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黯淡無光。
南寶衣捂住面頰,小臉隱在昏暗中,看不清楚神情。
張遠望厲聲:“我們說話,有你什么事?!沒規矩的東西,你家里人舍不得教訓你,就由我這個當姐夫的來教訓!”
他轉向南寶蓉,立刻換上溫柔表情:“寶蓉,此地不宜說話,不如咱們去水榭那邊談?”
南寶蓉的臉色更加蒼白。
她盯著張遠望,良久,露出一抹冷笑。
她是在兩年前和這個男人訂婚的。
她以為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以為他品行高潔風流雅致,卻沒想到,他不僅和婢女在野外茍合,不僅弄大了婢女的肚子,甚至還敢掌摑她妹妹!
他們全家都把嬌嬌當做掌上明珠,張遠望哪里來的臉,敢稱一句教訓嬌嬌?!
她冷若冰霜:“張公子錯了,嬌嬌會有姐夫,但絕不是你。或許從前你我之間有些誤會,但今夜之后,你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張遠望愣住。
見她要走,他惱羞成怒地撕破臉皮,口不擇言道:“南寶蓉,你們家不過是區區商戶,我家可是官宦豪族!你嫁到我家,是高攀,是祖上積德!只要你愿意幫忙把今夜這件事遮掩過去,你還是張家的少夫人!這可是蜀郡無數姑娘盼都盼不到的好事!”
南寶蓉輕蔑地笑了。
她牽著南寶衣,在桃花樹下涼薄回眸,一字一頓:“抱歉,如今的我,不僅看不上你們家,更看不起你這個男人!你這種人,活該聲名狼藉!”
張遠望眼睜睜看她走遠。
一想到被退親的事明天就會在權貴圈子里傳開,一想到自己和丫鬟在野外茍合的事也將被人當成笑柄,他就忍不住的懊惱羞憤。
他狠狠踹了腳桃花樹,卻踹的腳趾頭疼,連忙抱著腳嗷嗷亂叫。
回到屋子,南寶蓉吩咐丫鬟拿來藥箱。
她要親自給妹妹上藥。
南寶衣對著菱花鏡左右照了照,拒絕道:“只是一些紅指印,無妨。倒是姐姐你,當真不喜歡張遠望了嗎?”
前世大姐姐深愛張遠望,就算被休棄,就算后面另嫁他人,也仍舊對這個男人念念不忘。
難道是因為這一世,大姐姐和張遠望接觸還不多的緣故嗎?
南寶蓉輕撫著她的面頰,溫柔道:“我所喜歡的,只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未婚夫,與他有什么關系?今夜若非嬌嬌揭穿他的真面目,我還被瞞在鼓里呢。如果真的嫁去那種人家,我這一生都要毀了……”
見她如此理智,南寶衣放了心。
她握住南寶蓉的手,“姐姐,對待一段沒有意義的戀情,最明智的選擇是及時抽身而退。你這般灑脫,是女輩楷模呢!”
“什么楷模呀!”南寶蓉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倒是嬌嬌你,自打從假山上掉下來,就變了個人似的,給家里帶來了好多歡樂和榮耀,姐姐應當向你學習!”
姐妹倆說了會兒話,南寶衣怕打攪她休息,于是告辭離去。
她回到自己屋里,在妝鏡臺前坐了,“荷葉,什么時辰了?”
荷葉替她拆下珠釵云髻,“再有三刻鐘,就到子時了。”
南寶衣望了眼窗外。
這個時辰,也不知道二哥哥睡下沒有……
她的賀禮還沒送呢。
她琢磨片刻,低聲道:“去把寒老板送我的那套青袍子拿來。”
子夜將近。
蕭弈居住的山齋地勢巍峨。
地面鋪著光可鑒人的地板,三面呈現出鏤空洞月門的樣式,紗簾高卷,幾樹橫斜的桃花枝恣意探進,在清潤月光下透落婆娑花影,更顯寂靜幽深。
綺窗懸月,孤燈靜謐。
蕭弈身著寢衣盤膝而坐,正信手翻書。
四野傳來細微蟲聲。
春夜寧靜之中,忽有稚嫩唱腔婉轉響起:
“春風上巳天,桃瓣輕如翦,正飛綿作雪,落紅成霰……”
蕭弈抬眸。
綺窗外,小姑娘俏生生立在桃花樹下,涂脂抹粉扮做青衣小生打扮,一手拿著折扇,纖細的小手指嬌氣翹起,內勾外翹的丹鳳眼明媚如星辰。
她展開折扇,唱腔悲婉:
“濺血點作桃花扇,比著枝頭分外鮮。這都是為著小生來。攜上妝樓展,對遺跡宛然,為桃花結下了死生冤……”
蕭弈合上書卷,眼眸深沉。
南嬌嬌,這是在鬧哪一出?
一折戲唱罷,余音裊裊,繞梁不絕。
南寶衣信步走來,跪坐在他身側,真誠道:“二哥哥,你不是喜歡花嗎?我剛剛唱的一段戲,選自《桃花扇》,戲詞里描寫的桃花十分凄美動人呢。”
她收攏折扇,笑瞇瞇拱手:“二哥哥,我祝你前程似錦,權傾天下!”
蕭弈后知后覺。
原來,這段戲就是小姑娘的賀禮。
原來,她是為了他才去學戲。
他的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砰”地一聲,像是暖陽里碎化開的麥芽糖,蔓延開絲絲縷縷的甜。
他悄悄勾了勾薄唇。
然而他的眉目依舊冷峻如山,淡淡斥責:“大家閨秀,怎么學起伶人來了?不檢點。”
南寶衣憋悶。
雖然聽起來只有幾句唱詞,但她可是學了足足一個時辰呢!
就是因為他要死要活,非要她送什么鬼賀禮!
現在倒好,他居然罵她不檢點!
權臣大人也忒難討好了!
她委屈的很,不悅地扭過小臉。
蕭弈看她小臉涂脂抹粉,樣子又十分委屈,于是吩咐余味去打一盆溫水。
他親自擰了帕子,要給她擦臉。
南寶衣想起巴掌印,急忙道:“我回屋再洗,你別弄壞了我的妝!”
可是已經晚了。
蕭弈擦了兩下,就看見她臉頰上多出的指印紅痕。
狹眸驟然陰冷。
他沉聲:“誰打的?”
南寶衣有點兒難堪,抱著折扇不說話。
“南寶衣!”少年的語調重了兩分。
“是張遠望打的……”南寶衣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垂下腦袋,“我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惱羞成怒,就打了我一巴掌……姐姐看見他動手,就徹底和他斷絕了關系。所以我尋思著,這一巴掌,算是值得的。”
蕭弈眼底翻涌著暴怒。
從前的南嬌嬌多么嬌蠻任性啊,成日作天作地,看誰不順眼都要使點兒小絆子。
雖然蠢了點,但至少不會受委屈。
如今的南嬌嬌事事小心翼翼,事事為別人著想,可她怎么就不為她自己想想?
這樣的南嬌嬌,令蕭弈生氣。
明天哥哥會虐渣噠另外,許愿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