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儒從床上醒來時還在半夜,頭腦昏沉,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一飲而盡,手扶著墻喘了幾口氣,以清醒意識的狀態脫離夢境帶來的副作用讓他頭暈目眩,還有點想吐。
“明月心,我躺床上之前想干什么來著?”
擺放在枕頭邊的終端機發出微弱的光,傳出毫無感情的合成音:“博士,您想沐浴。”
原來是這樣。
周金儒略微清醒一些,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前半夜他想沐浴了再休息,沒想到一躺在床上就陷入半夢半醒,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事件,讓他毫無喘息時間。
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花從指縫間流走,周金儒捧了些涼水拍在臉上,液體從臉部滑落,他低下頭,睜開眼睛,盯著出水口入了神。
過了許久,周金儒才從洗手間里出來,準備衣服,就在他想要進入沐浴間時,原本伏在書桌上那只黑色的貓豎起身體,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女士,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回避一下。”
周金儒隨手拉上門簾,他可不想在別人面前來一次現場直播。
一座寧靜的懸崖上,大片云海一望無際,清風拂面,柔和溫暖,沒有半點寒意。
陳望著自己的白發老者,身披鶴氅的老人喟嘆道:“陳暉潔,擺在你面前一共有兩條路,成為為國為民的大俠,或者成為你舅舅那樣的一方巨擘。”
“只能這樣?”
“世間安得雙全法。”
陳沉默了,她的猶豫讓白發老者頗感意外,又問道:“這不是你所想要的么?”
“我……”
突然間,整片天地還是劇烈且有節奏地搖晃,陳站立不穩,身體向懸崖邊摔了過去,她拼命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卻什么都握不住,身軀筆直地向下墜落,墜入云海之中。
“陳……”
“陳陳!陳陳!”
耳邊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陳神情恍惚,夢中發生的一切逐漸散去,她什么都沒有記住,睜開眼睛時,看到穿著睡衣的同學正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衣服拼命搖晃,就連衣扣開了也沒注意到。
陳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力扒拉開老同學,看了一眼腕表,語氣不善:“小姐,現在幾點了?”
“凌晨兩點半,不要在意這些了。”
陳瞟了一眼滿臉焦急的瓦伊凡姑娘,從床上坐起來,慢條斯理的扣好睡衣扣子,隨口問道:“發生什么了,高盧叛軍打進來了?”
“沒有,那些高盧人擅長藝術和浪漫,不擅長戰斗。”
“那就是維多利亞王室發生內斗,被推翻了?”
“也沒有,陳陳,這些都不是重點!”
陳扶著額頭,感覺自己的手很冰,忍不住放進被子里最暖和的地方,舒服地哼了一聲。
“那就是天災要來了,你叫我起來抓緊時間逃命?”
瓦伊凡姑娘相當意外地看著自己的老同學,她記得陳沒有這么慵懶啊,怎么一段時間就變了性格?
“陳陳,我闖禍啦。”
風笛紅著眼睛,跪坐在陳的床邊,伏在她的被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正在哭泣。
當然,熟知老同學性格的陳不會輕信她做出的假動作,哼哼道:“起開,你壓到我的尾巴了。”
“哦,對不起。”
風笛又挪了一個位置,這次她眼巴巴地看著陳,看得對方心煩意亂,仿佛做了什么對不起她的事情。
幾分鐘時間過去,陳的起床氣也消了一些,職業病發作,問道:“先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就闖禍了?”
風笛迅速把情景劇里發生的事情講述一遍,臨了,偷偷觀察著陳的臉色,可惜前近衛局局長早就練了一張刀槍不入的面孔,愣是什么都沒看出來。
陳抱著雙臂,沉吟片刻,嘆息一聲:“我的那位老板是一個相當小心眼的人,我之前說過吧。”
風笛連忙點頭。
“他雖然心眼小一些,但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你打了他這件事只發生在情景劇里面,是角色的選擇,和你本人無關,放心吧,他不會計較的。”
“那我就放心了。”風笛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抓住陳的手,可憐兮兮道,“陳陳,我不想回去了,讓我擠一擠吧,就像在學校里一樣。”
陳原本想拒絕,自從畢業之后,她很少和別人睡一起,但又想到是自己的老同學,不是外人,便勉強答應了。
“可以是可以,你不許搶我的被子啊。”
“絕對不會。”
周金儒渾身冒著熱氣,走出沐浴間時,書桌上的黑貓只是動了動尾巴,表示自己沒有睡著,此外它沒有更多的動作。
時間來到凌晨三點,周金儒坐在床邊,手中握著終端機,目光閃爍。
現實里的明月心真的只是子系統,是一段代碼,但進入情景劇后,她就變成了活生生的人,有記憶,有情緒,還知道很多如今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真正的問題不是出在終端機身上,而是情景劇,或者說構筑情景劇的平臺上。”
“連火箭技術都沒有發展起來的泰拉世界,構筑一個擁有完整物理規則的情景劇需要多大的計算力?”
思考片刻后,周金儒覺得這事還是要問凱爾希,或者咨詢可露希爾,可問著兩個人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前者一句話能拆成十句話,車轱轆話來回說,整天玩謎語人,后者眼中只有利益,問幾個問題,非要大出血不可。
要不還是問情景劇里的明月心?
思前想后,周金儒還是覺得她比較靠譜,比羅德島兩大元老強太多了。
“算了,不想了。”
他一時也睡不著,出門覓食,路過食堂時,意外和安賽爾碰了頭。
“哎呀,原來是博士。”
安賽爾捂著額頭,艱難從地上爬起來。
由于身高原因,安賽爾只是撞在周金儒的胸口,他沒什么感覺,一把將猛男拉起來,兩個人一起往食堂走。
“維多利亞的食物還吃得習慣么?”
安賽爾搖搖頭:“說實話,很不習慣。”
周金儒深以為然,他也不習慣,不是炸魚就是炸土豆,再就是甜到發膩的海綿蛋糕,通常來說,不是水煮就是煎炸。
他好奇道:“那你準備吃什么,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安賽爾的肩膀塌下來,靈動的雙眸也失去了光澤,失落道:“看情況吧。”
周金儒于心不忍,自告奮勇道:“我看廚房里有什么,隨便給你做點吧,可能要等。”
雖然角峰就在這里,但這個時間點讓角峰幫忙做菜,恐怕不太合適。
周金儒一方面不想太麻煩角峰,另一方面也不愿意過多招惹銀灰,尤其是在幾個小時前,他們才完成一次不怎么和諧的對話。
進了廚房,周金儒圍上圍裙,搓著手,開始翻箱倒柜地找調料和可用食材,幸虧這家酒店的服務態度極佳,大冰柜里什么都有一點,為了迎合來自世界各地的來客,調料也相當齊備,這才給了周金儒大顯身手的機會。
他正在廚房里忙上忙下,又是切配又是燒水,甚至為了掐時間,連主觀時緩都用上了,一轉身,看見十幾名干員坐在那里等著上菜,甚至還有干員揉著眼睛走進食堂……
“這才幾點,你們都起這么早?!”
周金儒差點把勺子都扔了,深刻體會到每天角峰在廚房里的感受,幸虧豐蹄男人秉持了種族的任勞任怨吃苦耐勞的優良品性,另外羅德島給的工資也非常高,才讓食堂能正常運轉下去。
“我要加工資,我還要多找幾個廚子。”
這樣的念頭在周金儒的心中徘徊不去,直到角峰穿著圍裙出現時,他才從廚房里走出來。
吃飽喝足的維娜瞇起眼睛,滿意地晃動著尾巴,抓住路過的周金儒,兩人牽著手離開食堂。
“味道怎么樣?”
“多謝款待。”
獅子眼中帶著笑意:“你看上去很憔悴。”
一說起這個,周金儒嘆息道:“我至少負責了三十個人的早餐,幸虧他們沒有太多的要求。”
而且他還沒時間吃東西。
周金儒注意到維娜是一個人來食堂的,跟上跟下的微風不見蹤影。
維娜看出了男人的心思:“格蕾絲去找因陀羅了,她們中午回來,這次鬧出的動靜不小,格拉斯哥幫準備放棄這座城市。”
維娜所說的動靜不小是指銀灰突襲深池的后續,既然窗戶紙已經捅破,維多利亞當局自然不會容忍一個有極高叛亂性質的組織盤踞在這座城市,隨即開始了秘密清掃,拔蘿卜帶泥,一些幫派組織無力承受高壓,只能選擇逃離倫蒂尼姆。
“叛亂度高的組織又不止深池,清掃一個就要清掃一堆。”
話說到這里,周金儒果斷止住了,這是維娜的國家,他不能說太多。
維娜橫了她一眼,戴好兜帽后兩人走出酒店大門,十指相扣,獅子忽然說道:“銀灰先生安排好了,明天我會前往西大區的靜謐教堂。”
“我陪你去,明天我有很多時間。”
“你能再積極一點么?”
周金儒擼起袖子,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
他的動作引起了維娜的好奇:“你在找什么?”
“我找一家珠寶店,現在就買一枚戒指。”
維娜表情一滯,轉而輕輕踢了他一下,佯怒道:“你舍得你那么多女朋友?”
“舍不得,嘶快停下,松手,我受傷了。”
錘階的手勁極大,周金儒頓時就變了臉色,連忙求饒。
維娜哼了一聲:“我根本沒用勁!”
且不論男人是不是討好,有一件像石頭一樣沉重的心事壓在胸口,讓維娜難以喘息,現在兩個人單獨相處,她終于有機會說出來。
“阿光,你有想過萊昂夫人說的那句話么?”
周金儒點頭:“我們組建新的家庭么?”
“嗯,”維娜點頭,“可是這樣一來,我就要放棄對王位的追逐了。”
“忠于國家,還是忠于個人,這的確是一個天大的難題啊,在我的家鄉一句話,叫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國家不負卿。”
維娜的語氣逐漸激烈:“萊昂夫人說這句話時,我很高興,因為她能認同你,我們之間的阻礙小了一大半,但我又開始變得不安,因為你是羅德島的博士,喜歡你的人那么多,我不敢保證后面還會發生什么,如果我們真的組建家庭,我追逐王位的競爭力就會減弱很多……”
獅子看著周金儒,眼神相當復雜,又帶著些許渴望,以及不舍。
以前,周金儒是一個保守的人,他在個人感情方面的決斷都偏向于以不變應萬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態度已經無法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他承認自己不夠堅定,也承認每一個姑娘都是極好的,更清楚太過花心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維娜,我確實喜歡你,但我不能扔下羅德島不管。”
獅子一言不發。
“如果有一天海晏河清,羅德島不再到處流浪,不用再擔心朝不保夕,也許,我會卸下這份重擔,女王大人,求收留。”
獅子瞪著眼睛:“你還說過要在龍門市區開燒烤店,去汐斯塔給女游客涂防曬霜,去哥倫比亞開面包店,現在又求收留?!”
“啊?”
周金儒吃了一驚:“我說過這些嗎?”
他有些凌亂了,最近記憶混亂,以前說過的話都記不清。
維娜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嚴肅:“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
周金儒沒有正面回答:“你不是我的附庸,也不能成為我的附庸,我可以妥協,但是你不行。”
“我擔心選擇了國家,再也不能選擇你。”
一瞬間,周金儒仿佛被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澆到腳,全身血液都往頭腦里沖,他緊緊抱住了維娜,久久不愿松開。
“維娜。”
他的聲音沙啞。
維娜仰起臉,輕聲道:“這只是我的擔心,至少現在,這個國家還沒有選擇我。”
周金儒搖頭:“就算它選擇了你,我也一樣會來找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