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承書捧著銀票。
起來他也有不少私房錢。
只是素日里從不逛街,從不花酒地,家里給買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給買什么文房四寶,就用怎樣的文房四寶。
給他銀票,他都不知道往哪兒花。
南寶珠瞧他捧著銀票十分茫然,暗暗拽了拽南寶衣的袖口,遞給她一個暗示的眼神。
南寶衣茫然,“作甚?”
“十萬兩銀票啊,咱們不如敲他的竹杠,讓他給咱們買好吃的,從街頭買到街尾那種!”南寶珠笑瞇瞇地掰手指頭,“李記的石榴,福味齋的大閘蟹,三香樓的栗子糕……哎呀,反正好多好多!”
她著,自己咽起口水。
她拖著南寶衣來到南承書跟前,“哥,你是不是在為怎么花銀子而煩惱?不如帶我們去街上買好吃的吧,我和嬌嬌都想吃!”
南寶衣:“……”
不,她并不想吃。
南承書從沒給兩個妹妹買過東西。
他溫和地笑著,乖乖點頭,“好呀,我帶你們去買好吃的,再買些你們喜歡的東西。”
南寶珠歡呼雀躍。
乘坐馬車往街上去的時候,南寶衣暗暗觀察這位四哥。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著一本古籍,看得十分認真。
他生得白凈清秀,笑起來時還有兩個酒窩,那股子文文弱弱的書卷氣,呆萌呆萌的,非常招人疼。
前世,家族敗落之后,供不起他繼續讀書。
他試著做生意,卻做得一塌糊涂。
后來大哥進宮見她時,告訴她,四哥在街頭支了攤子,以給人寫家書、寫對聯為生。
因為擔憂她在宮里受凍,四哥每只吃兩個白面饃饃,攢了一個多月的錢,終于給她買了件花襖子,托大哥一并送進宮。
南寶衣想著,鼻尖又不爭氣地發酸。
她很心疼四哥。
馬車在街口停下。
一下馬車,面對滿目繁華和各種美食,南寶珠恰似拴不住的馬駒,和寧晚舟撒蹄子跑了。
南承書緊張得很。
他不習慣來這般熱鬧的地方,因此結巴道:“四妹妹,會,會不會,跑丟啊?”
“放心吧,打在這座城池長大,跑不丟的。”
南寶衣著,見南承書袖口有些破損,忍不住道:“四哥這么大人了,怎么連袖口破了都不知道?我替你補補。”
荷葉生怕繡花針會戳傷自家姐的手指頭,正要代勞,南寶衣笑瞇瞇道:“我親自來吧,從未給自家哥哥補過衣裳,想試試。”
她呀,欠南家的還有好多好多。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會讓四哥感到高興。
四哥高興,她也會高興。
遠處金玉滿堂酒樓。
蕭弈剛剛結束了一場酒宴。
與薛定威軍中幾位重量級統領的酒宴,算是籠絡他們效忠自己。
沈議潮送那些統領下樓,蕭弈獨自坐在窗畔。
他單手托腮,寬大玄黑織金袍裾垂落在地。
因為喝了太多酒,丹鳳眼微微醺紅,呈現出異樣的神采風流。
不經意地回眸眺望,就瞧見街頭停著一輛馬車,南嬌嬌站在車邊,正給一個男人縫補衣袖。
上頭的醉意,瞬間清醒。
搭在窗弦上的手微微收緊,那雙丹鳳眼逐漸瞇起,胸腔里翻涌著酸意,仿佛剛剛飲盡的不是酒,而是一壇陳醋。
街頭,南寶衣咬斷絲線。
她笑著替自家哥哥理了理袖口,“這般出去,才不會叫人笑話。咱們先去成衣店,給四哥自己買幾身新衣裳。年底前要趕去盛京城,得穿好些,不能叫別人笑話。”
南承書笑容單純,秋陽下兩排白牙干凈整潔,溫聲應好。
他雙手籠在袖管里,乖乖跟著南寶衣往成衣店走。
高樓之上。
蕭弈挑了挑眉。
原來是府里那個書呆子啊……
心頭的醋意煙消云散,他隨手拿起一盞酒,愜意地飲了兩口,才起身往雅座外走,“十苦,備馬。”
整編軍隊,不是一件輕松的活兒。
更何況,他還要想辦法弄出一個新身份,以便年后求娶南嬌嬌。
他已有半個月沒見他未過門的嬌娘,今日晴好,無論如何,該去見一面的。
錦官城繁華。
白石磚鋪就的街道寬敞潔凈,兩側樓臺店鋪鱗次櫛比,攤販們吆喝著叫賣桂花糕、大閘蟹、菊花酒、紅石榴、柿子餅、芙蓉花等應季之物,惹來不少孩童圍觀垂涎。
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從街道盡頭而來。
馬車四角垂落燈籠,題寫著“靖”字。
細密的青竹車簾微微晃動,露出華貴的綢紗裙裾。
細白漂亮的手輕輕卷起青竹編織窗簾,侍女回眸笑道:“王妃,錦官城比奴婢想象的要繁華。”
坐在陰影中的華服女子,指尖托著茶盞,側顏冷淡。
侍女膝行到她面前,溫聲道:“自打十九年前世子早夭,您就郁郁寡歡,身子都要垮了。如今您姐姐寄來家書,讓您替她走一趟錦官城,您該趁機散散心,好好調養身子。”
華服女子低聲譏諷:“姐姐?本妃自大雍遠嫁南越,二十年不見她分毫關懷。也只有需要本妃為她辦事時,她才想到寄家書來……到底是大雍皇后,又怎會把本妃放在眼里?”
侍女嬌笑。
她替華服女子捶腿,“那位靖西侯,也是您親侄兒呢。聽這兩年很是威風,在蜀郡大名鼎鼎,無人不知。民間百姓都稱頌他容貌俊美,奴婢真想見識一番,究竟有多么俊美,可比得上太子殿下的風采。”
“窮鄉僻壤長大的孩子,縱便容貌如烈陽,可氣度卻終究敵不過在皇宮里長大的王孫貴耄”
主仆著話,車窗外,蕭弈正巧打馬而過。
革帶軍靴,玄衣金冠。
身姿高大頎長,側顏猶如金相玉質,骨相流暢,薄唇高鼻。
最是那一雙丹鳳眼,內勾外翹,瀲滟著凜冽風華,居高臨下的姿態,宛如生的上位者。
蕭弈與馬車錯身而過。
華服女子驟然捏緊茶盞。
她不可思議地朝窗外張望。
青年背影颯爽,透著漫不經心的慵懶。
她聲音發顫:“你可瞧見他了?!”
侍女緊張地點點頭,“看他裝束打扮,乃是二品侯爺,大約他就是靖西侯。世子若還在世,怕是也與他一般容貌。”
華服女子已是淚流滿面。
她很想念她早夭的孩子。
哭了很久,她忽然抬起頭,“姐姐只讓我找到這個孩子,讓他寫信回長安,稟報樞令牌和沈郎君的下落,并沒有要求他返回長安……祝瑤,你,我可不可以請求他假扮我的孩子,回盛京城,當靖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