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驍有點氣。
可是廳堂里的世家子弟,都笑了起來,覺得南寶衣十分有趣,連望向她的目光都親切了兩分。
唐驍咳嗽一聲,開始高談闊論:“當今隱士眾多,然而我認為,凡有隱士之名者,都是沽名釣譽之輩。因為真正的隱士,絕不會宣揚自己的名聲。所以,像是漁,樵,耕者,等等無名之輩,才是實至名歸的隱士。井蓮小道長,這是我的論點,你能否駁倒?”
他甩了甩麈尾,洋洋得意地挺直腰背,顯然認定南寶衣是說不過他的。
蕭弈叩了叩案幾。
他望向南寶衣。
所謂論辯,就得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借以駁倒對方的論點。
唐驍論點新奇,也不知小姑娘能否辯得過。
南寶衣正把玩一柄白玉如意。
身側,一品紅笑瞇瞇托腮,低聲道:“可要師兄提點一二?”
南寶衣搖搖頭。
思忖片刻,她微微一笑。
她聲音好聽,猶如擊金敲玉:“所謂‘隱士’,‘隱’是指歸隱,‘士’,指的卻是讀書人。所以,唐郎所說的漁樵耕者,大字不識,只能算是‘隱者’,而無法稱其為‘隱士’。從一開始,唐郎就錯了。”
唐驍愣了愣。
他不服氣,又道:“按照井蓮小道長的說法,有富商粗俗不堪,卻也能識字、會讀書,那種人跑到山中小住幾日,難道就算隱士了?”
“非也。”南寶衣從容不迫,“子曰:士志于道。可見真正的讀書人,心中自有道義真理,自有家國天下。唐郎列舉的富商,心中只有富貴榮華,又怎么能算做‘士’?既不是“士”,也就無法稱之為隱士。”
南寶衣忽然望向季白,敬重地拱了拱手:“季山長學識淵博,桃李滿天下,又不愛功名利祿,私以為,像您這樣的人,才擔得起‘隱士’名號。”
廳堂立刻響起喝彩聲。
世家子弟興奮極了。
這位小道長,看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像個小娘子,沒想到言辭論辯如此犀利!
偏偏還能在論辯中拍出五彩斑斕的馬屁,看看人家季山長,笑得合不攏嘴,連胡子都翹起來了!
他們好生拜服!
唐驍漲紅了臉。
他難為情地收起麈尾,靦腆地朝南寶衣拱了拱手:“是在下班門弄斧。小道長言之有理,在下輸的心服口服。”
話音落地,又有世家郎君高聲道:
“我來和小道長論辯幾句!”
南寶衣望去。
說話的郎君生得面如冠玉,卻涂脂抹粉,穿女子襦裙,還翹著蘭花指,打扮得很是妖嬈。
一品紅笑瞇瞇道:“大司馬家的小郎君,名喚周聆書。善詭辯,好男風。他那眼神,怕是看上你了。”
南寶衣連忙緊張地捂住胸口。
想起自己如今是少年打扮,她輕咳一聲,不自然地放下雙手:“周郎可有什么指教?”
周聆書斜倚在席案后,輕搖折扇,媚眼如絲:“每逢深夜,我獨自入眠時都會感到害怕。世間亡魂千萬,想來鬼魂也有千萬。小道長深夜孤枕難眠時,可會害怕鬼魂?”
鬼神論?
南寶衣想了想,坦坦蕩蕩地回答:“并不害怕,因為我不信世上有鬼魂。”
她在礦場天坑里,面對那么多尸體,不也活著出來了?
然而這話太過驚世駭俗。1800文學 眾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世上,怎會沒有鬼神呢?
南寶衣接著道:“那些自稱見過鬼的人,都說鬼穿著生前的衣裳。如果說人死后變成了鬼,難道衣裳也跟著變成了鬼嗎?可見,鬼神之論,荒謬無稽。”
周聆書起了興致。
他坐正了:“小道長這話不對。子不語怪力亂神,子敬鬼神而遠之,可見就連圣人,都不敢妄下斷言,稱世上絕無鬼神。更何況,若是沒有鬼神,我等又何必祭奠先祖?”
南寶衣輕撫過白玉如意,認真應答:“私以為,我們敬畏的并不是鬼神。我們敬畏的,是生而為人的來路與歸途,是生與死,更是大道自然。”
大道自然……
周聆書面色微變。
他合攏折扇,輕輕叩擊矮案,滿臉沉思。
良久,他鄭重拱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道長心性高遠豁達,在下輸得心甘情愿。小道長這個朋友,我周聆書愿意結交!”
周家是長安城八大世家之一。
家主官拜大司馬,在朝堂里相當的體面。
周聆書這番話,等同抬高了南寶衣在世家中的地位。
又有其他郎君,躍躍欲試,陸續向南寶衣挑戰。
卻都一敗涂地。
廳堂里氣氛火熱。
那些郎君早把求娶之事拋到九霄云外,只覺眼前的道袍美少年翩翩如白鶴,手執白玉如意,寬袖輕盈,談吐玄妙,令他們深深折服!
超想結交的!
如果有個姐姐妹妹的,他們真想求娶!
屏風后。
季蓁蓁透過鏤花間隙偷看南寶衣。
她把玩著發辮,俏臉微紅,小聲道:“井蓮哥哥果然厲害,把所有人都辯駁得啞口無言呢。”
季白擦了擦額頭冷汗:“閨女啊,他厲害是厲害,可他再這么講下去,誰還能娶你?如今只有雍王還沒有上場,也不知道雍王口才如何……”
季蓁蓁望了眼蕭弈。
她面露嫌棄:“雖然皮囊很好,但氣度孤絕,一看就是需要哄著的男人,我可沒有耐心哄他。我看過禮單,他送我的禮物,是兩對金步搖。黃金,那是多么庸俗的東西,還不如井蓮哥哥送我的芙蓉花呢!”
蕭弈垂眸飲茶。
他耳力好,把屏風后父女的對話聽得明明白白。
表情有些微妙。
不說別的,南嬌嬌的人緣是真好。
他回長安這么久,連個世家朋友都沒有結交到,而她一來,竟然折服了所有世家大族,連寒門之首季山長的女兒都搞定了!
像是察覺到他的心思,對面,南嬌嬌朝他挑釁地眨了眨眼。
蕭弈挑眉。
雖然他并不打算求娶季蓁蓁,但被小姑娘輕視到這個份上,他再不表現表現,似乎說不過去。
蕭弈直視南寶衣,勾唇:“本王有個困擾許久的問題,想請教小道長。”
一品紅毫不留情地嗆他:“沒大沒小的東西,什么小道長,這是你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