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蒂尼姆進入夜幕,一如往常飄散著淡淡的霧氣,西大區街頭的車減少了許多,還在行駛的也都開著燈,行速緩慢。
驚蟄端著酒杯,站在落地窗前,向外面看著,她的視線失去焦距,顯然正在思考什么。
邀請她來參加聚會的是一個被明令禁止過多接觸的男人,炎國目前需要休養生息,非必要情況,不要招惹境外勢力,哪怕它自稱中立。
這個世界真的有中立勢力?
但她還是來了,不得不來,肩頭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驚蟄轉過身,在私人聚會的房間里,還有一個同樣內心無助的人。
她默默收回視線,精神內斂,聽說不遠處的菲林姑娘是維多利亞商務大臣的女兒,令人發笑的是國家重要大臣的女兒竟然被逼著嫁給一名新興商人,甚至都沒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就在驚蟄內心無比感慨之際,侍者引著詩懷雅和周金儒來到這里,并且詢問需不需要更多的服務。
這些事情一向都是詩懷雅來操辦,周金儒不去過問,他進門時,接過托盤里的一杯酒,盡管他不能喝酒。
今晚舍命陪君子。
“兩位。”
他的到來讓先一步抵達的驚蟄和艾蓮娜站直了身體,前者的身體微微前傾,后者提起裙擺,表示尊重。
“很抱歉,我的時間都浪費在無休止的堵車上,讓你們等了很久。”
其實他剛剛好掐著時間進門的。
艾蓮娜舉起手中的杯子,諷刺道:“我們的市政部門最喜歡將納稅人的錢用在無聊的事情上,他們上個月買了幾百個警示樁花了幾千金鎊,說都是大師精制的純手工玩意。”
驚蟄淡淡道:“堵車是一個國家富強的象征。”
來自不同國家的貴族舉杯致意,表示她們初步達成共識。
周金儒不禁多看了一眼驚蟄,你堂堂一個炎國高官有必要說這些?
詩懷雅從后面走過來,三個氣質各異的漂亮姑娘站在一處,她們將目光都投放在周金儒的身上,因為他才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
之前那些都是開場前的寒暄,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四個人各自落座,詩懷雅坐在周金儒的右手邊,左手邊是艾蓮娜,正對面是驚蟄。
周金儒靠在柔軟舒適的椅子里,暖色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面部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
“艾蓮娜小姐,驚蟄小姐,感謝你們能如約而來,我很高興。”
這是第一句。
“我今天在倫蒂尼姆的游樂園玩得很開心,這個國家的一切都讓我印象深刻。”
驚蟄的眼睛眨都不眨,這句話依然是鋪墊,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弄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想說什么。
“你們知道的,我是一名醫生,一名研究學者,我會下意識去注意我的病人。”
來了。
艾蓮娜正襟危坐,她覺得今天的聚會極大可能是幫自己解決問題的,但炎國人怎么幫她,她完全沒有頭緒。
周金儒的話說到這里,門口傳來敲門聲,穿著正裝的侍者捧著托盤進來,為在座的每一位貴客都奉上了一杯冰飲。
驚蟄盯著手邊的冰飲,紅白相間的草莓果肉混合在冰水里,這是一份很常見的冰飲,如果他們來維多利亞兩百年貴族酒店就為了這個,那就太奢侈了。
周金儒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驚蟄的臉上,平靜道:“我想發起一個召集,不單單是我們四個人,召集范圍可以擴展到維多利亞的貴族圈,甚至,別的國家。”
“具體內容呢?”
這句話是詩懷雅問出來的。
“各位還記得汐斯塔么?”
驚蟄對這座城市有印象,不過距離炎國較遠,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紙面報告上:“那座在火山爆發中毀滅的城市?”
周金儒不動聲色道:“那么各位應該知道在汐斯塔之后建立起來的新汐斯塔,以及各國為了緩和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之間矛盾的感染者社區。”
艾蓮娜喝了一口,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倫蒂尼姆的感染者社區是一座廢棄的工業基地,不過它到現在還承擔著這座城市一部分生產力。”
漸漸地,驚蟄發覺這場聚會似乎是針對她個人召開的,發起人周金儒在乎的只有她的意愿。
周金儒的雙手交叉在一起,誠懇道:“驚蟄小姐,我會以我個人的名義捐出一筆資金,組建感染者觀察團,并且通過商討制定出會員費,觀察團的主要任務是觀察各國各地的感染者生存狀況。”
驚蟄聽完周金儒的話,微微搖頭:“你的提議注定不會得到太多的幫助。”
各國對感染者態度都有差別,但大致方向保持一致,即為排斥和抵觸,更有甚者是迫害與欺凌,周金儒提出的召集即便有人同意并且加入,也不會成為主流,最終只會淪為笑柄。
驚蟄在他說出來時就已經猜到了結局。
“我提供資金以及安全保證,觀察員也有人選,驚蟄小姐,我能保證哥倫比亞響應這次召集,維多利亞會參與其中,卡西米爾當然也不會拒絕,這是我的誠意。”
“我會考慮的。”
驚蟄并未正面回答,如果正如周金儒所說的那樣,其他國家都有參與,那么炎國當然有興趣加入,哪怕只是一次掛名。
孤立主義從來都不在炎國的字典里。
忽然,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很好的提議,如果周先生發起召集,我不會缺席。”
璀璨金發的獅子站在門口,他沒有進來,也沒有說更多的話,向周金儒點頭致意后轉身離開。
四王子愛德華。
周金儒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的情緒感知竟然沒有發現這位王子的存在,只有愛德華出聲的時候才顯露出情緒源。
他是一個意外,不在周金儒的計劃之內,不過四王子的一切舉動符合他的人設,一位環保大使。
源石工業和環保之間的沖突必然少不了感染者,四王子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這方面的矛盾。
但這些在驚蟄的眼中就變成了四個字,蓄謀已久。
她確認這次聚會就是針對她的,按照她的性格和脾氣,現在就應該拂袖而去,半點臉面也不給這個男人留下。
不知為何,驚蟄想起了在酒店里兩人面對面的那一刻,男人眼中的悲傷,不像假裝出來的。
身為官員并且修煉家族功法的驚蟄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個人是否在說謊,面部肌肉和眼神最能說明事實,然而驚蟄卻意外地發現這個男人說的都是實話。
“我去一趟盥洗室。”
驚蟄起身離開,一個人站在盥洗室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頭金色長發盤起,攢著一支具有炎國特色的發簪,穿也是炎國風格的禮服,眉眼間帶著寒意,隱隱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氣。
忽然間,鏡子里多了一個男人,他正站在門口。
維多利亞的盥洗室是不分性別的,他們就這樣通過一面鏡子對視著,良久,男人準備離開,當他踏出一步時,身后傳來驚蟄的聲音。
“等一等。”
“驚蟄小姐?”
驚蟄難以忍受心中的好奇,走近幾步,低聲問道:“你說你真的在夢里見過我?”
周金儒后退一步:“我想說是的,你愿意相信么?”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難以理解的事情,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因為這件事沒有證據。”
驚蟄想要證據,周金儒正準備說什么,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驚蟄情急之下,拉著男人的衣服,兩個人一同鉆進隔間里。
我們又不是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你這么緊張干嘛?
周金儒一臉茫然,小說里的情節竟然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隔間外面傳來兩個人交談的聲音:
“攝政王已經離開倫蒂尼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知道了,沒有他的存在,我們會方便很多。”
“不要小看任何人,攝政王即便不在這座城市,他的影響力還在。”
“真是令人驚奇,獅子們竟然沒有任何行動。”
周金儒在驚蟄的要求下,被迫蹲在馬桶上,而驚蟄也緊緊貼著他的身體,他只要一低頭就能輕嗅姑娘的發香。
直到腳步聲離去,兩個人才分開,周金儒活動著發麻的雙腿,忍不住說道:“我們為什么要想做賊一樣?”
驚蟄哼了一聲:“你的膽子真不小,聽見那個人的名字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應該害怕到立即逃跑,還是干脆找個地洞鉆進去,再也不出來?”
而且從剛剛的對話中也能聽出來,那個人目前已經離開倫蒂尼姆了。
驚蟄卻不依不饒:“一點警惕心都沒有的家伙。”
周金儒哭笑不得:“我們就為了這些事情吵架?”
“你今天是刻意針對我,對么?”
驚蟄抱著雙臂,她板著一張臉,很干脆的把話題說開了。
周金儒只好點頭:“我只在乎你的態度。”
驚蟄不接他的話:“你想幫那個可憐的女孩?”
“她是家族的棄子,也是舊貴族和新貴族緩和局勢的犧牲品,很可憐的。”
“你的愛真寬泛,別人的事情你也要管。”
周金儒不知道驚蟄此時的言辭為什么變得這么尖銳,試圖緩和氣氛:“幫她只是順帶的。”
“如果你不能說服我,我不會同意你的召集,即便你真的能召集多國組建觀察團,我依然拒絕你的提議。”
這就沒有辦法了。
周金儒今天真正的目標只有驚蟄,無論如何也要拉她入伙,他微微側頭:“我能請你一起去散步么?”
“好。”
今夜還有很多時間,驚蟄當然不會拒絕,她也想趁機弄清這個男人身上的秘密,至少也是關于自己的秘密。
詩懷雅會應付艾蓮娜,周金儒根本不擔心。
他和驚蟄走出布朗酒店,兩個人肩并肩沒入夜色里。
復蘇日后面幾天的夜晚,西大區變得安靜下來,這符合貴族們的習慣,真正熱鬧的地方在東大區,那邊還有露天演唱會,紅豆追逐的樂隊正在那里演出。
兩個人漫步在安靜的街頭,周金儒脫下外套披在驚蟄身上,她穿著禮服,單薄的衣物擋不住陣陣襲來的夜風。
驚蟄抓著帶著體溫的外套,低聲道:“你對你的員工是不是也這樣?”
周金儒點頭:“你說過我是一家公司的主管,主管有必要關心員工的生活,我可不是只會喊‘工作’和‘效率’的吸血鬼。”
“難怪她們都很愛你。”
“那是我的榮幸。”
驚蟄想了想,又問道:“你說見過我,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下?”
“還算平靜吧,那時候也和現在這樣,在一場節日當中,你也不是炎國的高官,我也不是什么主管,我們相處得比較融洽。”
驚蟄聽得直搖頭,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還有別的么?”
“嗯,我們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
這就更加難以相信了,驚蟄反問道:“你是說我在你夢境里死了?”
“死了很多人,我應該也在夢境里死去。”
周金儒不敢深入那段記憶,他害怕自己難以控制情緒。
“你在害怕?”
“面對死亡時,誰都會害怕。”
這句話倒是說的無懈可擊,驚蟄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話。
不知不覺間,他們被雙腿帶到了一間已經廢棄的教堂,沒有燈光,也沒有車輛,破敗的教堂靜靜的矗立在那里。
“靜謐教堂。”
周金儒環視一周,忽然意識到他站在哪里,情景劇中的靜謐教堂可比現在的樣子壯觀多了。
“我們走吧,這里沒什么好看的。”
他拉著驚蟄就要離開,但驚蟄卻好像雙腿生了根,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驚蟄的語氣有些不確定:“周,你不覺得這座教堂有些眼熟么?”
“情景劇里有一個看起來比較輝煌的靜謐教堂,我們現在看見的應該是它的原型。”
“我……”
驚蟄又看了一陣,這才跟著離開。
周金儒問道:“你還好吧?”
“沒事,太陽徽記在維多利亞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他們還記得復蘇日,卻不知道應該紀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