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胭的笑容燦爛了幾分。
她轉身,朝巷口盡頭走去。
少女腳步輕盈,杏花粉的裙裾搖曳如流水,腰間環佩伶仃作響,比穿堂而過的風聲更加動聽。
即將走出巷子口的時候,她沒有回頭,只遠遠地揮了揮手。
這一去,她孤身一人,像是斷線的風箏。
身邊再沒有那個失去記憶,整日圍著她叫姐姐的小姑娘……
南寶衣慢慢揮揮手。
隨即轉身,拾階而上。
余味掩上后門,擔憂地注視她:“王妃……”
南寶衣把玩著那只開口石榴果。
民間常見的小玩意兒,有機關可以掰開。
她掰開石榴果。
石榴肚子里,藏著從送子觀音殿里求來的求子符。
是南胭為她求來的。
南寶衣捻了捻求子符,小臉上神情淡然。
她把求子符放回石榴肚子里,合攏機關,又把石榴果遞給余味:“扔庫房里吧。”
余味跟著她往松鶴院走,好奇:“王妃如今對南胭姑娘,究竟是個怎樣的心態?”
“原諒是不可能原諒她的。”南寶衣望了眼廊外花木,“頂多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如果有一天,犧牲她可以救別人,我大約會毫不猶豫地同意。”
前世今生,南胭犯錯無數。
根本沒有辦法原諒她。
回到松鶴院廳堂,大家正圍坐吃茶。
老夫人拉過南寶衣,笑瞇瞇地摸了摸她的手:“嬌嬌兒怎么去了這么久?咱們正說中午酒席,吃什么菜呢。”
南寶衣道:“叫廚房多做幾道大菜,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招呼上,巴適!”
寧繁花茫然:“巴……巴適?”
一家人便都笑了起來。
南寶衣脆聲道:“是我們蜀地的方言,妥帖漂亮的意思。像嫂嫂生得美,我們就會夸這個女娃子長得巴適!”
“原來是這樣……”
寧繁花紅著臉,暗暗在心里記下了夫君的家鄉話。
老人笑著捏了捏南寶衣的臉蛋:“就你能說會道!都來了長安,還說哪門子方言?再跟你嫂子說些她聽不懂的,祖母揍你!”
南寶衣眉眼彎彎地挽住老人的手,撒嬌般靠在她懷里:“祖母得了孫媳婦,又要添曾孫兒,如今都不愛我了……嬌嬌委屈!”
小姑娘愛撒嬌,跟小時候一樣。
老人愛憐得緊。
她一邊撫摸南寶衣的小腦袋,一邊吩咐季嬤嬤道:“咱們家口味偏辣,繁花卻吃不得辣,今兒宴席,叫廚房多做幾道清淡的菜。再做一道四喜丸子,嬌嬌兒愛吃那個。”
季嬤嬤笑著應是。
寧繁花捏著手帕,突然掉起眼淚。
南承禮怔住,連忙關切地給她擦淚:“好好的,怎么哭了?”
寧繁花起身,低頭朝老人福了一禮,哽咽道:“從前嫁到陸家的時候,陸家人從未問過我喜歡吃什么。頓頓重油重鹽,我吃不慣,每次家宴,總也吃不飽。祖母您,您和他們不一樣……”我愛 一番話,叫廳堂里的人更加憐惜她。
南承禮也心疼不已,連忙握住嬌妻的手細細安慰。
一家人正說著話,侍女忽然進來稟報,說是陸家來人了。
因為寧繁華的事,南家和陸家也算交惡,沒想到辦喜事的第二天,陸家卻突然來人……
怎么看,都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陸夫人帶著兒子陸硯,趾高氣揚地進了門。
兩人身后,還跟著陸硯的兩個小妾。
陸夫人看起來喜氣洋洋:“喲,趕得巧了,繁花這是剛敬完茶呢?一個和離過的女人,還能嫁到好人家,真是不容易。”
廳中人臉色各異。
南寶衣起身,溫聲道:“寧二姐姐人美性子好,一身才華也令人稱羨,嫁到我家,是委屈她了。”
陸夫人捂住嘴,聲音尖細地嬌笑兩聲。
她上了年紀,卻偏偏喜歡學小姑娘笑,看起來很有喜感。
然而她恍然不覺,抬手扶了扶牡丹發簪:“是福是禍,還未必呢。不瞞你們說,我今兒來,是特地向你們道謝的。”
南寶衣:“道謝?”
陸夫人得意洋洋地拉過那兩個小妾:“繁花與我家阿硯和離不久,阿硯的兩個小妾就爭相懷上了孩子!如今我陸家有后了,我可不得上門向你們南家道謝?”
南寶衣挑眉。
這陸夫人,原來是上門炫耀的。
當著所有人的面,陸夫人滔滔不絕:“繁花啊,她其實就是斷子絕孫的命!南家老祖宗,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繁花這好不容易懷上了,也不知道將來保不保得住!萬一流個產,或者生了個死胎,你們可就白高興一場了!不像我們家,一懷,懷倆呢!”
這番話著實惡毒。
南承禮臉色鐵青,把嬌妻護在身后。
老夫人緊緊握著拐杖,若不是礙于禮節,當真恨不得朝陸夫人臉上來幾下!
詭異的氣氛中,南寶衣突然笑出了聲。
陸夫人不悅:“你笑什么?!”
南寶衣坐了,柔聲道:“陸夫人喜得孫兒,我為你高興呢。只是陸夫人,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陸郎君的小妾好不容易懷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骨肉。萬一生下來發現不是他的,又或者養到十八九歲,才發現不是他的,那還不如不要呢,多么糟心啊,哦呵呵呵……”
她模仿陸夫人,抬手捂嘴,尖聲嬌笑。
陸夫人臉色青紅交加。
她死死瞪著南寶衣,恨不能撕爛她的嘴!
她冷笑:“京中盛傳,南司徒是沈皇后的走狗。今日一見,南司徒果然伶牙利嘴、能說會道。不愧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所謂蛇鼠一窩,便是這個道理吧?”
南寶衣歪頭。
她正愁抓不到陸家的把柄,陸夫人倒是自己送上了。
她甩了甩小手帕,慢悠悠道:“‘蛇鼠一窩’……原來在陸夫人眼里,皇后娘娘竟是蛇鼠。想來在陸家眼里,皇后娘娘乃至沈家,都是蛇鼠吧?我知道了,我明兒就告訴皇后娘娘去。”
陸夫人猛然瞪大眼。
她只是圖一時嘴巴快活,她可沒有辱罵沈皇后的意思!
她氣急敗壞:“南寶衣,你可不要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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