人怒喝道:“怎么不造冊不登記就開始分發!”

  “這是四當家同意的!”

  “經過三當家同意沒有?”

  “三當家這不是閉關么!四當家做主!再說我們也沒開始分發,我們這不正在清點嗎!”

  “我看你們是在先下手為強!這是給大家的東西,你不是強盜!”

  “放什么屁!”

  一片亂哄哄里,文臻已經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千秋谷。

  門口的事且不用管,亂象既然有一樁就有第二樁,不如揪出來一次性管個夠。

  谷中倒比想象中好一些,屋舍已經起好了,鱗比櫛次,連綿一片,分割成住宿區,生活區,訓練區,以及還有菜地和水源,算得上井井有條。

  當初整個千秋谷的圖紙和初期的訓練融合計劃,是她親自安排了交給了鳳翩翩和聞近檀,看來兩人執行得很好。

  但為何現在亂成這樣?從谷內還在操練的情況來看,這亂象應該就只是近期的事,是聞近檀被前往總寨談判,被大祭司看中留下開始的?

  她并沒有試圖去拜訪那個四當家,而是根據自己當初的設置,找到了應該是高層們居住的地方。

  那是幾個獨院,她當初只是給了個建議,但具體鳳翩翩等人會選什么,還是要靠猜的。

  她環顧一圈,確定雖然聞近檀鳳翩翩都是女子,但絕不會選擇遠離幫眾的最里面的小院。

  但也不會選擇最近的第一進。

  她目光落在一處小院,靠著一排花樹,樹后也有溪流淙淙,有點像當初五峰山飛流峰的半山小院的格局。

  她走了過去。

  那小院自然有人看守,可她走過一圈,那些隱蔽在花樹中院墻后的人們便倒了一片。

  林飛白跟在她身后,側后方一步遠的地方,看著她閑庭信步,幾乎不用猶豫就選定了目標,也幾乎不用停留就跨進了戒備森嚴的小院。

  她已在不知不覺間長成。

  甚至無人知其間那波折艱難。

  他想起朝中消息,聞老太太叩閽罵殿,洗刷文臻清白,群臣垂首,皇帝折節,太子軟禁,朝堂風云悄然變幻,聽說為了應對悠悠眾口,挽回朝堂顏面,陛下會下旨嘉獎撫慰文臻,并將外派她至湖州任刺史。

  封疆大吏。

  雖說文臻之前任過長川別駕,再任湖州刺史也符合章程,但問題是文臻廚子出身,在朝野沒呆過幾天,司農監監正的板凳都沒坐熱,就要任一州主官,實在是官場異數。

  不少大臣心中腹誹,但是那日殿上給聞老太太實在罵得心虛,也給這兩人對太子的反擊搞怕了,因此風聲出來,竟然沒有人前赴后繼地上折子阻止。

  而且眾人也聽說,西川之事,雖然看起來是太子剿匪有功,但后來證據顯示,太子這個匪剿得很不干凈利落,而文臻燕綏在共濟盟期間,先后對易慧娘易錚下手,散了熊軍,亂了鹿軍,使易銘疲于奔命,并失去了共濟盟這把刀,實實在在是有功的。

  又有說文臻這個湖州刺史,也是臨時職位。據說湖州那邊不大干凈,出現了儲備糧失蹤的事情,湖州產糧之地,天下糧倉,一旦糧米有失,影響絕非一地。

  而他這邊的消息更深入一步,懷疑湖州那邊和唐家有勾結。

  而文臻入朝以來,治理政事能力雖然還未得到驗證,但是解決問題搞破壞的能力有目共睹,大抵陛下又想借所謂補償之機,拿她去救火了。

  但無論如何,哪怕是暫代臨時,也是一州刺史,跨過這一層臺階,再往上,就是金鑾殿前,未來百官之首的那個區域。

  這升遷速度,大概也就僅次于南齊那位女總督了。

  林飛白原本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倒不是說女子德容言工,而是仕途如倒走巔峰,越往上罡風越烈,溝壑越密,一著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其人如錐在囊,如明珠在匣,長夜亦不可掩其光。

  還能做什么呢,愿以身鋪路,成就她腳下坦途。

  這些念頭閃電般掠過,文臻已經走進了院中,只稍稍一看,便選定一間屋子走了過去。

  兩個高層女子肯定是住一個院子,東屋明亮,窗臺前有簇簇山花,西屋素凈,幽香深遠散淡。

  院中無人看守,文臻推開東屋的窗,看見鳳翩翩在床上盤腿入定,果然是閉關的模樣。

  然而仔細一看,就可以看見她眼皮急速翕動,面皮時不時掠過扭曲的神情,那是在焦慮以及掙扎。

  果然被制了。

  文臻正要進去,忽然林飛白將她一拉,文臻此時也看見一個小姑娘小心地匆匆跑來,看樣子是找鳳翩翩的。

  兩人閃身躲在墻后,看見那小姑娘果然進了屋子,從袖子里掏出幾根紫色的藥草,低聲對鳳翩翩道:“三當家,我打聽這種藥對蠱可能有用,你試試……”

  說著便將那藥草碾碎,給鳳翩翩喂了,文臻看了一眼那藥草,知道是留山一種叫烏錢的藤,確實對很多蠱術有緩解效果,因此也就冷眼旁觀。

  鳳翩翩用了藥草以后,終于睜開了眼睛,身體還不能動,卻是勉強能說話了。她一開口便讓那小姑娘,趕緊去找聞近檀。

  小姑娘卻很犯難,文臻在門外靜靜聽,才知道這姑娘是共濟盟的普通女幫眾,對三當家向來仰慕,無意中發現三當家被制,這幾日一直努力幫她解蠱。兩人匆匆說了幾句,文臻這才揣摩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來。神色漸緩。

  事情沒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千秋谷一開始的安排很是井井有條,熊軍和共濟盟編成無數小隊,同吃同住同訓練,聞近檀甚至對熊軍士兵分外照顧一些,起初氣氛很是和諧。兩個女子商量著,又選拔了一些優秀人才,填補了高層的空缺,其中原本西川揭陽分壇的壇主楊龐同,因為揭陽分壇的人最多,最受擁護,升為四當家。

  楊龐同一開始表現得十分精明能干,也忠心耿耿,提出了很多好建議。但是很快,千秋谷的安寧被打破,留山土著不停地騷擾和攔截物資,出山采買的人們經常莫名死亡和失蹤,在這種情形下,出外巡邏和采買的人員,就成了死亡名單預備役,聞近檀是個公平的人,在熊軍和共濟盟中選人輪流,但因為人數懸殊,且文臻囑托過聞近檀,熊軍來的多半是善于戰場的精銳,是難得的人才,要盡量保護,所以苦事難事,肯定是共濟盟占大頭。

  楊龐同很快就開始表示了異議,認為大家既然都同屬一體,自然應該公平起見,讓共濟盟保護熊軍,不公平。

  是人都怕死,在他的煽動下,有一部分的共濟盟的人員也開始不滿,漸漸聚攏在楊龐同旗下,和熊軍做對,雙方漸漸對立。

  這事兒就是個惡性循環,一旦情緒對立,就容易起沖突,頻繁的小沖突會導致更大的對立,直至你死我活。

  所以在留山還沒給共濟盟造成重大打擊的時候,千秋谷內部已經產生了問題,因此聞近檀才會焦慮不安,不得不接受總寨的邀請,去見那個大祭司,希望通過外部壓力的減少,來解決內部的問題。

  文臻一直知道共濟盟的問題,因為易銘的插手,和蕭離風的故意游離,共濟盟一味發展,卻缺乏強有力的領導,人心一直有些散,只是之前都沒機會整頓,如今既然來了,自然要好好揉搓揉搓。

  那邊那小姑娘還在勸說鳳翩翩逃走,鳳翩翩卻有些猶豫,覺得楊龐同短短時日內,不可能發展出太大的勢力。又覺得楊龐同雖然長久在分壇,但素日評價行事穩重,應該不至于太喪心病狂,只是一時利欲熏心而已,她試圖讓那小姑娘去聯絡她信任的部屬,小姑娘卻道她提出聯絡的那幾人,這幾日也在楊龐同身邊出現過,她怕也有妥當,因此不敢貿然聯絡。

  小姑娘突發奇想,說不管怎樣,楊四當家肯定和熊軍沒有勾連,要么去向他們求救?

  鳳翩翩一口回絕,道共濟盟的事,不可給外人看笑話。

  文臻聽著,慢慢揣起了袖子,唇角微微翹起。

  林飛白打手勢問她,為何不立即出手救鳳翩翩?

  文臻唇角一彎,笑得天真可愛模樣,林飛白卻瞧著心底寒氣一冒。

  某人又要害人了。

  文臻附耳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林飛白有點驚異地瞧著她,最終點頭而去。

  過了一陣,外頭有喧囂聲傳來,鳳翩翩聽見,急忙讓那小姑娘避到床后去。

  文臻隔著窗看見,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脖子上有一顆痦子,臉還算清秀,被眾人圍擁著過來,眾人喊他楊當家,顯然是楊龐同了。

  這當家喊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唯一的當家。

  楊龐同做了個手勢,眾人留在院中,楊龐同走了進來。

  鳳翩翩怕被看出已經解了部分蠱毒,再次閉上眼睛。

  楊龐同卻從懷中拿出那小姑娘拿來的那種藥草,也喂鳳翩翩吃了,鳳翩翩無奈,吃完之后只好睜開眼睛,一眼看見楊龐同的臉,頓時咬緊了腮幫。

  楊龐同俯身低笑:“三當家,可想好了嗎?”

  他靠得極近,呼吸都噴到鳳翩翩臉上,鳳翩翩嫌惡地想讓,身體卻不能動,只能勉強扭過頭。

  “三當家這樣就沒意思了。明明是好事,何必做這般姿態?只需要你出個面,說聞近檀得大當家授意,要將共濟盟賣給朝廷,留山大祭司愿意助我們鏟除異己,和我們結盟互助,已經扣住了聞近檀。你只需要和我召開臨時當家會議,廢了大當家之位,我便奉你為大當家。你看,好處我也給你,位子我也給你,你怎么就這么不開竅呢?”

  鳳翩翩聲音沙啞地呸了他一口,“然后我做你的傀儡?任你和外人勾結,將共濟盟賣給居心叵測的人?”

  “三當家何必這么多疑呢?總之就是你我合作共治共濟盟不好嗎?至于什么賣不賣的,你又焉知文臻不會將共濟盟賣給朝廷呢?她可是朝廷大員,要我說,蕭離風就是瘋了,費盡心機將共濟盟留給一個朝廷官員?這才叫賣了共濟盟!”

  “楊龐同你不許侮辱大當家!你也別忘記了,是文臻救了我們救了你!她如果要賣共濟盟,用得著千里迢迢把我們騙到這里再賣?我倒是要問問你,既然心里有想法,當初在地道里為什么不說?你不服氣,你當初倒是別下地道逃生啊!”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驚得悄悄回來的林飛白眉頭都顫了顫,他轉頭看文臻,文臻竟然還是笑瞇瞇聽著,連嘴角都弧度都沒變一絲。

  這讓他心中再次感喟,眼前這位,當真是蜜糖包裹的石頭。

  床上鳳翩翩被扇得向后一倒,她霍然轉頭,被扇亂的發絲間露一雙血紅的憎恨的眼睛。

  楊龐同卻不以為意,雙手交互扭了扭,發出一陣骨節挪動的格格聲,隨即起身,曼聲道:“勸了你三天,你還是冥頑不靈,我可沒這時間和你慢慢耗。”說著起身,拍拍手。

  在院子中等候的一群人應聲而入,逼向鳳翩翩。

  “你們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我單方面已經卸了你當家的職位。作為一個普通女幫眾,有為其余兄弟排憂解難的義務是不是?你瞧咱們兄弟們,都血氣方剛的,自從來了這荒山野嶺,十天半月都開不了葷,你就忍心看得下?”

  “楊龐同……你……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楊龐同施施然回身,“是你生性淫蕩,耐不住寂寞,勾搭幫中兄弟犯了幫規,與我何干?”

  “楊龐同你如此下作還想給我潑污水!可我鳳翩翩掌管共濟盟七年,是什么樣的人,天地知道,幫中兄弟都知道!”

  “這誰知道呀。人是會變的,或者你倒霉沾染了什么毒物蠱術心性變了呢?不過你放心,我會不顧一切替你報仇的,想來那些擁戴你的兄弟們見我如此赤誠,一定也會對我放下心防。你看,雖然麻煩一點,但是我并不是只有勸服你一條路可以走是不是?”

  他拍拍手,手指一彈,嗤啦一聲,鳳翩翩衣領被扯開半邊。

  楊龐同走出門去。

  “招呼好我們三當家咯。”

  一群男子獰笑著逼上去。

  鳳翩翩咬牙,眼眸血紅盯著最前面的人。

  林飛白拉了拉文臻的衣襟。

  文臻手握成拳,笑瞇瞇把他的手推了出去。

  林飛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忽然一條人影躥了出來,撲擋在鳳翩翩面前,而鳳翩翩方才還算鎮定,此刻急得聲音大變:“小堂!快走!走!”

  正是那躲在床后的小姑娘,眾人一見她都一驚,回頭看已經走入院中的楊龐同,楊龐同頭也不回,只揮了揮手。

  鳳翩翩眼底露出絕望之色,眼看著那小小身子倔強地張開雙臂擋在自己面前,而最前面的,往日熟悉的幫眾,此刻眼底的欲望如血。

  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心底一陣陣發冷。

  她不怕侮辱,不會讓這些人碰到她一根指頭,別的力氣沒有,自殺還是能的。

  但是怎么可以牽連無辜?

  小堂才十三歲!

  “楊龐同!我答應你!”

  楊龐同回身,古怪一笑。

  “晚了。”

  “你!”

  “你逼我用了這種手段,我們便已經不死不休,我怎么敢再信任你,再給你活著的機會!”

  “楊龐同,你便不怕報應嗎!”

  “報應?誰啊?你嗎?別開玩笑了,咱們本就是刀頭舐血江湖漢子,誰手下沒有幾十條人命,真要有報應,你我現在都已經化灰了!”

  “或者有人能給我報應,比如咱們的大當家啊,你喊啊,你現在喊啊,看能不能把她喊出來,給我一個比你下場更慘的報應?”

  楊龐同的笑聲聽來竟然是爽朗的,只是隱約有幾分絲絲之聲,像一條藏在陰暗角落的蛇。

  林飛白又看文臻。

  現在總可以出手了吧?

  文臻在笑瞇瞇吃軟糖,一條腿有意無意地橫著,林飛白要是抬腿,肯定能絆個大馬趴。

  林飛白皺眉。

  文臻一轉頭,看見他眼神里的不贊同,笑了笑,遞塊軟糖給他。

  林飛白手一抬,動作有點快,軟糖滾落。

  文臻低頭看了看軟糖,挑了挑眉。

  林飛白有點懊悔,覺得自己方才動作太粗暴了些,可他確實有點不喜歡方才文臻的散漫和冷。

  像隔著山海和風雪看世間,眼底有種真實至不可觸摸的冷漠。

  這冷漠讓他心慌。

  就算文臻另有打算,最終會出手,可身為女子,怎么能從容面對這樣的場面?

  是官場風霜打磨,磨礪成一個陌生的她,還是她本性便是如此,內心堅冷不可焐熱,隔岸看花?

  文臻瞄一眼他的眼神,唇角一勾,并不在意。

  只是想著,如果燕綏此刻在,想來定然是不會拒絕她的軟糖的。

  人生哪來那么多知己呢,大多不過是同行一段路的緣分罷了。

  ------題外話------

  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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