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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跪下唱征服

  “公子……不會是糧食吧!!”

  “嗯。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公子!這不可能!”

  “就在我們不斷運糧的同時,也有一只碩鼠,從另一個方向,開了口子,也在默默偷糧……嗯,想著那一幕,很有意思呢,兩個人,在地下,從兩個方向,各自爭分奪秒地搶著運走糧食……小臻永遠這么聰明啊……”

  “公子!既然您早已猜到,為什么又允許她偷糧!為什么又不阻止甲三的運糧隊伍被卯老抽調走,影響我們搶時間!”

  “因為……我需要老卯吃癟啊。”

  “公子……”

  “賢者于小樓坐而論道這許久,早就該頤養天年了不是嗎?可惜這群老長輩們,個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卻又生性謹慎,總在背后搓火。好容易等到他們懷疑我,跳出來要搶功主事,那便讓他們搶好了,如今因為卯老,糧食不能全部運回川北,我們少了可以拿去換騰云豹的重要籌碼,想來經此一事,賢者們便可以真的安養晚年了。”

  溫和帶著笑意的語聲散在風中,所有人再次深深垂頭。

  唐家小樓的那一批賢者,一直以來,仗著輩分和多年經營的雄厚實力,對公子頗多掣肘,卻又個個深諳隱藏之道,往往不肯直接出面,總在暗中作祟,溜滑得讓人無跡可尋。原本公子掌唐家幾乎全部大權,只要這些人稍稍露出馬腳,以公子之能,便能將他們兜個干凈,但那些老狐貍每次縮頭都很快,便宜他們逍遙到如今。

  沒想到公子這次,竟然是借著和湖州刺史的所謂“私情”,顯露出放水收手之意,先故意擺了盟友一道,再借著盟友的不滿,引發卯老的懷疑。“唐羨之為女人背叛家族”的誘惑力實在太大,竟然引起卯老也按捺不住,怕公子真的為了文臻放棄了豐寶倉計劃,搶走了對湖州事務的主控權,并食髓知味,被誘惑著,把手伸向了公子的近身隨從,運糧隊伍。

  如果事態真如公子所說,湖州刺史也已經察覺了糧食的秘密,并一直在搶時間搶糧食,那么卯老調走運糧隊伍,導致糧食最終沒來得及運完,影響了接下來家族在羯胡的糧食換名馬的大計,那這個罪過,就足夠公子將以卯老為首的一批老家伙斬于馬下,從此徹底掃清內部障礙,獨掌唐家了。

  這其中的好處,便是拿三年湖州的賦稅來換也是值得的,何況只是一點糧食。

  再想到糧食和羯胡換馬的計劃也是公子提出的,眾人心中微微發冷,忍不住想,是不是這一步棋,從很早便開始走,一切,連同湖州刺史的舉動,都早已算在公子的彀中?

  只是還有疑問未解。

  “公子,湖州刺史如果真的能搶走部分糧食,便可以逃脫大罪,那豈不是便宜了她?萬一卯老等人以此攻訐您,您只怕也有麻煩。”

  “從她任命一下,我便命人運走豐寶倉的糧食,豐寶倉在她來之前,已經運走十之六七,她來視察過豐寶倉后,有所察覺,我怕甲三等人被逮住,便命甲三放慢了運糧速度,留下那十之二三給她。但也不是白給的。”

  “屬下愚鈍……”

  反正對著公子,這樣的話總是經常說。甲四低著頭,想著公子該不會還是憐香惜玉吧?

  “豐寶倉既然已經被她搶回一部分,她本身便已經洗脫罪責,皇帝為了留住她這個人才,應該不至于問罪于她,畢竟后頭湖州的安定和賦稅還需要她出力。但豐寶倉如果存糧太少,文臻便有理由上書請求減免湖州今年的賦稅。豐寶倉存糧太多,湖州的賦稅也沒問題。只有留下十之二三,又因為我們唐家拿走十之六七糧食的事實,會讓陛下對于糧食更加渴求,急于充實國庫的皇帝和諸位大臣才會有緊迫感,不會同意文臻的減免賦稅,反而會要求她將豐寶倉的存糧虧空盡量填補至一半以上……而今年必然大旱,糧食減產板上釘釘,就算朝廷核算重訂稅額,比往年減免,但是豐寶倉不能不盡快填,否則一旦有臨近戰事,便會一舉而潰……所以賦稅最后還是會很重。”

  眾人聽得心中一陣陣地抽氣。

  公子的算計,已經精密到走一步見百步的地步,湖州女刺史的才智心計已經足夠令人驚嘆,公子的謀略卻依舊能將這絕俗女子一步步拖入泥潭。

  甲四輕聲道:“市井傳言,刺史已經在上書請求減免湖州賦稅,今年的賦稅定額應該比往年低一半,百姓為此歡騰已久。”

  唐羨之含笑睇了他一眼。

  甲四便明白,便是刺史府有人透著這風聲,但百姓如果都知道了,那必然是公子已經安排人散布這消息,提前給刺史挖坑了。

  “另外。”唐羨之長指在弦上掠過,月光和琴音都在他指下流淌,他的聲音毫無煙火氣,“等回到川北,聯合易銘,在湖州邊境幾州,略安排些動靜,給咱們的刺史大人添添火。”

  甲四領命,心知一旦唐家和易家聯合有異動,朝廷必然緊張,一緊張,填滿豐寶倉的欲望更加強烈,也就更不可能降低今年的湖州賦稅,女刺史大人真的要被放在火上烤了。

  公子出手,從來就不會只有一招。

  只是……甲四心中嘆氣,很想給剛才的自己一耳光——什么憐香惜玉,這玩意兒公子有嗎?

  公子心中,大抵在意的只是那女子性命,至于輸贏——那是一定要贏的。

  想歸想,回頭看看那邊燃燒更劇,幾乎已經映紅江面的大火,他還是忍不住問:“公子,豐寶倉那邊火勢太大,卯老出手,必定不留生路,您要不要……”

  “不要。”

  甲四閉嘴。剛才沒扇出來的一耳光終究還是狠狠地在心中扇了一啪。

  “豐寶倉并非沒有生路,她不是早就找到了嗎。否則也不配與我在這湖州博弈了。”唐羨之指下一轉,竟起活潑歡快之音,他的聲音于琴音中亦分外和諧靜美,“我還等著,她懷刀藏劍,與我共爭這天下呢。”

  甲四不敢接話,靜靜聽著這琴音,明快清越,卻又綿邈柔和,如潭水汩汩,如霧氣溶溶,如繁花滿春瀑,如水底魚兒輕嚼落花的影,再被一張甜蜜笑靨驚散。

  如這夜江上,高舟遠帆,古琴雪指,孤燈冷月,映著那半江凄冷,半江紅。

  “你們猜,這條通道通往哪里?”

  一問把眾人問住,只有蘇訓目光一閃,卻沒說話,張鉞看著文臻,忍不住笑道:“總不會是好相逢吧。”

  文臻對他微笑。

  張鉞笑。

  文臻繼續微笑。

  張鉞笑容漸漸斂去。

  片刻后,他腦海中掠過好相逢那個巨大的院子。

  張鉞:“……”

  他張口結舌地道:“那……那個院子……”

  文臻微笑手一伸,帶著眾人走進地道,不算長的一段路走完,從一個洞口爬出去,眾人眼前就是一個寬大的院子,院子院墻極高,院子里一間一間的屋子此刻都敞開著,里頭都是巨大的谷倉,一眼數不清數目,在黑暗中滿滿當當的矗立,充斥著人們驚嘆的視野,而院子后,大江滔滔,迭浪不休。

  張鉞:一瞬間忽然想對刺史大人跪下是怎么回事?

  太狠了!

  太出人意料了!

  和敵人悶在地下分頭搶糧!太絕了!

  文臻的聲音輕輕在身邊響起:“發現豐寶倉有問題的第二天,好相逢便加緊動工,動工的第一天不是打地基,是圈出了這個巨大的院子,一邊建谷倉,一邊挖地道,這邊建著,那邊偷著,爭分奪秒搶時間,從豐寶倉里將糧食搶出了這么多。”

  她回首對幾位倉部主事莞爾道:“幾位大人先前在好相逢用餐,還說那米不怎么樣,配不上菜色精美,自然是因為,食材是精挑細選的,米卻是本地普通糙米,就從這谷倉中取的,幾位大人如果不信,等會不妨再吃一餐比較一下。”

  張鉞此時才知道為什么先前忽然大人會提出去吃飯,原來等在這里,一邊又跪著想大人真是事事皆有深意非常人能及,一邊回頭看那幾位主事,幾人都從震撼中回神,頗有些羞愧地低頭,卻有一人忍不住道:“刺史大人,是我等誤會了,您苦心不易,只是您既然知道有人盜糧,身為湖州刺史,為何不阻止……”

  文臻望向另一個方向,道:“我知道在另一個方向,有人同時也在運著糧食,但是我當時沒有兵,人手不足,無法阻止。而且一旦動了草驚蛇,很可能我連這十分之三的糧食都救不下來,對方怕留下證據,會干脆毀個干凈,我得為湖州百姓今年的口糧考慮……”

  她笑了笑,想還有一個原因自然不能告訴你們,老娘就是想看看這些碩鼠想做什么,還喜歡看他們做了什么最后依舊奈何不得老娘的模樣,怎么著?

  當然這個原因此刻已經足夠,因為刺史大人此刻憂國憂民的神態令人唏噓,主事們慚愧地低頭,蘇訓偏轉臉,出神地看著大江上隱約一葉孤帆,眼底微芒閃爍,張鉞眼底的光芒比星光還亮,那光只照在他的刺史大人臉上。

  半晌張鉞感嘆地道:“湖州得大人,百姓之幸。”

  頓了頓他又道:“追隨大人,亦我等之幸。”

  文臻笑道:“是啊,淋雨落水,火燒刀圍,上天入地,張大人,跟我才幾個月,已經把過往幾十年沒吃過的苦都吃遍了,還覺得是幸運嗎?”

  張鉞凝視著她,神態認真:“三生有幸。”

  文臻的眼光立即從他火一般的眼神上滑了過去——她算是發現了,每當她搞定一件事,張大人的眼神便往熱忱崇拜那個方向滑過去一分,人類的臉皮已經抵擋不住他熊熊燃燒的膜拜小宇宙,即使如她這種厚如城墻的品種也不行。

  她轉頭對幾個主事一揖,道:“今夜之事,從倉監自殺,到郎中和另外幾位主事被擄,都是一連串針對本官的陰謀,其目的便是為了令本官獲罪,令湖州百姓陷身水火之中……如今郎中和那幾位主事,想必對本官有些誤會,還請幾位大人之后代為澄清。”

  幾人都肅然應下。文臻又道:“眼下本官可能有些麻煩,接下來可能不方便照應各位,湖州想必也不會太安定,所以就請各位今夜便動身吧。”說著手一揮,便有屬下趕了過來,帶著已經備好吃食銀兩的行囊,打開好相逢后院的大門,院子后頭便是大江,已經有船等候在渡口,文臻親自將幾人送上船,又命人好生護送,當即這船就揚帆,從水路回天京。

  雷厲風行把人送走,文臻回身,笑道:“好了,也該等著接下來的好戲了。”

  大江之上,高舟正欲遠行,甲四用一個洋外瞭望鏡對岸上望著,忽然道:“好像定王殿下到了。”

  唐羨之本已攜琴準備回艙,聽見這話立即回身,道:“卯老他們通知的?”

  甲四道:“據我們潛伏在那邊的人回報,卯老并未與定王有聯系,倒是那位和定王有過一兩次來往,但今日他一直在豐寶倉,似乎也沒有機會去通知定王。”

  “那是誰……”唐羨之忽然道,“不好。”

  甲四很少聽見公子會說這兩個字,嚇了一跳,呆呆看他。

  “你立即帶人下船,不管用什么辦法,攔住燕絕,不讓他去為難文臻。”

  甲四一腦懵地想,難道就在這一瞬,“憐香惜玉”這種寶貴品質,又回到了我們公子完美的腦子里去了?

  “可是公子,定王殿下和刺史不對付,他去拿下刺史不是更好么……”甲四目光觸及唐羨之的微笑后,終究沒敢把話說完,拋出勾索,帶人下了船,直奔定王車駕而去。

  但是事與愿違——他趕去的過程中,接連遭到兩撥人的阻攔,第一撥人不明身份,卻把他引到第二撥人那里,第二撥人卻是卯老的人,想必那些人認為定王殿下來攪合對唐家有利,因此把甲四等人誤認為是文臻的人,雙方火拼起來,甲四心知公子此時還沒對卯老發難,如果火拼的事傳回唐家,可能就會壞了公子的計劃,因此一咬牙,干脆滅掉了那整個卯老的屬下小隊。

  等他把人都滅口,再趕過去時,已經看見燕絕迎上了文臻。

  他只得回去稟報,唐羨之聽他說明始末,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神情,本來還想說什么,然而看看天色,想想還要趕回川北布置一舉將卯老拉下馬的事,便是窺知文臻接下來的對策,也來不及再出招了。

  最終他嘆道:“天意。”

  文臻帶著幾人往外走,轉到豐寶倉外,此刻外頭人聲喧囂,附近百姓都來救火,文臻帶著好相逢的人一到,就命鏟除豐寶倉周圍的雜草,清出空地,豐寶倉的火已經無法救,但不能蔓延開來,影響周圍的民居。至于好相逢,不僅早就去掉了所有的草叢灌木,和豐寶倉相鄰的墻面還挖好了溝,絕不會受一分影響。

  這邊剛剛清理出隔火帶,那邊儀仗迤邐,有人高喊:“定王殿下到!”

  文臻剛轉身,就看見燕絕迫不及待地下了轎,他旁邊站著神色悲憤的那位倉部主事。

  那主事一見她就高喊:“殿下,刺史大人中飽私囊,庫糧作假,逼死倉監,致庫糧全毀,罪無可恕,請立即緝拿進京問罪!”

  燕絕眼里閃光,道:“文臻,你還有何話說?”

  張鉞正要說話,文臻手一抬,張鉞立即閉嘴。

  文臻笑道:“殿下來得好快。”

  燕絕直覺這話不懷好意,不接話,只冷著臉盯著文臻。

  文臻回頭看看豐寶倉,嘆了一口氣,道:“無話可說。”

  燕絕獰笑:“確實。你該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豐寶倉毀,你便責無旁貸!來人,拿下她!”

  “且慢!”

  燕絕斜眼瞟著張鉞:“張大人,你莫非以為你能置身事外?”

  張鉞挺直腰桿一拱手:“自然不是。定王殿下,下官只是提醒殿下兩件事。其一,便是文大人有罪,也要等您上稟朝廷由中樞議決陛下親勘再明文下旨方能定罪,在此之前,任何人無權入其以罪;其二,下官請求與大人同罪同責。”

  燕絕桀桀笑道:“喲,這么急著表忠心,誰說不讓你們同罪同責啦?本王告訴你們——一個都跑不掉!不過——”他指指文臻,“雖然我無權處置尊貴的刺史大人,但是刺史大人有罪待勘是板上釘釘吧?刺史大人有罪待勘期間,應由湖州境內地位最高者代行刺史職責沒錯吧?”

  文臻皺眉道:“殿下,您不是地方官員——”

  燕絕:“我是親王!文臻你再妄圖阻攔小心我掌你嘴——”

  文臻還沒說話,蘇訓忽然道:“回稟殿下。東堂律朝律三十七條一則,三品以上官員未曾定罪之前,任何人不得處以私刑。”

  燕絕霍然轉首看他,仿佛剛發現他這個人,蘇訓早已垂下眼,根本不接他的眼光,燕絕陰森森地道:“文大人身邊,一個個的,倒都很熟悉官場嘛……咦,這位身形怎么瞧著有些熟悉……”

  張鉞正要上前一步擋住他,心中也在詫異一貫不顯山露水的蘇訓今日怎么忽然出頭了,不過他的理解是蘇訓定然和他一樣看不得大人受委屈,蘇訓卻上前一步,離燕絕很近,他比燕絕高,這一看幾乎有點俯視,他就用這種姿勢看著燕絕,在燕絕惱羞成怒之前,輕聲道:“殿下,您曾經折辱過我這張臉,您說,如果宜王殿下知道,他會對你做什么?”

  燕絕一怔,隨即大怒:“是你!”

  蘇訓平靜地道:“文大人不會告訴宜王殿下那么惡心的事,但是我可不介意。”

  燕絕盯著他,像一條毒蛇盯住了另一條蛇,半晌絲絲道:“你要什么?”

  蘇訓笑一笑,笑意卻不在眼底:“哪敢和殿下要什么,只是建議殿下,莫要太過為難刺史大人,不然,您會后悔的。”

  燕絕哼一聲,看一眼文臻,忽然生氣地道:“滾罷!”

  蘇訓退后,燕絕又煩躁地道:“左一個男人,右一個男人,燕綏頭上都快綠成草原了,還為這女人死心塌地!有病!都有病!”

  他完全忘記自己前陣子也曾追過文臻,渾然不覺自己把自己歸入了有病的范疇,冷笑一聲,陰惻惻地道:“那就請刺史大人禁足于刺史府,撤出刺史府護衛,由本王親衛看管刺史府,湖州一應事務,須上呈本王看過并首肯后方可施行。刺史大人,請——”

  文臻含笑,伸手一讓,仿佛那不是被奪權被軟禁,而是和燕絕相約踏青,斯斯文文:“您也請——”

  燕絕瞪眼,明明占了上風,不知怎的卻覺得更加郁悶了,想要發作卻又沒有理由,半晌只得“呸”地一聲,扭頭就走。

  文臻隨后上了轎,她的護衛順從地讓開,交出武器。

  文臻在轎中回頭看了一眼。

  豐寶倉火焰已經漸漸熄滅,一片焦黑斷壁殘垣在荒煙蔓草間默然。

  更遠一些的大江之上,有高舟揚帆,漸漸沒入晨間江水雪色霧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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