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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前世種種(4)

  已是隆冬。

  程府被十萬精兵包圍。

  程太守、黃氏、程德語、南胭、程載惜等人站在廳中,無措而又驚恐地看著上座的男人。

  他一襲白衣,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花瓶。

  程太守面露諂媚,恭聲道:“不知帝師駕臨寒舍,所謂何事?這般大的陣仗,莫非是要向惜兒提親?”

  此言一出,程府眾人都松了口。

  程載惜更是面露羞澀,翹起尾指,時不時抬起美眸撩蕭弈兩眼。

  蕭弈哂笑。

  他轉了轉那只琺瑯彩寬口花瓶,嗓音溫醇:“我記得這只花瓶,從前擺在南府松鶴院花廳,是南家老祖母,頗為喜愛的古董。”

  程德語微笑:“確實如此。這只花瓶乃是五百年前官窯所制,所繪花鳥精細入微,底部更有帝王私印,實乃千金難求的珍品。這等物件兒,該被咱們讀書人拿來欣賞贊美,而不是擺在胸無點墨的商戶人家,被當做裝飾擺件兒白白糟踐。”

  “糟踐……”

  蕭弈品著這個詞,唇角輕勾。

  幽深的鳳眼流露出一抹涼薄,他忽然松開手。

  貴重的前朝花瓶跌落在地,瞬間支離破碎。

  程府眾人,臉色大變。

  蕭弈慵懶支頤:“當初你們設計南府,侵吞了多少金銀珠寶,我今日便叫你們盡數吐出。查封程府。”

  十苦等人早就摩拳擦掌。

  聽見命令,毫不遲疑地行動起來。

  整座程府亂成一鍋粥,無數貴重錢財金銀細軟,被一箱一箱地搜羅出來,全部抬出了府門。

  拿不走的,像金絲楠木八幅大屏障、紫檀雕花拔步床,便盡數砸毀燒掉。

  程載惜發瘋般尖叫,撲上去想攔住他們:“這是我的妝奩,這些都是我的珠釵首飾,不許你們拿走!還給我,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她發狠般撈出一對芙蓉玉釵。

  十苦毫不客氣地奪回來,冷笑:“明明是南五姑娘的陪嫁,我還曾見她戴過,幾時成了你的東西?也是太守家的千金,要點兒臉吧!”

  說完,又吩咐侍衛,把程載惜戴的珠釵首飾、穿的蜀錦綾羅全部扒下來。

  滴水成冰的冬日,可憐程載惜穿著單薄寢衣被丟在庭院,惹來四面八方的嗤笑譏諷。

  南胭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她望向上座的男人。

  金相玉質的權臣,也正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南胭心頭俱顫。

  下一瞬,就聽見他嗓音溫和:“我家嬌嬌,黃泉寂寞,你這當姐姐的既然自稱愛她,不如就下去陪伴她?”

  他眼瞳里滿是紅血絲。

  勾唇而笑的模樣,慵懶又涼薄,像是從地府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和惡鬼,是講不了道理的。

  南胭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可終究已經晚了。

  她搖著頭,驚恐后退:“不要……不要殺我……”

  程德語把她護在身后,怒斥:“蕭弈,你瘋了是不是?!我爹是蜀郡太守,是朝廷命官!”

  蕭弈點點頭:“所以,才敢肆無忌憚地活活打死南家二伯。不必你提醒,我既來這一趟,自然不會放過他。一起殺了。”

  程家眾人,猛然睜圓了眼睛。

  黃氏厲聲怒罵:“你這后生犢子,你怎敢隨意殺害朝廷命官?!我會上京告御狀的!”

  然而她的御狀終究是告不成的。

  侍衛執刀,屠戮了程府滿門。

  到處都是慘叫。

  到處都是哭哭啼啼的求饒。

  南胭倒在血泊里,親眼目睹程載惜被剁掉尾指,親眼目睹黃氏被挖去膝蓋骨。

  她知道,那是因為程載惜刻意模仿南寶衣,黃氏在當婆母時無數次叫南寶衣罰跪的緣故。

  太可怕了,現在的蕭弈,形如惡鬼。

  熱淚順著眼角滾落。

  如果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她一定,一定不要再和南家作對,一定不要再和南寶衣作對……

  她在遺恨中,死不瞑目。

  滿府血流成河。

  十苦帶著侍衛們,按花名冊找人,連侍女和仆役都沒放過。

  白日里還鐘鳴鼎食、熱熱鬧鬧準備過年的太守府,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就淪為了人間煉獄。

  蕭弈站在程府外,將火把丟進火油之中。

  隔著街道,他靜靜注視滿目火光。

  卻察覺到一點冰涼,落在面頰上。

  他仰起頭,原來是錦官城落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他溫柔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瓣雪花。

  他凝視著掌心融化的雪,輕聲呢喃:“欺負過你的人,已經死了。你曾受過苦的地方,也已化作灰燼……南嬌嬌,你能否感到歡喜?”

  南寶衣就站在他身邊。

  她凝視著蕭弈,年輕的郎君白衣勝雪,玄黑色狐毛斗篷在寒風中獵獵翻飛,垂落在額間的兩縷鬢發,已成霜白。

  他眉眼深沉,是前世從未有流露過的黯淡和孤寂。

  南寶衣輕撫過他的眉眼。

  哪怕死后,他依舊待她用心,她怎能不歡喜?

  千秋此景,過目難忘。

  正是年底。

  錦官城長街繁華。

  南寶衣跟在蕭弈身后,看他孤單地穿過集市。

  周遭落了鵝毛大雪,新婦捧著斗篷,趕到攤販前為夫君披上,年輕的夫婦站在門前,招回貪玩的稚童,溫柔地把暖手的小爐子送到他懷中。

  可她的二哥哥,什么也沒有。

  他木然地走過喧囂,連雪地里留下的鞋印都十分孤獨。

  他與人間的熱鬧格格不入。

  終于回到山崖。

  有不速之客站在墓碑前,紙傘傾斜,為墓碑遮去風雪。

  是顧崇山。

  蕭弈聲音冷淡:“你來做甚?”

  “來看看她。”

  顧崇山輕聲。

  他掃視四周,墳冢打理得很干凈,旁邊種著她生前最愛的芙蓉花,此時花已謝盡,白雪地里,只留下幾叢墨色枝椏。

  他想起初見南寶衣時,這小姑娘實在愛美,都要活不下去了,還費勁兒地摘下芙蓉花瓣,要敷在猙獰的傷疤上……

  他紅唇含著幾許輕笑,在滿山暮雪中,透著別樣的溫柔。

  他溫聲:“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枯木逢春,有向死而生。怎么樣,蕭道衍,與其枯守孤墳,不如拿你我的權勢,遍訪天下神佛,賭一次重來的機會。若能復生,你我約定,待她如珠如寶,護她衣食無憂,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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