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整座蜀郡的富商豪紳、世家權貴圍觀,南寶衣臉頰滾燙。
一些平常就看南家不順眼的蜀錦商戶,紛紛落井下石:
“南家是敗落了嗎?這對父女怎么連吃帶拿的!”
“堂堂首富,居然只捐贈二兩銀子,說好的積善之家呢?莫非之前的名聲,都是欺騙百姓得來的?”
“看來,這次皇商名額,非鄒家莫屬。恭喜鄒老板!”
“哪里,哪里!哈哈哈!”
南胭輕搖團扇,同樣面帶笑意。
看見南寶衣倒霉,她心里就高興。
她背后,貴女交頭接耳:
“嘁,上回薛家別莊夜宴,南胭也去了,卻舍不得捐首飾,最后還是程公子看不過眼,逼她捐了一根發簪。看來南胭的小氣,是遺傳她爹呢!”
“你看南胭,她還好意思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臉皮真厚啊!”
南胭:“……”
好好的嘲笑南寶衣不好嗎?
為什么要扯上她!
薛媚幸災樂禍:“二兩紋銀,說出去都是個笑話!上回雪災,南寶衣帶人替府里下人修繕房屋、施粥放糧,我還以為她多大方,原來也不過如此。二兩紋銀,虧她爹拿得出手!”
奚落聲不絕于耳。
南寶衣白嫩的額頭冒出細汗。
她默默坐回原位,扯住蕭弈的寬袖,“二哥哥,借你的袖子用用。”
她把小臉深深埋進他的袖子里。
蕭弈薄唇抿起淺笑。
小姑娘羞赧地要鉆進他寬袖里,像是埋頭的鵪鶉。
他溫聲:“古時有袖里箭,如今本侯倒是有了個袖里小美人……”
“二哥哥,我的臉都丟盡啦!”
燈火明光,青年鳳眼溫柔。
他怎舍得,叫南嬌嬌丟臉?
他拍了兩下手。
十苦等人押送著一只只大紅木箱,踏進廳堂。
木箱上貼著整齊的封條,用龍飛鳳舞的字跡,寫著“南府賑災銀”。
十苦立于廳下,朗聲:“奉南家老夫人之命,特意送來八十八萬兩雪花紋銀,用于救濟蜀郡百姓。請督主查收!”
八十八萬兩雪花紋銀!
廳中眾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都快要趕上他們所有人加起來的份額了,南家好大的手筆!
始終淺斟烈酒的顧崇山,涼薄地抬起眼簾。
他紅唇含笑,示意小太監驗收。
毫無意外,皇商的名額,被南家收入囊中。
南寶衣鉆出袖管,雙眼亮晶晶的,“二哥哥,原來你和祖母早有準備呀,真叫我擔心一場。”
蕭弈不置可否。
南家能把生意做那么大,消息當然十分靈通,早就知道顧崇山這趟前來蜀郡,是要遴選蜀錦皇商。
賑災銀什么的,一早就準備好了。
拿八十八萬兩紋銀,換取皇商身份,與皇族搭上線,減免七成賦稅,對會做生意的大商人來說,血賺。
薛媚看著這對兄妹,不悅皺眉。
蕭弈原是她相中的夫婿,南寶衣憑什么對他撒嬌?
她搖著團扇,譏諷:“本就富貴,不過捐些銀子而已,理所應當,有什么可得瑟的?”
南寶衣反問:“薛姑娘說得輕松,那你可有捐贈銀錢?”
薛媚語塞。
她確實沒捐。
可那又如何,爹爹說了,等旱災過去,就把其他人賑災的功績攬到她一個人身上,奏請朝廷,冊封她當郡主!
南寶衣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笑吟吟轉向顧崇山,“九千歲有所不知,這位薛家大姑娘,乃是蜀郡大名鼎鼎的賑災娘子,天生一顆玲瓏善心,這次旱災鬧得那么兇,薛大姑娘定然會身先士卒,不負‘賑災娘子’的名號。”
“哦?”
顧崇山飲了半盞酒,笑容玩味,“薛姑娘,那你得捐銀啊。”
薛媚緊緊捏著團扇玉柄,臉色青白交加。
顧崇山是皇上身邊的人,如果給皇上知道她“賑災娘子”的名號是假的,肯定不愿冊封她當郡主。
她心里慪火,卻只得勉強笑道:“督主,小女子愿意捐贈兩萬兩紋銀,用于賑災。”
這么說著,心頭卻在滴血。
兩萬兩紋銀,是她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體己錢。
今夜因為南寶衣一句話,全成了泡影!
她狠狠剜了眼南寶衣。
南寶衣仗著蕭弈撐腰,無所畏懼地彎眸一笑。
夏明慧幫著薛媚,幽幽開口:“南姑娘就不覺得,這般逼著別人捐銀,太過分了些嗎?”
“在其位,謀其政。”南寶衣坦言,“難道‘賑災娘子’這個名號,是白給的嗎?說起來夏姑娘和薛姑娘是閨中密友,想必與她一般心善,可也要捐些?”
這招太毒。
夏明慧是半個銅板都不愿意給的,因此緘口不言,只安靜如雞地垂眸喝茶。
薛媚交好的姑娘們,生怕要被南寶衣訛錢,因此誰也不敢吱聲。
顧崇山擺弄著黑檀木珠,遠遠注視南寶衣,眉眼陰鷙。
他溫聲:“靖西侯的妹妹,真有趣啊……”
他的眼神相當危險。
南寶衣小臉微僵。
蕭弈體貼地把寬袖遞給她,“要進去躲躲嗎?”
他很喜歡南嬌嬌躲進他寬袖里的模樣。
一番觥籌交錯,夜宴終于結束。
停在街邊的馬車逐漸四散,只余下滿街月色清輝。
南寶衣正要登上馬車,背后傳來一聲“且慢”。
她回眸,顧崇山立在臺階之上,藏藍繡煙波紋官袍獵獵翻飛,月色下唇紅齒白,是極俊美的姿態。
他嗓音低啞:“靖西侯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南寶衣想了想,落落大方地答道:“南寶衣。”
“我娘親為我取的名字,愿有人待我如珠如寶,一生衣食無憂。”她望了眼正跨上駿馬的蕭弈,微笑,“九千歲,這輩子,許多人待我如珠如寶,我很歡喜。”
她的瞳眸里,像是灑滿了細碎星辰,亮的驚人。
顧崇山眸色漸深。
心臟驟然鈍痛。
像是在很遙遠的從前,曾也認識過這么個姑娘。
只是那姑娘凄苦一生,無人待她如珠如寶,也無人護她衣食無憂……
南寶衣提起紗裙登上馬車,挑開竹簾,忽然又轉向顧崇山,“九千歲。”
“作甚?”
“愿您年年添福祿,事事都吉祥。”
少女笑容甜甜,俯身進了車廂。
前塵如夢,遙不可及。
她因顧崇山而生,也因顧崇山而死。
與他的恩怨糾葛,從今往后,只當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