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不語。
她氣急,丟下長劍決然離去:“世上愛我之人千千萬萬,你不愛我,我便隨意找個人嫁了!昭奴,我要叫你后悔一輩子!”
當初年輕氣盛,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更不懂不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懲罰別人。
她一去不復返。
而他果然后悔了一輩子。
琴弦錚然斷裂。
蕭煜雙手按住琴弦,深深閉目。
南寶衣回到尉遲府,尉遲北辰坐在小院子的門檻上,腰間依舊掛著個酒葫蘆,正百無聊賴地嚼一朵蓮蓬。
見她回來,他連忙丟掉蓮蓬迎了上來:“妹妹去哪兒了?怪叫人擔心的!”
“和沈皇后去了一趟城郊。”南寶衣解開薄斗篷,“聽她說,二哥哥明日要在江心小洲設宴,宴請江左世家?”
對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尉遲心里生出不好的預感:“妹妹也想參加?可你如今是江左的人質,父親恐怕不會同意你隨同前往……”
“我又不會偷偷跑掉,大不了,讓阿丑留在這里唄。”
南寶衣快步踏進寢屋,見自家小娘子睡得憨甜,于是俯下身愛若珍寶地親了親她的臉蛋。
她把薄披風掛在木施上,走到書案邊,從屜子里取出一只錦盒:“用阿丑胎毛做的毛筆,我想當面送給二哥哥。尉遲,你得幫我!”
更重要的是,她很想確定當年的琴師究竟是不是蕭煜。
尉遲滿眼惆悵。
心里像是剛吃了一顆青橘子,酸得厲害。
他小聲道:“我對妹妹也算百依百順,妹妹卻依舊一心掛念蕭道衍……怪叫我難過的。妹妹和蕭道衍的性格完全不同,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若說生死與共,咱倆也曾共過生死,怎么就非他不可?”
他是真心愛慕眼前的少女。
生得美貌動人,偏偏又狡黠自信,注視著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心里藏著信念,她可以為了那個信念堅定地一往無前,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世人大多愚昧,只知道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而他愛極了寶衣妹妹那股子靈氣和信念。
面對他的問題,南寶衣歪頭。
怎么就非二哥哥不可?
若論深情,顧崇山對她也是情意綿綿的。
若論體貼,尉遲北辰待她也很不錯。
只是……
少女咬了咬下唇,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丹鳳眼更是彎成了月牙兒:“如果未曾遇見他,興許我和別人也能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就像世間大多夫妻那樣。可是遇見了他,我才知道,原來地老天荒真的是一種浪漫,原來生生世世是如此值得期待……”
她的眼睛里有光。
像是灑滿了細碎的星辰,又像是倒映著皎潔的月光。
尉遲又是酸又是澀,宛如飲盡了一杯陳年老醋。
他嘀咕:“也是生過孩子的小婦人了,還整日把地老天荒、生生世世掛在嘴邊,也不嫌肉麻……哼!”
他討價還價:“我明日偷偷帶你去見他,那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尉遲指了指小搖籃:“小公主的名字得聽我的,叫尉遲星兒!”
南寶衣無語了片刻,一邊沏茶一邊道:“你帶我去見他,我叫阿丑認你當義父。取名這種事,你想都別想。”
尉遲不爽。
然而能當義父也是不錯的,他很快喜氣洋洋地抱起小公主,“乖寶貝”、“乖女”地逗弄起來。
南寶衣吹了吹茶湯,小臉上笑容溫柔。
次日。
等尉遲長恭和沈姜都走了,尉遲北辰才帶著南寶衣從后門離開。
今日天清氣朗惠風和暢,南寶衣穿了一襲嫩綠交領上襦,搭配鶯黃色輕紗緞面羅裙,扶著侍女登上馬車時,寬袖和裙裾隨風招展,身段窈窕高挑,宛如一朵嫩黃嬌花。
她梳墮馬髻,鬢角簪著碗口大的艷麗牡丹,薄施脂粉的小臉猶如出水芙蓉,眉眼如描,天然的黛清色澤宛如江南煙雨,一點朱唇恰似含著櫻桃,顧盼間嬌俏嫵媚,比春水還要多情。
尉遲騎在馬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寶衣妹妹哪里像是生過孩子的婦人,說她是云英未嫁的小女郎,都會有大把的人相信。
他心里又癢又醋,隨著車簾放下,只得按捺住那份不甘心,灰頭土臉地帶著馬車往江邊走。
走了兩個時辰,才終于抵達那處江水。
南寶衣掀開車簾。
江水浩浩,不見盡頭。
一座江心小洲矗立在江水中央,小洲上綠樹成織流水潺潺風景秀麗,還矗立著一座金頂綠瓦的樓閣。
“那就是仙鶴樓!”尉遲抬起馬鞭,指向樓閣,“在我們這里很出名的,一頓飯動輒數千銀,是達官貴人才能享樂的場所!”
南寶衣扶著侍女的手下了馬車。
她遠遠眺望,南北雙方的世家貴胄都已經登上小島,正熱鬧著,只是江面上卻停泊著成百上千艘戰艦,形成兩軍對壘的局勢,仿佛只要小島上一有不對勁兒,雙方兵馬就會立刻打起來。
尉遲翻身下馬,叫心腹劃來小船,轉身扶住南寶衣:“咱們也準備登島吧。今日這宴,有的熱鬧可看。”
他們乘坐小船,慢悠悠往小島上劃時,島上已經快要開宴。
蕭弈這邊參加宴會的是顧崇山、沈議絕、寒煙涼等人,以及軍中將領和心腹侍衛。
南方除了沈姜和尉遲長恭,其他高門世家也派了不少人過來,聽聞新帝生得俊美昳麗氣度不凡,甚至還有很多世家女郎跟過來圍觀,處處鶯鶯燕燕鬢影衣香,不見半分緊張。
“沈哥哥,你瞧我這支釵可好看?”尉遲珊扶著云髻上的玉釵,笑臉盈盈地問,“往日你說金釵俗氣,我便叫人買了許多玉飾,一天換一樣,半年也換不完。”
沈議潮站在游廊里,安靜地看著不遠處。
紅漆小亭四周百花爭艷,那個女人正紅著臉,與穿細甲的將軍厲聲爭執什么。
她穿梨花白的輕紗襦裙,鴉青長發挽成高髻,斜插著三支金釵,微翹的杏子眼總像是含情脈脈,此刻被對方激怒,紅唇激烈地開開合合,他不必聽也知道她說的絕不是什么好話。
昔年他與她爭執,他總愛針鋒相對,他口才好,往往總是她落于下風。
可是今日……
他的阿兄沉默著,任由她罵。
等她終于罵完歇口氣的時候,他便還是沉默著,認真而堅定地為她穿上保守的大袖。
晚安安