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抹了抹眼淚:“是近日游學回到長安的,如今在萬國寺落腳。說咱家富貴,想來討要幾萬兩香火錢,捐給萬國寺修繕寺院。”
南寶衣訕訕。
五哥哥還真是……生財有道。
二伯母刀子嘴豆腐心。
雖然五哥哥叛逆又不聽話,但她終究狠不下心,還是取了十萬兩雪花紋銀交給他,條件是讓他在南府用晚膳。
宴席上,南寶衣偷偷去看哥哥。
他任由二伯母給他夾肉,卻碰也不碰,只安靜地食用素菜。
并不主動開口說話,二伯母問什么,他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的,只假裝沒聽見。
一頓飯吃下來,二伯母的眼眶紅了好幾次。
晚膳快要結束時,侍女送上來一道魚翅羹。
二伯母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討好般將魚翅羹送到五哥哥面前,難得溫聲細語:“用火腿、雞湯燉的,又添了鮮筍、冰糖煨爛,你年少時最愛吃這道菜,你可還記得?”
南承易視而不見,雙掌合十:“貧僧食素。”
二伯母的手,僵在半空。
她眼眶更紅,淚水止不住地滾進湯碗:“易兒……”
南承易忽然站起身。
他鄭重地跪倒在地,朝老夫人、南慕、江氏等人磕了三個頭。
他嗓音清潤而醇厚:“游學的這幾年,也很掛念諸位長輩。經歷了很多事,見了太多世面,只覺塵世紛擾,污濁不堪,余生不能承歡膝下,孩兒罪孽深重,還請諸位長輩寬容。從今往后,世上再無南家承易,只有萬國寺僧人,玄渡。”
花廳落針可聞。
江氏滿目倉惶:“易兒……”
南承易站起身,捻著佛珠,踏進了廳堂外的風雪中。
江氏緊追兩步,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遠。
她掩面而泣,崩潰地跌坐在地。
南寶衣咬了咬唇瓣。
她本欲起身去追南承易,可是二伯母承受不住失去兒子的痛苦,悲傷過度地暈厥了過去。
她只得扶住二伯母。
廳堂又亂了起來。
她望著屋外,黢黑的夜色不見盡頭,檐下燈籠輕曳,隱約照亮了漫天飛舞的落雪,勾勒出無名哀傷。
次日。
南寶衣梳洗時,聽荷葉提起,二伯母今日清晨,起早去了長安郊外的萬國寺,說什么都要把五哥哥帶回府。
她坐到妝鏡臺前,小聲道:“恐怕沒有那么容易。”
越是紈绔浪蕩的人,認真起來,就越是可怕。
她明白的。
荷葉挑了一對碧璽耳墜,為她佩戴好:“到底是親骨肉,二夫人舍不得公子,無論如何總要試試的。”
碧璽耳墜瑩潤精致,襯得少女肌膚凝白嬌嫩。
南寶衣對鏡眨了眨眼。
她今日也有任務在身,她得進宮去見帝姬蕭青陽。
想要拿到先祖卷宗,就得先哄這位公主出嫁。
好在她給很多人牽過紅線,當紅娘她還是很擅長的。
易陽宮。
南寶衣穿過宮殿園林,四處皆是皚皚白雪,穿著粉裙的宮女們聚集在游廊里,還有好些世家貴女也在,正笑語盈盈地欣賞雪地中央的少女。
天地皆白。
少女一身紅衣勁裝,長發挽成利落的高髻,毫無珠釵妝點,如一捧烈火,正在雪地中練武,身形敏捷的幾乎難以捕捉到。
紅裙颯爽。
少女回眸,丹鳳眼與沈皇后如出一轍的清冷霸道,她出拳的方向,枝椏亂顫,大雪翻飛,雪花簌簌撲向她的面龐,凝結在眉睫上,更襯得少女眼若利刃,面龐冷艷。
只一眼,南寶衣就斷定,這少女就是帝姬蕭青陽。
蕭青陽立在雪地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沉穩收勢。
她接過宮女呈上的帕子,一邊擦汗,一邊冷眼睨向南寶衣。
這姑娘看起來比她小,穿嫩鶯黃交領上襖,搭配緋色丹砂羅裙,云髻上戴著珠釵,嬌嬌氣氣地撐一把紅紙傘,小臉白嫩如雪,倒也算得上嬌美殊麗。
她把帕子丟給宮女,踩著牛皮靴子走到南寶衣跟前。
伸出食指,挑起南寶衣的下頜。
小姑娘眉眼干凈清潤,到底是他的堂妹,與他生得一般好看,而且眼神清亮堅定,看著就像是正道上的人,就是嬌弱了點。
蕭道衍,眼光還是不錯的。
她抬了抬下巴:“你就是蕭道衍的小王妃?”
語氣聽不出善惡。
南寶衣訕訕。
這種問題,叫她怎么回答?
這位帝姬一看就是我行我素慣了的,很有自己主意的樣子。
想勸她嫁給魏家嫡長子,看似簡單,實則難如登天啊。
她只得避而不答,福身行禮:“給殿下請安。”
游廊的世家貴女們都圍了過來,想來都是蕭青陽的玩伴。
她們打量過南寶衣,為首的女子鄙夷道:“未來嫂嫂,別和她說話,她是商戶女,高門寒戶云泥之別,她不配與咱們一塊兒玩。寒門的東西,臟得很呢,咱們碰都碰不得的!”
南寶衣詫異地望向女子。
臉生。
可她親昵地稱呼蕭青陽“未來嫂嫂”。
她該是魏家的女兒。
她又梳著新婦發髻,想來,就是新嫁給沈議潮的魏楚楚了。
南寶衣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魏楚楚幾眼。
容色雖然姣好,卻抵不過寒老板風情萬種。
口吻和沈議潮一般無二地居高臨下、優越感良好,也算是很有夫妻相了。
她為寒老板感到不值。
她不卑不亢:“沈夫人既然看不上寒門的東西,不如先把你這身蜀錦襖子脫下來?這身衣裳是我南家布莊所制,正是你口中的‘寒門的東西’,你碰都不該碰,穿在身上,豈不是有損你沈夫人的格調?”
“你……”
魏楚楚被噎住。
她咬牙,忽然得意冷笑:“我知道,你是阿兄院子里,那個女人的閨中密友。你們的所有事情,夫君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南寶衣小臉清寒。
沈議潮……
還真是個好夫君啊!
魏楚楚更加得意:“像你們這種寒門女子,一門心思攀龍附鳳,妄圖嫁給士族子弟,飛上枝頭變鳳凰。可惜啊可惜,寒煙涼哪怕賠了清白,也沒能叫夫君納她為妾。不瞞你說,我剛過門第二天,就叫人抽了寒煙涼五十五鞭,她當時叫得可凄慘啦,我——”
“砰!”
南寶衣猛然把她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